江氏在車上得知阿念是去見徐寧後,當下臉色微變,江氏喃喃,“這麼些年了,沒管過沒養過,難不成,阿念還要認他不成?”當然,這年頭,沒養過沒管過,倘是親爹,該認也是要認的。不過,這是讀書人的想法。江氏是淳樸的家庭婦女,江氏的想法就是,阿念現下功成名就都做官了,要是去認親爹,這也忒便宜姓徐的了。
何子衿輕聲道,“不是認,就是去見一見。像舅媽說的,沒生過沒養過的,阿念都做官了,他想認個現成的,這不是做夢嗎?”
江氏心下好過了些,道,“這人其實也沒什麼好見的,哎,雖生得人模人樣,卻是不做人事。”還總結一句,“比起你舅舅來,可是差遠了。”
何子衿點頭,道,“長水村還有比我舅更出挑的?”
“那自然是沒有的。”江氏很自豪的說了這麼一句,雖徐寧的功名考在自己丈夫前頭,江氏也不認爲徐寧就比丈夫更出色,江氏與何子衿道,“這人哪,得先看人品,人品不行,百事皆休。尤其咱們女人嫁人,更是如此,一輩子的大事。倘那男人是忘恩負義的,他有天大本領,你也難享他的福。哎,阿念這孩子,幸而自己爭氣。”又與何子衿說了一番,“萬不能叫阿念認那人,你現下日子過得多順暢,同孃家里人在一處,願意怎麼着怎麼着。倘真要認了,立刻多出公婆小叔子小姑了一干人來,都是要叫你伺候的。在自己孃家,還是姑娘一樣的過日子,要去了婆家,這樣的日子你再難想 。”
何子衿再三保證,“舅媽放心吧,阿念不是那樣的人,我也不會讓阿念認的。”
江氏點頭。
何子衿其實想同江氏打聽一下阿念生母的事兒,但想到她舅當年傾慕過阿念生母,算來,她舅媽與阿念生母還是情敵哩。故而,就沒問。
阿念離開客院後,下山時方問老鬼,“可是死心了?”
老鬼幽幽一嘆,“死了。”
阿念很發心腸的安慰他,“他雖是個賤人,咱們好在沒活成賤人,這也是人生的成功呢。”
老鬼又是一嘆,然後,老鬼嘆了一路,直把阿念煩的夠嗆。
江氏何子衿直接回了沈家,沈老太太知道江氏擲一好籤後,也爲她高興,再三道,“你從此就寬心吧,阿仁一向妥當,且又不是沒出過門的,想來就如禪師所說的,好事多磨,路上興許是什麼事給耽擱了。”
江氏在西山寺許了願燒了香擲了好籤,焦躁的心情已是平復,與婆婆道,“子衿也投得一好籤哪。”
沈老太太笑問,“投了個什麼籤?”
江氏笑道,“擲了個石榴籤,給禪師看了,禪師說,得此籤的人,必是子孫綿綿,後福不盡的。”
沈老太太聽了愈發歡喜,點頭道,“這簽好,這簽好。”新婚小夫妻,得此籤,再吉利不過。
待何子衿回自己家,何老孃沈氏都等着聽她這籤呢,何子衿便說了,何老孃放下一顆心,道,“我看你也不是個沒福的。”
三姑娘笑道,“姑祖母只管放心,妹妹不論從舅家看,還是自姑家看,還是從嬸子這裡看,必是多子的。”
何老孃道,“她要有你這麼爭氣就好啦。”
何子衿道,“這兒女也得講天緣的,您甭看我現下還沒有,待有就是快的,以後興許生兒子生的,見兒子就心煩哩。”
何老孃將嘴一撇,“我就盼着哩。你這兒子沒見影兒不說,不是連個丫頭都沒生出來麼。”
何子衿氣地,“我要是個玻璃心,早給你傷死了。”
“屁哩!丫頭片子懂個啥,人心都是肉長滴,哪裡有玻璃做的?”何老孃深覺好笑,還自己笑了起來。
何子衿也是哭笑不得。
沈氏打圓場道,“禪師都這麼說了,咱們也就不急了。”
何老孃補一句,“還是得抓緊。”
“知道啦知道啦。”何子衿不耐煩道,也不知是個什麼毛病,沒成親時急着叫她成親,生怕阿念這煮熟的鴨子飛了。今成親了,隔三差五的催她生孩子……何子衿算着,阿念今年也才十六,待明年十七上,倆人再圓房比較好。那時她也就十九了。
想到阿念,何子衿又擔心他見了生父心情不好什麼的,起身道,“我去廚下看看,給我們阿念燒幾個好菜。”
我們阿念什麼的……何老孃聽得脣角直抽抽,心說,這也忒膩歪啦。
沈氏則是雙目含笑,只要孩子們情分好,還怕生不出孩子麼。
阿念中午就回來了,何老孃見了他頗是吃驚,道,“不是在衙門當差麼?怎麼就回來了?”
