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嫣若突然恍惚,身形一撼,差點無力站穩,悽然大喊一聲,轉身哭着跑走。
“我就知道!就知道他的心裡有那個賤人!”
“貴妃姐姐怎在這?”
湖上亭廊,清風習習,水汽縈繞,波光瀲灩。
皇后脆生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林嫣若趕緊抹乾眼淚,回頭已滿面笑容。
“皇后姐姐怎麼有空出來偷閒了!聽說晚間皇上爲姐姐安排更盛大的節目供姐姐享樂。”
皇后一襲盛裝,在一幫宮人的簇擁下,姍姍而來。掩嘴“咯咯”一笑。
“人太多,鬧哄哄的。貴妃姐姐和皇上都出去透氣了,我也出來走走。”
皇后走進涼亭,林嫣若起身略一屈膝行禮,兩人坐在一起寒暄起來。
夜色漸沉,華燈初上,綿長蜿蜒,照得水面璀璨生輝,煞是迷人。
“姐姐身上的荷包可是日前妹妹送與你的?”皇后掩下嘴,有些不適地扇扇。
“是啊。”林嫣若也嗅下衣袖,香氣馥郁,沒覺得什麼不妥。
“定是宮裡的丫頭偷懶,將不盡完美的香料送給了姐姐。”皇后嗔怪地瞪向身後的宮女,宮女低下頭,認錯。
“這麼好的香料還不完美?”林嫣若眸光一轉,心下篤定,皇上那麼喜歡皇后,定與皇后身上特有的香氣有一定關係。
皇后歪頭一笑,模樣可愛嬌俏,“我這有現在用的,送給姐姐。原用的香料別再用了,有些嗆鼻。”
讓宮女送上自己用的香料,起身正要離去,被林嫣若喚住。
“謝姐姐贈香。”林嫣若難得識禮,中規中矩地行禮。
皇后驚慌失措,趕緊扶起林嫣若,“貴妃姐姐人這般好,我是認定你是姐姐的,以後莫要再這般生分。以後也毋須喚我姐姐,我年紀比你小,這樣只分尊卑不分長幼的規矩我也實在不喜歡。”
“這……”林嫣若低垂眼瞼,口氣遲疑。
“這什麼這!人前按宮規,人後只管叫我妹妹。聽着也親近。”
林嫣若的眼底閃過一絲精光,當即點頭答應,兩人姐姐妹妹地一起離開涼亭去赴晚宴。席間,皇上還沒有歸來,只有太后端坐主位主持大局。
皇后特意讓林嫣若坐在身邊,羨煞底下一衆嬪妃。兩人有一句沒一句閒聊起來。
“聽說皇貴太妃的胎,會危機皇上的皇位,是真的嗎?”皇后附在林嫣若耳邊,很小聲地問。
看到皇后一臉好奇又無知的樣子,林嫣若得意地笑笑,“妹妹這你就不知了。若孝治皇還在,妹妹可是要嫁給孝治皇爲後的。孝治皇雖無兒子,太后卻是不待見皇上的,雖然德賢兼備,若沒我爹爹從中斡旋,結黨擁護,皇上也登不上龍椅。”
皇后憂心地嘆口氣,“若皇貴太妃的孩子生下來會怎樣?朝臣擁護也保不了皇上麼?皇上最近總是憂心忡忡,我又不懂朝政,父皇離雲國遙遠又幫不上什麼忙,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怕就怕不管她生得下來生不下來,太后都弄個男嬰出來說是先皇長子,廢黜皇上也師出有名了!畢竟立嫡立長,皇上不是嫡子也不是長子。”林嫣若也嘆口氣。
就在這時,有個太監急匆匆地跑來,附在太后耳邊也不知說了什麼,太后當即面色一變,轉瞬又恢復正常,對在場賓客笑稱不勝酒力,在一片拜見聲中離場。
皇后看着太后的儀仗逐漸遠去,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靠近林嫣若說……
“我看那太監的口型,好像是說皇貴太妃小產了!”
“什……什麼!”林嫣若一臉驚愕,“當真?”
“我小時候學過脣語。不會有錯。”皇后肯定地點點頭,“太后不動聲色,定是要瞞下這件事了。”
“若被外人知曉,太后的計劃就落空了!”林嫣若激動地低呼一聲,眸光一轉,計上心頭。
她喚來身邊宮女,佯裝成宮女附耳說話的樣子,突然呼地從座位站起來。
她本就位處高處,如此突兀一站格外顯眼,更何況還是在皇后身邊。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林嫣若,只聽她大聲驚呼一聲。
“什麼?皇貴太妃小產了!”
場內,一片譁然。
坤乾宮,萬壽殿。
重重燈影中宮女們進出的忙碌。
一些好信兒的內監悄悄圍在窗外,伸長脖子翹着腳向裡面張望,都想第一時間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爲何太醫院的太醫全都急匆匆趕來?
爲何皇上守在龍榻旁硬是不肯離開?
爲何殿內只允宮女進出,而端進去幹乾淨淨的水,出來後都變成一盆血水?
但憑內監們如何伸長脖子,依舊看不清那躺在龍榻上,被皇上遮住了身形的女子到底是宮裡的哪位娘娘。
“看樣子,應是哪位娘娘小產了。”一位年紀稍長的太監,壓低聲音嘆息一聲。
“在皇上的龍榻上小產!”另一太監低呼一聲,“大不祥啊!”
