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回家還同祖父提了趙家想打何子衿主意的事,胡山長聽後擰眉許久,道,“這事不簡單。”
胡文道,“趙家不過暴發之家,糊弄糊弄些本分的老鄉親倒罷了。要是我岳父家,他家是糊弄不過的。”
“趙家不算什麼,但這事兒怕趙家只是出頭兒的人哪。”胡山長混跡官場多年,哪怕如今辭官養老,敏銳性依然不缺,道,“你多留心,要有什麼能幫襯的你就搭把手,你辦不了的,直接跟我說。”
胡文深知祖父脾氣,他本就是個聰明人,聽祖父的話不禁問,“難不成趙家是受人指使打子衿妹妹的主意?”
“我一時也沒法判定,還得再看看。你也不用擔心,這畢竟是碧水縣的地盤兒,趙家不值一提,有咱們胡家,還能叫他動了何家?”胡山長的眼睛帶着一種銳利,又有一種不確定,“我就是覺着奇怪,何姑娘有名也不是頭一天有名,怎麼突然這時候趙家就惦記起她來的?”
胡山長道,“你去查查這事兒,必有緣故的。”
胡文應了。
何恭到州府的時間是下午,何忻就請他住在自己別院了。按理拜訪人該是白天上午纔好,不過孫御史是官員,平日裡肯定不可能在家,於是,當天傍晚何恭就帶着帖子親自去了。何恭想的是,倘孫御史在家,能見到則見。若是孫御史不在,也留下帖子,纔好擇日再去。何恭的判斷很準確,而且,運道不差。尤其,孫家並沒有寧家的排場,何恭一說自己身份,看門兒老家人道,“啊,是沈大人的家人吧。真巧,我家大人也是剛回來。”直接就領何恭一行三人進去了。
何家不是擅交際的人家兒,自從何子衿不再賣花兒,何恭還是頭一遭來州府。孫府的地理位置不錯,在州府中心的芙蓉街棋子衚衕,不過,孫家不大,就是個四合院,院中兩棵柿子樹,如今柿子樹葉子落了,枝子上掛着好幾串柿餅,一個寶藍衣袍的青年人正站在樹下……捏柿餅。這裡要普及下柿餅做法兒,因爲家裡也常有人送柿子,他家裡有閨女擅庖廚,閨女就時常把吃不掉的柿子做成柿餅。柿餅做起來簡單,就是先去皮,然後在陽光下曬,曬到果肉發皺下陷時就要時常捏一捏,有助於柿餅晾曬。
見老家人引人進來,那人從容的放開柿餅,看向何恭,覺着眼生,問,“這位是……”
老家人笑,“大爺,這是沈翰林的姐夫,碧水縣何家大爺。”
何恭要行禮,不想孫御史行動迅捷,一把扶住他,神色中多了幾分親近,道,“何兄不許多禮,這就生分啦。我跟阿素在翰林做了三年的同僚三年的鄰居,我們兩家連房子都是挨着的,我可沒少去他家裡蹭飯吃。”叫老家人帶沈山與小福子去吃茶,自己挽何恭的手屋裡去了。
孫御史與沈素交情不錯,早便聽沈素提到過姐夫家,知道何恭品性極佳,再加上孫忠還往何家去了一遭,回來沒少贊何家人熱絡實在。這幾年,兩家雖少有見面,年下節下卻是沒斷了往來。孫御史家境尋常,何恭打一進門兒就瞧出來了,院子比他家的要小,屋裡齊整,卻沒什麼貴重東西。何恭心說,看來這事應該能辦的。
孫御史家裡沒丫環,親自倒了盞茶給何恭,笑,“何兄現下心裡有底了吧。”
何恭是個老實人,起身道聲謝接了茶,因給孫御史說中心思,面兒上不禁有些窘色,道,“倘您這兒滿堂富貴,我還真不敢貿然開口。”
孫御史一笑,“看何兄滿面風塵,想是有急事。”
何恭沒心思吃茶,嘆道,“實在是一件難事,我家在鄉下,沒個商量的人,想着您是自帝都來的,見識肯定比我高遠,就來了。”
何恭便如實將趙家的事說了,何恭道,“我家那裡,就是別的縣裡也有不少人家託趙家門路想給閨女求一門富貴的。我並不是這樣的想頭兒,我並不盼閨女如何富貴,就想着一家子守在一起,能時時見着閨女纔好。我家小女親事已經定了,原是想着明年及笄就定下親來。出了這事,我家裡商量着,下月就定親。就是擔心趙家不依不饒,我也打聽過,有人說朝廷選妃自有章程,有的又說趙家有這門路,已送了不少人家的閨女去宮裡做娘娘了。爲這事兒,我夜不能寐,很是擔心。以前都是別家上趕着給趙家送禮,才能走趙家的門路把閨女送宮裡做娘娘。趙家這回,不知爲何,倒像是盯上我家似的。”這自來只有千年做賊,沒有千年防賊的,何恭也是不放心這個,纔來州府找孫御史的。
孫御史耐心聽何恭說了,眉心輕蹙,精緻的面龐顯露出幾分慎重,思量片刻道,“趙家哪兒來的門路,何兄知道不?”孫御史一聽就覺着趙家乾的像販賣人口的事兒,碧水縣孫御史知道,最顯赫的就是胡家,據說同帝都承恩公府是同宗,但碧水縣胡家一向低調,胡家族長是位辭官回鄉的官員,在知府任上致仕的,回鄉也是致力於家鄉教育,風評很是不錯。趙傢什麼的,孫御史真沒聽留心過。今上皇子十三位,趙家這種出身,趙娘娘在宮裡估計品階不高,但像趙家這麼作死的人家兒還是不多見的。不要說趙家不過是暴發人家,便是真正的高官顯貴,也沒這樣一年往宮裡送幾十口子娘娘的本事吧。
趙家之事,必有蹊蹺!