阿念笑道,“在衙門突然想子衿姐姐了,回來看看。”
何老孃直嘆氣,道,“這可有什麼好看的,成天就在一處。哎,你們這剛成親的年輕人就是這般,一時一刻都離不開。”說阿念,“當差可是正經大事,以後可別這麼着了。叫上官知道你不當差回家看媳婦,得說你哩。”
阿念應了,問,“子衿姐姐呢?”
何老孃嘴巴往門外一撇,道,“給她家阿念做午飯去了。”
阿念一笑,也去了廚下。
何老孃嘖嘖兩聲,與沈氏道,“你說咱家丫頭片子,這虧得是住孃家,小兩口膩膩歪歪的,咱們只有爲他們高興的。這要是在婆家,不知怎麼叫人看不上呢。”
沈氏笑,“可見咱們丫頭有福氣。”
三姑娘想想也好笑,道,“其實這纔好呢,夫妻情分好,日子才能過得好。我聽說姑祖母當年,與姑祖父也是咱們縣有名的恩愛夫妻呢。”
何老孃老臉上很有些不好意思,咳兩聲道,“恩愛啥,那短命鬼,無福哩。要是活到現下,天天得樂醒。”
三姑娘很會哄何老孃,笑問,“我聽說,姑祖父可會燒菜了?”
“會!怎麼不會?咱丫頭片子這愛搗鼓吃的勁兒,就是像那短命鬼,我常說,那短命鬼要是活着,跟咱丫頭肯定處得來。”何老孃這就滔滔不絕的說起自家早死的老頭子了,什麼,性子好,人品好,會辦事兒,體貼人……基本上,在何老孃眼裡,簡直是沒人比自家老頭子更好了。
聽何老孃滔滔不絕的說起丈夫來,三姑娘沈氏均是面兒上含笑,一臉認真的聽了,還時不時的說幾句“這樣啊!”“唉喲喂!”“哦!”這樣的感嘆詞,然後,引着何老孃愈發興起,及至午飯時,何老孃簡直神采飛揚,就是那啥,吹噓老頭子時間過長,嗓子有點兒幹,一口氣連喝兩碗魚湯。
待用過午飯,阿念何子衿小夫妻就回自己院了,阿念與子衿姐姐說了與徐寧見面的事,阿念道,“這就是個死不悔改的人,沒什麼值得見的。老鬼也是,這樣人有何可見的?”
