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晚晴沒有孃家做靠山,這五年又在寧瑞王府青燈古佛,身無長物。她送來的禮,正是皇上迎她回宮封賞中最最貴重之物翡翠觀音一尊。
“多謝貴妃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才能讓妾身有回宮之日。”楊晚晴卑謙俯身,顯然很感激。
“姐姐就不謝本宮,讓姐姐擁有執掌六宮之權?”珠簾後,殘月淡淡一笑,端起茶碗小啜一口。
“妾身無才無德何以執掌六宮。妾身此來一是請安,二是希望貴妃娘娘能在皇上面前再言語幾句,幫妾身推了這差事。”
“聖旨已下,皇上金口玉言,豈有收回之禮。”殘月擦了擦脣角,示意夏荷將備好的糕點端出去給楊晚晴用。
楊晚晴犯難道,“妾身實在掌管不了六宮啊,到時出了岔子,只怕辜負貴妃娘娘和皇上厚愛。”
夏荷將糕點夾到楊晚晴面前的碟子中,楊晚晴食清淡慣了,根本吃不下太過甜膩的東西。只看着碟子中精緻的糕點,絲毫沒有嘗一嘗的意思。
“良妃娘娘怎麼不吃?嫌棄不合口味?”夏荷的話害得楊晚晴進退兩難。
“放肆!小小宮婢也敢對良妃娘娘如此不敬!”
殘月低喝一聲,嚇得夏荷趕緊跪地求饒。楊晚晴見狀,也趕緊跪地爲夏荷求情。
看到楊晚晴臉上慌張又爲難的神色,殘月痛快地掩嘴笑起來。
五年了,雖然淡忘了當年和楊晚晴的恩恩怨怨,但還是記得早就想撕碎楊晚晴總是笑得端莊賢淑的模樣。
如今如願見到,笑了之後又覺得無趣。
或許,她們之間的疙疙瘩瘩根本稱不上恩怨。只是彼此都深愛同一個男人,兩個女人之間或多或少都會不待見彼此。
殘月現在很感激楊晚晴,她居然供奉她的“骨灰”五年,日日上香不間斷。雖然楊晚晴的目的是想化解陰魂的嗔恨,爲雲離落祈福化孽障。
“你們都下去吧。”
殘月一聲令下,衆人紛紛低首退下,殿內只剩下殘月和楊晚晴兩個人。
楊晚晴有些不安,但還是端莊坐着,絲毫不讓自己失態。她想不通這位貴妃娘娘的用意,她們素不相識,居然能讓皇上接她回宮,更不敢想象還將執掌六宮之權讓給她。
後宮的女人有哪個不想成爲六宮之主,執掌六宮生殺大權。這位貴妃娘娘位同皇后,居然捨己爲她人做嫁衣。
方纔故意給她一個下馬威,顯然是想鎮住她這位擁有六宮之權的妃子。想來,貴妃的用意是想把她當作掌中傀儡,任由操控吧。
楊晚晴心下冷笑,即便她不想掌管六宮,也不會讓自己成爲受人操控的玩偶。雲離落的後宮,即便她做不好,也會盡力不讓他有後顧之憂,全心全意放心在朝政之上。
珠簾後,傳來好聽的一串笑聲。
楊晚晴詫異看過去,隔着珠簾看不到殘月的臉和神色,只納悶不知貴妃娘娘笑什麼。
“不知娘娘留下妾身,有何事交代?”楊晚晴開門見山。
殘月也不打算繞彎子,一手撩起珠簾,終於在楊晚晴面前露出她的廬山真面目。
“看看我是誰。”
這一眼,楊晚晴差點從椅子上嚇得跌坐在地。盯着殘月的臉,癡怔了好久好久才顫顫巍巍回神。
“你……你你你……”楊晚晴已驚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殘月掩嘴笑着,走到楊晚晴面前,“看清楚點,是不是一模一樣。”
“你的臉……”楊晚晴指着殘月側臉,還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若說不同,唯一不同便是殘月側臉那道深深的疤,眼下居然沒有絲毫痕跡,似乎不太可能。
“曾遇見一位奇道士,給了一盒藥膏,奇蹟般就好了。”
楊晚晴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更仔細地盯着殘月的臉,還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當年……當年張公公捧着你的骨灰……皇后親自監刑,還能讓你逃了不成!”
“還真就讓我給逃了。”殘月很喜歡楊晚晴臉上的慌張失措,又忍不住輕笑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楊晚晴的口氣里居然隱現惱意。
殘月的笑聲猛然停了,眼前好像抹過一大片看不到邊際的火海……
“你居然炸死騙他!你知不知道,當他看到你的骨灰時有多難過?”楊晚晴見殘月不說話,用力搖晃殘月,恨不得給殘月一刀解恨。
“難過?呵……我倒看他過的很好。”殘月甩開楊晚晴的手,轉身背對楊晚晴,“我只想與你敘敘舊,並不想鬧得大家不愉快。”
“我說的話你可以不信,難道我還有什麼欺騙你的理由不成?”楊晚晴深吸一口氣,心情總算平靜稍許,問殘月,“你讓我回宮,到底目的爲何?”
如今知道良國來的貴妃娘娘居然是殘月,更加懷疑殘月讓她回宮是何居心。
“把骨灰盒給我!”