何恭聽孫御史問,嘆道,“有哪,趙家老三,娶的是總督府的小姐哪。成親那日,聽說熱鬧的了不得,還是總督家的公子親自送的嫁。就是今年九月的事兒。”
孫御史笑問,“何兄沒去湊熱鬧?”聽孫忠說,何家在碧水縣過的也不錯。
何恭道,“我跟趙家不大熟,就是話也沒說過幾句。他家修園子,辦喜事,闔縣打發人送帖子,我也順大溜隨了禮,禮不重,卻也不會得罪人。可要說結怨,我實在想不出。”
與何恭說話,就知道這是個老實人,這樣的人,的確不容易與人結怨。孫御史很快有了主意,“這我信。不過趙家也夠荒唐的,他家娶的……這幾天我沒事,不如,我跟何兄你回去瞧瞧。”
何恭上門兒,也是想着跟孫御史打聽一二的,但沒想到孫御史拿了這麼個跟他回家的主意。何恭先是驚訝,繼而道,“好。”
孫御史笑,“何兄放心,要是真有什麼事,起碼我能幫着勸和一二。”
何恭點頭,“嗯。”心下覺着,怪道孫御史能同阿素成爲朋友呢,脾氣一樣跳脫啊。
孫御史還盛情的留何恭吃了晚飯,他家晚飯簡單的很,燒的是山菇燉雞面,孫御史道,“自從阿忠上次去你家吃了這山菇燉雞面,他就隔三差五的要燒來吃,總說沒你家燒的味兒好。”
何恭雖不會燒飯,不過,他生來有個會燒飯的爹,後來又生了個會燒飯的閨女,對易牙之道還真有些瞭解,笑道,“我們家丫頭說,野雞喝湯,家雞吃肉,要是燒面的話,用野雞吊湯味兒更好。倘湊巧沒野雞,用土雞的話,雞不要用鐵鍋燉,用瓦罐兒來燉,瓦罐兒嚴實,不會跑味兒,這樣燉出的雞也好吃,湯也好喝。”
孫御史讚歎,“何兄,厲害厲害。我聽阿素說,你不會做飯來着。”倒是阿素,會燒幾樣不錯的菜。
何恭笑,“聽丫頭唸叨過。”
倆人便就着一鍋雞湯麪說起吃食來。
何家委實沒料到,何恭去的時候是仨人,回來時變成五個了。
何老孃一見着孫御史就喜歡,笑贊,“果然是我們小舅爺的朋友啊,唉呀,大人生得真好,才貌雙全的。”
孫御史笑,“您老人家也是慈眉善目,福壽安康哪。”
何老孃頭一回聽到當官兒的奉承她,笑的見牙不見眼,連聲道,“好,好。”又給孫御史介紹了孫氏,“咱們通家之好,都認認吧。”孫御史家就他一個,何家也人口簡單,這通家之好還真不是誇大。
孫御史與沈氏互見禮數,孫御史心說,嫂夫人與阿素頗是神似。見着何子衿時,孫御史直嘆,“這要不說,我還得以爲大侄女是阿素的閨女呢,唉喲,生得真像。以前在帝都時,我可沒少聽阿素唸叨外甥女兒呢。”看他這侄女生得喲,這老趙家也不算沒眼光啦!孫御史笑,“聽說我這侄女好才藝,又會種花兒,又會算卦的。”
何子衿笑,“孫叔叔過獎啦。”
孫御史道,“有空給我也算一卦。”
“成!”何子衿脆聲應下。
孫御史打趣,“可得給叔叔算便宜些。”就近來的路上,孫御史就打聽出何子衿的絕技啦,聽說何侄女已是城中成名人物。
何老孃搶鏡,“給你免費算!”