子衿姐姐慢調斯理與他分析道,“老鬼豈能與你比呢?上輩子,老鬼或是生活的不太好呢。人要是日子過得還不錯,反倒不會想到那些舊事。他過得不好,自然會想,我親生的父母是個什麼樣兒?自然也想着去看看什麼的。今這一去,也好,了了老鬼一樁心事。”
阿念道,“委實不是個值得一見的人。”
看阿念只是對徐寧更添厭惡,並沒有別個感情,何子衿就放心了。
阿念問子衿姐姐,“子衿姐姐你投那籤,給我看看。”吃飯時就聽說子衿姐姐投一石榴籤,阿念早想看的。
子衿姐姐把籤拿出來給阿念看,阿念接了,細緻的瞧了一回,唸了念那兩句石榴詩,笑道,“果然是極好的籤。”
阿念道,“待再找到我娘,咱們就能,那啥了!”成親這麼久,阿念還是個小處男,故而,說到夫妻之事,還是有些羞澀滴。
子衿姐姐安慰他道,“這也不急,你今年才十六,人都說,男子年過十六,纔好,那啥的。”因阿念這麼個羞澀樣兒,子衿姐姐也不好太大方了。
阿念很快振奮精神,與子衿姐姐道,“待咱們第一個孩子,小名兒就叫石榴。”
子衿姐姐險給嗆着,說,“這不大好吧,你難道忘了,馮姑丈的母親,就是給石榴子嗆死的。因馮老太太這死法兒稀奇,祖母這些年都是隻肯喝石榴汁的。”
阿念不由笑起來,“那就叫桂圓。”也是信寓意吉祥的果品。
子衿姐姐道,“三姐姐的大師姐就叫桂圓,可勢力眼了。”
阿念想了想,“那就叫棗子,棗子棗子,早生貴子。”
子衿姐姐直樂。
倆人房都沒圓呢,先把孩子小名兒取出來了,說來也夠奇葩的。阿念又問江氏投了什麼籤,聽說也是個好籤,道,“哎,義母是關心則亂,一大家子出門,又是跟着鏢局一道,哪裡有那麼容易出事的。這下也能放心了。”
何子衿道,“現下看着是安心了,就盼着阿仁哥早些到,舅媽這心才能放下。”
夫妻倆一個下午就在自己院裡沒出去。
何老孃在自己屋裡尋思着,阿念這莫不是急兒子,半道不當差,跑回家生兒子了。然後,心下感慨,也就是丫頭片子住孃家啊,不然,哪個婆家能容得下這樣的小狐狸精喲~
沈氏是晚上知道阿念去見徐寧的事兒的,阿念與岳父說了,何恭早給媳婦訓練的,啥事都與媳婦說的。於是,何恭知道也就等於沈氏知道了。沈氏的想法與江氏一致,就是擔心阿念一時想不開要認那狼心狗肺的東西爲父,沈氏大是不樂,道,“這算怎麼回事?倘知他要認那邊兒,我是不能把咱子衿嫁給他的。”
“你想多啦,阿念豈是這樣軟弱的人?”何恭道,“約摸就是去見一面,孩子自小沒見過親爹,知道親爹就在帝都城,要說不想去見見,也是假話。認什麼認?阿念現下正經翰林,功名考出來了,官兒也得了,如何這會兒去認爹?”
沈氏道,“既是不想認,這樣的人,去見他做甚!”
“這是人的天性。”何恭道,“你讓閨女多體貼着女婿些,女婿心裡怕是不大好過的。”
沈氏道,“哪裡用我說,阿念中午回來,倆人下午就在自己房裡沒出來。”想到閨女中午還特意去給女婿燒菜,沈氏多精明的人哪,就想到了,道,“這丫頭說不定早知道呢,阿念有事素不瞞她的。”
何恭笑,“我有事不也不瞞你麼。閨女這都是你教的好啊。”
沈氏一笑,又板了臉道,“可恨這丫頭也不與我說一聲。”想想,還是相公可靠啊!
何恭一向心寬,笑道,“成親的小夫妻了,哪裡還什麼事都跟爹孃說的。”
“爹孃又不是外人!”沈氏道。
“你看,你這樣兒,以後定是個厲害婆婆。”何恭直笑。
沈氏給丈夫逗樂,又道,“兒女都沒用,娶了嫁了的,就跟別人一條心了。”說着,很有些醋意地,“以前咱們閨女,什麼事都同我說的。”
何恭一樂,“兒女以後都要成家的,成了家,就過自己小日子去了。有我啥事都跟你說還不夠?”