楊晚晴一愣,“我沒帶進宮。”
“騙我!”殘月瞪向楊晚晴,冷厲的目光駭得楊晚晴心下一突。
“你都是炸死了,還要那骨灰盒作甚?恨只恨,我居然對一個空盒子唸了五年的經。”楊晚晴嘆息一聲,不免對於殘月沒死一事,還是心存欣喜。
“那不是空盒子!”殘月低吼起來,眼中流露的悲痛嚇壞了楊晚晴。
“那……那是誰的……骨灰?”楊晚晴終於明白,是有人代殘月去送了死。
殘月緊緊閉上眼,調整了好一會呼吸,悲痛的心情才漸漸恢復。
“把骨灰盒給我。”
楊晚晴嘆息一聲,也不再跟殘月置氣,只好說,“你等着,待有機會,我就悄悄將骨灰盒給你送過來。”
送走楊晚晴,殘月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癱坐在靠椅上,許久都沒有反應。
她的眼前,好似又看到了那場能將人吞噬得骨頭渣子都不剩的大火。被熊熊火光包圍的人,沒有丁點掙扎,就那樣受着瀕臨死亡的鑽心劇痛,沒有任何怨言……
殘月的手緊緊抓成拳,拼力忍住眼中的淚水。
是他們!是他們害死了碧芙!那個爲了寒刃用生命來保護她的女子。
眼睜睜地看着碧芙燒死在大火中,卻無能爲力,怎能不恨!怎能不恨雲離落和皇后!
次日是接管鳳印大典。
雲離落讓蓮波將此事辦理得極爲盛大,顯然將後宮交由楊晚晴管理,他也很放心。他也是想告訴後宮之人,楊晚晴即便不是後宮位分最高之人,卻是權利最高之人。
殘月心裡清楚,雲離落正是在暗示自己。她是敵國公主,在雲國人眼中,她居心叵測。何況她的身份也很特殊,雖爲貴妃,位同皇后。
皇后被禁足,偌大的後宮唯有殘月名正言順可以執掌六宮。然殘月卻將如此肥差推給了離宮多年的楊晚晴。不僅後宮之人想不明白殘月爲何這樣做,就連雲離落也在心下懷疑殘月這麼做另有所圖。
大典之後便是宮宴。
絲竹管絃悠揚而起,舞娘們翩翩起舞。奢靡的繁華享樂之象,在後宮之中永遠都是一道不可或缺的美麗風景。
與殘月並起的座位空着,那是皇后的座位。即便被禁足,宴會上還是會留着她的座位,這是規矩。雲離落並沒有覺得眼前有個空座位很礙眼,也正說明在他心裡還有皇后。
依次便是楊晚晴和林楹惜的座位,肖婷玉有傷在身沒有來,座位也空着。
偌大的宮宴,主位只有四個人,未免顯得有些冷清。
殘月不禁想,在以前宮中只有皇上和皇后時,宮宴只有兩人,只怕那時的畫面不是冷清,而是情濃意濃恩愛無邊了。
想到這些,心裡就窩着一團火。端起酒盞,仰頭而盡。
“貴妃娘娘,好像很喜歡獨斟獨飲。”林楹惜端着酒盞小啜一口,柔聲笑道。
今天的主角是楊晚晴,林楹惜卻故意將注意力指向殘月。殘月清楚林楹惜的用意,不過是在挑撥是非,讓衆人以爲她不甘心將後宮大權交給楊晚晴,故而才獨個喝悶酒。
殘月不屑理會,只冷笑道,“惜妃娘娘好像很在意本宮往日的一言一行。”
林楹惜有些尷尬地笑笑,“娘娘貴爲貴妃,自當是六宮之表率。妹妹年紀輕恐做錯事,當然要事事學着貴妃娘娘,以娘娘馬首是瞻。娘娘往日裡做什麼,我們下面的人自然要看着學着,一點不敢疏忽。”
“那豈不是鸚鵡學舌東施效顰了。”
沉悶的聲音來自高高的主位,只見雲離落端着酒盞把玩,一對墨眸陰冷微眯。嚇得林楹惜當即就沒了聲音,只能乾乾地咧嘴笑。
楊晚晴見林楹惜尷尬得有些無地自容,笑着走到林楹惜的座位,抓住林楹惜的手說。
“妹妹長得這樣好,可羨煞姐姐了。日後要多多來往,姐姐剛回宮,對宮裡不堪熟悉,可不要生分了姐姐。”
林楹惜見有了臺階,感激地抓緊楊晚晴,“姐姐見外了,妹妹還怕姐姐過於忙碌,叨擾了姐姐。”
“怎麼會。巴不得你常來常往,也熱鬧些。”
殘月斜睨一眼楊晚晴,一向只喜閉門禮佛不善與人交集的楊晚晴,這次回宮怎大變性情?
雲離落的目光時不時飄向殘月,發現殘月好似有心事,果真如林楹惜說的那般,自斟自飲。
他看得出來,她不是很開心。也能從她的一舉一動中看出她刻意隱藏的心事。
想到這些天,她對他總是若即若離忽遠忽近,不禁懷疑……她的心裡是不是有一個人?
香囊背面的“落哥哥”到底是誰?爲何每每想到,他的心就會針扎一般劇痛?
難道,那個男人是她的……
“哼!”突然,雲離落一摔酒盞,憤怒離去。
絲竹管絃樂戛然而止,舞娘們也紛紛退避一旁。宮人們面面相覷,不知他爲何突然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