孫御史大笑,覺着何家人有意思極了。正笑着呢,阿念過來了,孫御史拉着阿唸的手讚道,“長江後浪推前浪。”雖然生得不像阿素,卻也眉清目秀的好相貌。
反正吧,孫御史真不似尋常人想像中的御史的鐵面,人家生得簡直是脣紅齒白芙蓉面,相貌好,性子瞧着也不錯,說話也有趣,連俊哥兒都叫孫御史誇了幾句虎頭虎腦,待傍晚阿冽江仁回來,孫御史瞧着阿冽有些失望,覺着同阿素不大像。不過,都是好孩子。
孫御史帶了見面禮,男孩子一人兩支湖筆,女孩子就何子衿一個,孫御史給了何子衿一串珊瑚珠。何子衿覺着孫御史不像富戶,孫御史有看破人心的本領,道,“我家臨海,這東西倒不稀奇。”
何子衿便歡歡喜喜的收了。
ωwш ▪ttκΛ n ▪c○
孫御史來何家就住下了,第二日,他還就近參觀了何子衿的占卜室,孫御史瞅着這屋裡地板上鋪的雪雪白的小羊毛毯,脫了鞋才進去了,再就近欣賞了懸於牆壁上的神仙二字,讚歎,“這兩字寫的不凡哪。遠望自生悠然之意,字體飽滿,轉折處又見蒼勁,好字好字。”
孫御史每讚一句字,何子衿的下巴就要往上擡那麼一眯眯,待孫御史讚歎結束,何子衿的下巴造型就與姜婆子第二次來何家造訪時差不多啦,好在在她面前的不是何老孃,不過,孫御史也挺好奇的,他忍笑問何子衿,“我說大侄女,這字又不是你寫的,你瞎臭美什麼呀。”
“誰說不是我寫的?”
孫御史纔不上這當,指指自己眼睛道,“這要是你寫的,我眼珠子輸你。”
何子衿撲哧一笑,“那還是算了吧,真嚇人,就是能寫,叫孫叔叔您這眼珠子一嚇,我也不敢寫了啊。”
孫御史叫着何子衿就地往蒲團上坐了,道,“來來來,坐下,同叔叔說說趙家那事兒。”
說到這個,何子衿就怪鬱悶的,她收一收散在毛毯上的裙襬,道,“我爹應該跟你說了,我爹去州府的時候,趙家又叫官媒婆來我家跑了一趟。要說以前趙家雖然也常涉及什麼往宮裡送娘娘的事兒,但都是別人求他家,他家把架子擺的極高,這次還是趙家頭一次主動,你說稀不稀奇?”
孫御史相當配合,點頭,“稀奇。”
“這是前幾天才查到的,其實趙家老二以前根本不知我是圓是扁,是芙蓉縣的一個徐財主來找我算卦,同趙二爺提起我來,趙二爺這才上了心。”
“徐財主是故意提的你,還是無心呢?”
“這就查不出來了,要說故意,徐財主也不能認的。不過,徐財主是做酒水生意的,他家發家跟州府章家有關。徐財主有個妹妹在章家做妾,自打那時,他家得了這酒水生意。”
“你懷疑這事兒同章家有關?”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從不認得章家。”
孫御史看向何子衿,問,“還有別的事麼?”
“與這件事相關的,就這些了。”
“那與這事無關的呢?”
“那就太多了。”
“不,不,不,”孫御史晃一晃左手一根冰雕玉琢的手指,做個否定的手勢,“你心裡還有件事讓你起疑。”孫御史篤定,何子衿狐疑的望向孫御史,孫御史問,“不好說?”
何子衿未料孫御史這般敏銳,她道,“是阿文哥。我有個姐姐,嫁的是縣裡胡家。我也是才知道,阿文哥家裡同帝都承恩公府是同宗。阿文哥家裡一向很低調,要不是趙家總是來尋事生非,阿文哥也不會把定中兒說出來呢。我也不知道,太后姓胡。”
孫御史眼睛彎彎笑,“啊,這件事啊,放心,我不說出去就是。”
何子衿鬆口氣,再三叮囑孫御史,“您可千萬別跟別人說,我總覺着,我總覺着……”
孫御史又同何子衿做了回保證,何子衿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