沈氏抿嘴一笑,“勉勉強強吧。”
燭光下,沈氏細緻的臉上頗有些妍態,何恭不由心下意動,老夫老妻的恩愛了一回。
第二日,沈氏也沒忘私下問問閨女阿唸的事,知道阿念是絕不會認那邊兒的,沈氏此方放下心來,又叫女兒多關心女婿。
眼瞅八月十五將至,何家又開始了中秋節的各項準備中,中秋節前,何子衿與胡文還去了趟唐家送節禮。自從與唐太太合夥開鋪子,節下什麼的,何子衿都會過去。難得小唐太太還有空見一見何子衿,去歲冬,老唐尚書升了內閣首輔,唐家原就是顯赫人家,自此更是賓客盈門。中秋前,更是忙的了不得。小唐太太收了何子衿送的東西,與何子衿說了幾句話,給她兩匣據說是宮裡制的月餅。看小唐太太實在忙的很,何子衿未多呆,很有眼力的告辭了。
小唐太太笑,“估計你家裡也是不得閒,待過了節,你只管過來,咱們說說話。”
何子衿笑應了,“我家還有我娘,您這裡,老夫人上了年歲,樣樣兒就得您拿主意。過節雖忙,您也要保重身體纔好。”
說幾句客套話,何子衿便告辭了。
待把這兩匣宮裡月餅拿回去,可叫何老孃稀罕了一回,何老孃摩挲着這月餅匣子,道,“這東西不能外頭放着,來,鎖我櫃子裡吧。”就要叫餘嬤嬤鎖起來。
何子衿道,“正好兩匣子,給我外祖母一匣子,也叫他們嚐個味兒。”
何老孃有些不捨,但當着兒媳婦的面兒,這點心又是丫頭片子得來的,也便允了。何老孃道,“放在給親家年禮裡,一道送過去,也顯着體面。”何老孃瞧着那鵝黃箋子封着的紅木匣子,道,“這自來走禮,數目都要成雙的纔好。這一匣子不大好,不若分成兩包吧。”她老人家瞧上這宮裡出來的匣子了,打算空出來,以後好用來自己放點心使。
沈氏笑道,“咱們又不是外處,咱家也只得了一匣子,與我娘一說,她也不在意這個的。”
何子衿也說,“這東西要不是有這麼個鵝黃箋子封口,哪裡知道是宮裡出來的呢?就因有這包裝,才金貴哩。”
何老孃只好嘎巴嘎巴嘴兒,不提匣子的事了。
中秋節那日,阿念還帶着子衿姐姐去參加了同僚的親事,當然,同去的還有何恭與沈氏,何老孃其實也挺想去,但她輩份太高,再者,自家給的禮不厚,她便沒去。沈氏何子衿母女坐着租來的馬車,何恭阿念翁婿騎驢,何子衿自車窗見到阿念跟自己爹一人一頭毛驢就想笑,沈氏道,“笑什麼?”
何子衿脣角翹起,“阿念跟我爹騎驢的樣兒好笑。”
沈氏笑道,“驢矮些,還安穩。不然,倆人都是書生,騎馬我還真不能放心。”
何子衿道,“待這驢騎熟了,不如咱家就換兩匹馬吧。”
“那也得找馴好了的馬,你舅媽說,以前翰林就有位大人,騎馬沒騎穩,跌下來摔斷了脖子。”母女倆閒話着,何子衿道,“這家人怎麼把成親的日子定中秋的日子啊?”
沈氏覺着閨女笨,與她道,“這都不明白,定在節下,中秋酒成親酒一頓就吃了,也不必給女方置中秋節禮了。”
何子衿深覺時人算計精道處不讓她上輩子的年代。
成親的這家也是個翰林,不過,不是翰林成親,是翰林娶兒媳婦,來吃酒的也多是翰林同僚,沈氏何子衿母女就在一堆翰林太太中間說話,熟不熟的,一問,丈夫都是翰林的,也就熟了。
待吃過喜酒,回家時,何老孃三姑娘已是把晚上的團圓酒都預備出來了,何老孃還問,“喜酒如何?”