“你們猜,能被皇上如此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會是哪位娘娘?”一個小太監掏出懷中銀兩,“我押林貴妃。”
“我押皇后。宮裡誰不知道,當下就皇后最得寵。”緊跟着又有人掏了銀子。
“傻蛋!皇后入宮才兩個月,年紀又尚幼,我押楊良妃。你們別看楊良妃年歲大,好似不得寵,我可知道,皇上每個月至少去楊良妃的慶善宮一次。”
“我……我想押皇貴太妃。”一個年幼的太監,囁囁嚅嚅開口,寶貝似的掏出幾個銅錢。
他話音一落,幾個太監壓着嗓子鬨笑起來,點着那年幼太監的腦袋罵他,腦殼子進水讓門縫掩了。
“我,我就是想押嘛!我,我自己個兒的錢。”小太監捂着腦袋,嘟着嘴嘀咕。
賭局拉開了,內監們紛紛下注。正合夥尋思讓誰去打聽信兒,便拉住那個押了皇貴太妃的小太監去正門那問,到底是哪個宮裡的娘娘出了事。
小太監在門前吃了閉門蹩,被張公公手下給轟走,還不待小太監硬着頭皮再上前打聽,太后的儀仗隆重駕臨。
殿前的人跪了一地,太后急匆匆進門,隨後命人將門窗全部關緊。
押注的內監們,私底下又炸開了鍋。
太后與皇上素來面合心不合,即便爲了做表面功夫,也不至如此。
這回,裡面發生什麼事,外面的人更不知曉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皇后和林貴妃率一大幫嬪妃,全部趕來坤乾宮,諾大的院子一下子被擠滿。
胭脂香粉味,在夜風中吹得滿院飄香。
朝中的文武百官,礙於妃嬪們都在,爲了避嫌只能站在宮門外,也都伸長了脖子向裡面看。燈影搖曳中,只能看到一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
押注的內監們開始站在暗處的角落數數,站在院子中的妃嬪,除了楊良妃全部在場,那些押林貴妃和皇后的輸得底朝天。最後的輸贏,便落在押了楊良妃的幾人和一個押在皇貴太妃的小太監上。
有人尋思了幾番,連連搖頭,“不可能是皇貴太妃!那是太妃,民間的說法那是皇上的親弟媳。皇上怎麼可能抱着弟媳婦進自己的寢殿,還是小產!如此有悖天倫的事,皇上不可能做。”
“前陣子宮裡的謠傳難道是真的?都說皇上舉兵是爲了皇貴太妃。後來皇貴太妃雖被貶爲宮奴,可終有一日會被皇上冊立。後來皇后入宮,皇上極寵之,皇貴太妃又漸漸沒了消息,大家也就不怎麼傳了。”
這邊正私下悄悄聊着,突然只聽到屋內有碗碟摔碎的聲音,隨即是皇上的一聲低吼。
“不想要命了!必須喝!”
聲音雖然霸道而憤惱,但不難聽出他聲音之中緊切的關懷之意。
院子裡的衆人隱隱騷動起來,都想進門一看究竟,張公公和錢公公卻將殿門守得緊,誰也靠不近分毫。
都以爲皇后身爲後宮之主,又深得聖寵,可以破例進門,不想也被攔了下來。
皇后也不惱,只是擔憂地看着緊閉的硃紅金紋殿門,失落落地喃語一聲,“落哥哥好像很傷心。”
這句話被耳尖的林嫣若聽個正着,狐疑的目光中隱現嫉色,“皇后姐姐怎知皇上傷心?”
皇后咬下嘴脣,“落哥哥說,與我心有靈犀。我自能感知。”
林嫣若強擠出一絲笑,乾咳一聲便不再說話。
萬壽殿內。
太醫們圍在紗幔外,太后和皇上站在紗幔內,怒目相對。
地上是一碗被打翻的藥,碎片上的黑色湯汁還隱隱熱氣繚繞,藥味瀰漫整個房間。
“再熬一碗!”雲離落鳳目緊眯,睨一眼太后,冷聲下令。
“哀家看誰敢動!”太后也不甘示弱,寒聲低喝。
殿內的宮女們都嚇得瑟瑟發抖,偷瞄一眼皇上,又瞄一眼太后,雖懼怕太后威儀,但身在坤乾宮,她們深知自己爲誰效命,還是有宮女壯着膽子小心翼翼去熬藥。
誰也沒想到,太后會拔下發髻上的金釵,不待衆人反應過來,太后已將金釵沒入那起身去熬藥宮女的後背。
那宮女哼一聲,鮮血在她的後背肆意蔓延,身子抽搐幾下便倒地不動。
太后是將門出身,入宮前還曾隨其父上過戰場。
宮女們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面如死灰,戰戰兢兢跪了一地。
“哈,哈哈……”雲離落揚聲大笑起來。
“哀家的兒媳,應由哀家帶回宮裡救治!不勞皇上操心!血光不吉,若給皇上招來災禍,哀家可擔待不起!”
太后試圖向龍榻靠近,雲離落屹然傲立,不給太后靠近的機會。
“讓……讓我隨太后……回去。”榻上,那痛得渾身汗涔涔的人,弱弱地祈求。
雲離落握緊的拳悠然收緊,豁然回頭瞪向榻上面如死灰的殘月,牙關一咬,俊顏抽搐。
“給朕閉嘴。”脣齒間,迸出冰冷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