何子衿笑,“雞魚肘肉都是全的,只是不比咱家的味兒好。”
沈氏張羅着翠兒取來醒酒湯給翁婿倆一人灌了兩盞,何老孃心疼兒子跟孫女婿,絮叨着,“大過節也沒個閒。”讓沈氏何子衿母女扶着翁婿倆去房裡歇着。
待晚上團圓酒時,翁婿倆的酒已是醒了,家裡有鋪子裡做的月餅,還有唐家給的宮裡的月餅,何老孃這吃的時候才叫自家丫頭片子揭了那匣子封口處的鵝黃箋子,打開來,裡頭墊着鵝黃的軟墊,分了六個格子,每個格子裡是一塊圓溜溜的月餅,月餅上還印着昭德宮御製,五個大字。
何恭道,“唉喲,這是陛下吃的月餅啊!”
何老孃連忙問,“這如何看出來的?”
何恭指了指昭德宮三字道,“我們每日上朝就是在昭德宮,陛下御膳房制的月餅,都會印着昭德宮御製的字。要是尋常宮裡賞賜,一般就是御製二字。”
阿念也跟着說,“要是宮裡賞賜外誥命,得皇后娘娘眼緣的,賞賜的都是鳳儀宮內製的月餅,其他人便都是御製的了。”
沈氏笑,“這裡頭門道可真多。”
何老孃愈發覺着這月餅金貴了,想着家裡人口多,一人一塊不夠分,便叫翠兒拿去切了,留出半個給胡文,其他的就招呼着大家,“嚐嚐宮裡月餅的味兒。”先拿一塊兒,咬一口,連說味兒好。
大家吃了,都說宮裡的點心就是好吃。何子衿吃着也好吃,道,“這要是剛出鍋的,肯定更好吃。”
何老孃說她,“能嘗一口就是大福氣啦,還剛出鍋兒,你咋沒個足哩。”
“我就一說,什麼東西都是剛出鍋兒的好吃。”何子衿笑,“祖母,這來帝都好吧?要不,咋能吃上宮裡的月餅哩。”
何老孃將頭一歪,嘴一撇,把嘴裡的月餅嚥了,對着自家丫頭片子道,“那是!我跟你說,胡親家怕也沒吃過這宮裡的月餅哩。”
三姑娘忍笑,“嗯,咱們縣裡的老太太裡,姑祖母肯定是第一個吃到的。”
何老孃與三姑娘道,“要說你婆家,胡山長與你家老太太,都是再明白不過的人了。”
三姑娘深以爲然。
待胡文回來,嚐了半個昭德宮御製的月餅,竟發出了與何老孃一樣的感嘆,道,“這輩子能吃半個皇帝老爺吃的月餅,也算沒白活。”
何老孃跟着點頭,何子衿笑道,“阿文哥,這纔到哪兒,以後咱重陽有了出息,包你這月餅年年吃到飽。”
胡文哈哈大笑,自斟盞果酒吃了,笑道,“我就盼着這日呢。”
大家說說笑笑,極是歡樂。
第二日沈老太太到何家說話,還尤其讚了回那御製的點心,何子衿道,“這也是湊巧得的。”
沈老太太與何老孃道,“咱們子衿,有什麼東西都想到了的。”
何老孃呵呵笑着,“可不是麼,就這脾氣,跟我簡直一模一樣。”
江氏聽的,險沒笑場。
一時,梅二太太帶着一位眼生的太太來了,笑與江氏道,“我去尋你說話,聽你家人說往何家太太這裡來了,我便過來了。”
江氏笑道,“二太太可是有事?”
“在家閒坐無聊,你們兩家都是熱鬧地方,過來說說話。”梅二太太介紹這位眼生的太太,道,“這是喬姨太太。”話間頗有些含糊之意。
梅二太太平時是很少帶着姨太太出門的,但,人家既然帶來了,何家也不能說什麼。而且,這位喬姨太太頭上三五支金釵,腕間一隻金燦燦的嵌寶鐲,衣飾華麗不讓梅二太太,這穿戴打扮,比梅家幾位正經太太半點兒不差的。何老孃覺着有些稀奇,沈氏何子衿母女都是機伶的,心下已是想到了什麼。
何子衿笑道,“喬姨太太倒是見得少些。”
喬姨太太笑道,“早想過來了,只是這不過中秋麼,我們房裡事務也忙,就一直沒過來。再說,這大中秋,哪家不忙呢,都忙。”
何子衿眼珠一轉,也沒說什麼。不過,很快,何家就明白這梅二太太與喬姨太太是來做什麼的了,因爲喬姨太太一幅得意的模樣道,“嗨,也是我家那實在閨女,女婿家因是太皇太后孃家,過節頗得了皇帝老爺的賞賜。就有那御製的月餅,往年我哪裡吃得到,閨女女婿孝敬我,特意送了兩匣子來,我這也不算無福了。”
這話聽的何老孃都直翻白眼,何老孃也聽明白了,不就是說的那個叫梅詠竹的,小瑞哥先時看上的那丫頭,後來嫁了太皇太后孃家胡家庶子的那個丫頭麼。要是往時,興許何老孃真得羨慕一回那御製的月餅,可她老人家昨兒也吃了的!
何老孃就裝模作樣的說了,“御製的月餅啊!那您還真有福分啊!”
喬姨太太笑,“可不是麼,我們老太太也這麼說。”
何老孃甭看平日裡有諸如摳門兒愛顯擺等一應缺點,但其實她老人家也頗有心眼兒,她不動聲色的道,“姨太太吃的那御製月餅 ,啥樣兒啊!”
喬姨太太正是過來顯擺的,便道,“圓的,上頭印着御製倆字。”
何老孃一拍掌,笑道,“那你吃的,就是尋常賞給臣子的那種。真正皇帝老爺吃的,上頭印的不是‘御製’倆字,是‘昭德宮御製’,五個字的。您哪,吃的不正宗誒!”
喬姨太太特意過來,主要是生氣先前何子衿敲她閨女三百銀子的事兒,結果,這剛顯擺就給打了臉。喬姨太太冷笑,“看說的有鼻子有眼,好似您老人家吃過一般!”
何老孃笑嘻嘻地,“可不是吃過麼!昨兒才吃的,不過,現在我家都吃完了,沒的昭德宮御製的月餅再給姨太太開眼了。姨太太要是想看,我把那昭德宮御製的月餅的匣子給姨太太瞧瞧吧。”說着命餘嬤嬤取出放月餅的紅木匣子來,顯擺一回,命餘嬤嬤再把匣子鎖回了櫃子裡。何老孃笑道,“昨兒小瑞哥回來過節,也說這月餅味兒好來着。我們小瑞哥,姨太太不知道吧,唉喲喂,可出息啦,得了伯爵大人的青眼,以後前程光明着哩。我們小瑞哥不是靠祖蔭,全是靠自己。我們鄉下人,不懂別個理,就一樣,祖宗的到底也只是祖宗的,自己有本事纔是自己的。不知以後哪家閨女有福,跟着我們小瑞哥享福哩。”
喬姨太太想炫耀結果被何老孃打臉,梅二太太也是臊的了不得,連忙拉着喬姨太太太告辭了。
待梅家人走了,何老孃呸一聲,“還敢來老孃我這裡來顯擺!”又慶幸虧得昨兒吃了皇帝老爺吃的月餅,不然,豈不是要被這喬姨娘炫耀成功了麼!
說來梅二太太也頗是能屈能伸的人,昨兒剛被何老孃間接性打臉,第二日又來何家解釋此事,梅二太太直嘆氣,道,“自從詠竹嫁了胡家,這喬氏在他們房頭兒就揚威耀武的,把五弟妹的風頭都壓了下去。我昨兒原是想過來說話的,哪曉得她知道後死求白賴的要跟着一道來?不帶都不行,只得帶她來了。哪曉得她是存了這樣的心呢。”說着又嘆口氣,“我往日爲人,你們也都曉得,我豈是那等不開眼的。也就是兩匣子宮裡賞下來的點心,就興頭的跟什麼似的。也是我家不幸,有這樣的姨娘,把闔家的臉都丟盡了。”
大家都是鄰居,梅二太太來說好話,何沈兩家也只能虛應着罷了。
轉眼便到了九月初,今年的螃蟹,比往年的更貴了。今帝都人都流行吃螃蟹宴,臨進端午,同巷的鄰居祁副將家的太太就設了螃蟹宴,請了鄰居們過去說話品嚐,祁太太笑道,“去歲在國孝期內,咱們都要守國孝,今年出孝了,我們莊子上自己養的好螃蟹,請諸位高鄰過來嚐嚐。”
何老孃道,“今年螃蟹的價兒比去歲還好,祁太太這螃蟹養的好啊。”想着祁家會過日子,肯定得大賺一筆了。
祁太太笑道,“也是我一處嫁妝田,臨水的,莊子上有個懂稻田養蟹的小管事,因是個節令東西,養來自己吃也好,送人也便宜。”
何老孃點頭,“這很是。”
戶部陳主事大人家的陳太太也說,“今年螃蟹越發價貴,還是你這自己稻田養些的便宜,我家在郊外倒是有處別院,我們老爺是個愛風雅的,別院外也買了一二十畝地,種了些桃杏樹,還挖了處一二畝的小湖種荷花。這別院買的時候也花了不少銀子,想一想,其實用的時候並不多,當初真不若置幾畝水田有出產。”
大家說着家常事,何子衿發現,在中低品的官宦家裡,提銀錢什麼的是常有的事,大家說不因此就覺着提銀錢就如何銅臭的。說起過日子來,各家都有各家的門道。
宋學士太太就說了,“我家也是郊外有處小莊子修的別業,一年用個一兩遭罷了。說沒用吧,老爺們還愛吟個詩做個賦的,正經不如多置些田地。”
大家都稱是。
何老家也覺着,宋太太有見識。
因祁太太與梅家素來不睦,故此,這螃蟹宴根本沒請梅家人,祁太太還說,“今兒沒亂人,咱們樂喝樂喝。”
何老孃知道祁太太是不喜梅家的,她老人家便道,“說來,你們怕是不知道。前些天,梅家一位姨太太倒去我家顯擺了一回。”
這事聽着有趣,祁太太先笑道,“一個上不得檯面兒的姨娘,也敢到您老人家面前無禮?”說來,何家也是泥腿子出身,當然,何家自稱耕讀人家。不過,因沈素在這裡住了有些年頭兒,且沈素是個會做人的,故此,何家一來,鄰居們也很給面子。交往下來,也覺着,何家雖不是太講究的人家,但家裡門風清正,也不是那等亂來的。從而,何家便融入了鄰居的圈子裡。又因何家還有些奇特之處,譬如,他家剛一來帝都,菊仙姑娘何子衿就被召進宮好幾回的事兒,大家都覺着,這事兒有些奇。故此,對何家倒也不敢小瞧。再加上,何家今也是有兩位翰林老爺的。在巷子裡,也算有些實力的人家啦。故此,雖何老孃也有些顯擺的毛病,大家倒也接受了。
何老孃就說了梅家的事,道,“梅家不是有位姑娘嫁給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孃家的一位公子麼,中秋節時,那位姑娘帶了兩匣子御製月餅回了孃家。那位姨太太吃了回御製月餅,就跑我家顯擺去了。”
祁太太嗤笑,“這可真是狗肉上不得高臺盤,沒見識的東西,吃回御製月餅也值當巴巴兒的跑到鄰家顯擺去。”
宋太太也是搖頭失笑,覺着梅家這事兒忒不講究。
陳太太則道,“我看,約是覺着家裡女孩兒嫁到承恩公府,覺着有榮光吧。那回梅家嫁閨女,也頗是顯耀了。”
祁太太孃家就是帝都城的人家,聽說頗是顯赫,於帝都城權貴圈的事也知道的頗多。祁太太道,“你們不曉得,那位梅姑娘嫁的也不過是胡家長房的一位庶子吧了。那胡家長房,並未襲爵。承恩公的爵位,一直是在胡家二房的。胡家長房二房早已分家,哪裡能說是嫁到承恩公府去?她這也不過是嫁了個旁支庶子罷了,又有什麼值得顯擺的地方呢?就是那天曬嫁妝,我看那點子嫁妝也不過就顧個大面兒罷了。”
說一回話,在祁太太這裡吃了回好螃蟹,就又說到宋家嫁女的事,宋奶奶笑道,“定的十月初十的日子,十月初一我家裡曬嫁妝,你們都過去,熱鬧一二。”
大家都說一定去的,尤其祁太太道,“這位何翰林,難得的少年俊才,您家委實好眼光。”
宋太太笑,“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了,何老太太她們搬進來,我們才見着的何翰林,不然,也做不成這姻緣。”
何老孃笑道,“阿洛這孩子,本就是極好的孩子,我說句實在話,咱們有閨女的人家,給閨女尋女婿,家境出身自是要看的,可第一要緊的還是女婿的人品。人品好,孩子知道上進,這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不然,就是再有本事,人品不行,也是不成的。”
這是實在話,見大家紛紛點頭,何老孃愈發來了興致,笑道,“別個不說,阿洛身邊兒清靜,他家裡父祖都是本分人,更不是那種納丫頭納妾的。”與宋太太宋奶奶婆媳道,“待您家姑娘嫁了,以後肯定是小兩口一心一意的清靜日子。”
祁太太亦道,“這就是十分難得的了。”
宋家曬嫁妝時,何家也過去幫着添妝了,因只是鄰居,添妝並不厚,就是添了套文房四寶。但宋家曬嫁妝委實令何家開了眼界,首飾衣料箱櫃藥材書畫等等,簡直是一輩子的用度都齊全了,最後還有莊有鋪。何老孃直說宋家嫁妝豐厚,宋太太笑道,“除了官中置的一份,我給添了些我的私房,還有她孃的私房,親家給的聘禮,家裡都給她一道用來置辦嫁妝了。”
何老孃讚道,“您家真不愧書香人家,講究!”
沈氏也說,“這纔是正經講究的人家,多有些人家,閨女聘金一到,孃家先花用了的。您哪,真正疼孩子。”
宋太太給恭維的笑意不斷,心下亦頗是得意。主要是,何親家也給很面子,當初給她家的聘禮頗是不薄,她家日子一向過得去,自然不會對女孩兒的聘禮下手,不然,人家給那樣豐厚的聘禮,介時陪嫁薄了,叫女孩兒到了婆家豈不是要給婆家人小瞧麼。
關於宋家的陪嫁如何豐厚,何老孃還專程到何洛家唸叨一回,笑與劉氏孫氏婆媳道,“當初咱家給了那些聘禮,人家原樣兒不動的都陪嫁了回來,再加上宋家給宋姑娘置辦了那麼些的好東西。唉喲喂,咱們縣裡也是鮮少這樣豐厚的陪嫁呢。”
劉氏笑道,“主要就是圖宋姑娘的人品。”
孫氏稱是,還是喜笑顏開的說句,“宋家不愧書香門第,行事講究。”
何老孃呵呵直樂。
待何洛大婚時,自然又是一番熱鬧,何家送了厚禮,何恭阿念都跟着一併待客來着。待過了何洛的大婚禮,江氏又開始唸叨自己孃家,不爲別個,非但孃家沒信兒,沈素派去的管事小廝的也沒了信兒。
待得十月中,江仁一行人才帶着沈素派去的管事小廝一道來了帝都,江仁氣還沒喘勻呢,江氏就連珠炮一般的問,“可是怎麼回事,不是六月中就出發了嗎?如何這會兒纔到,可是擔心死我了!”說着,眼圈兒都紅了。
沈老太太道,“先叫阿仁喝口水。”
江仁也顧不得喝水,忙與他姑道,“別提了,可不是遇着一樁大事。”說着,看向何子衿道,“子衿妹妹,朝雲道長也來帝都了。”又道,“我們這趟,就是跟着朝雲道長一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