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思居然就這般輕易被猜中!但凡香料,她都不太喜歡,且不說鼻子敏感爲因,只是覺得香料馥郁的芬芳太虛假。不免讓人想到窯子裡,爲了勾搭恩客,濃妝豔抹渾身香氣逼人的窯姐兒。
低俗!
她是那麼不屑那裡面的人,當年卻爲了得到他的側目,不惜深陷其中。
楊晚晴取下捏在殘月手中的薰香,放到盒子裡。“有些時候,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明明他不在身邊,而他身上的味道總覺得就在鼻端縈繞,揮都揮不散。”
“我纔沒有覺得他的味道在我身邊!”殘月慍惱地吼起來,楊晚晴便知笑不語了。
“沒有就沒有罷,何必惱我。”楊晚晴輕笑,自倒一杯清茶。
殘月倉皇收拾臉上的羞紅,轉身背對楊晚晴。即便盡力表現得自然,心下仍如被擊亂的一池春水。
自從在梨園與雲離落分別,不管是夜裡還是白日裡,經常覺得鼻端有他身上清淡的味道縈繞。雖然不似先前讓她迷戀的薄荷香,也不是重逢後那濃郁奢華的龍涎香,只是衣服浣洗過不帶任何香味的淡淡清新。
總覺得那味道好聞。讓夏荷洗了衣服不用薰香,她抱着自己衣服嗅了許久,也沒聞到他身上的那股味道。
她又不禁惱自己下作。他都狠心將無極的牌位丟去燒了,這樣無情絕義的人,還有什麼值得她迷戀!
所以,她點了薰香,試圖讓薰香的香味驅散腦海裡殘留的他身上味道的記憶。
“你又不是我,你又焉知我之所想!”殘月不忿地低喝一聲。
“都是揣着差不多心思的女人罷了。”
“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殘月了。”殘月眼底凝上一抹濃濃的恨意。
楊晚晴看着她僵硬的背影,說,“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你只知道,我喜靜,又怎會知道,我早就想離開舊宅回宮呢!”
“是啊!像你這種賢良淑德通情達理的女子,守在他身邊,看着他好便是你此生之幸。”殘月沒好氣說。
楊晚晴眸露寂寞,不免傷懷,“我比你年長許多,我看透的事,你還未必看透。待時間久了,你也會懂得命裡無時莫強求的道理。”
“命裡無時莫強求……”殘月不禁呢喃一聲,心中涌上一股酸澀。
難道她的命中,真的註定與他無緣?難道,她即便回來報復,也是在強予強求?
“你和我不同,你擁有的,我這輩子都擁有不了。你年少時,只知道羨慕我被他記掛,你又可知,我羨慕你能得到他的心?”說着,楊晚晴不禁嘆息一聲。
殘月悶笑一聲,“聰慧如你,也有揣測錯誤的時候。他的心,我何曾得到過!若真曾得到,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我也不至傷心如此。”
“唉,一味的只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這樣的毛病,你還沒改。”楊晚晴搖搖頭。
“如果他有心,哪怕只有一點點憫恤之心,他也不會下旨燒死我!哪怕他再牽掛我一點點,記念十多年的相伴之情,也不會將我忘得如此徹底。”
“當年的情況,你一點都不瞭解!你沒看到,張公公抱着你的骨灰盒來見他時,他那心都跟着你一起去了的表情。我在旁看着,心都要碎了。”說着,楊晚晴眼角一熱,差點了落下淚來。
“張公公跟他的情分你不是不知道,他在宮裡最難過的那幾年,只有張公公與他相依爲命不離不棄。這種情分,比親人還親。就似你跟碧芙,我跟秋梅,只怕比咱們的還深。因爲你的事,他居然對張公公起了殺心。張公公自知沒有按照他的吩咐將你從刑場秘密偷樑換柱救出來,早就以死抵罪的準備,就當着他的面,自殺了。”
說着,淚珠已沿着楊晚晴的臉頰悄然滾落,“那天,他好像瘋了,斬殺數百宮人,血流成河。風雨交加的秋天,好冷好冷,他也不進屋躲避,一手拿着滿是鮮血的利劍,一手緊緊抱着那骨灰盒子。後來,他又一個人去梨園,只將他自己關在屋裡,三天三夜也不出來。最後,染了嚴重風寒昏死過去,纔將他從梨園擡出來。他足足昏睡了三個月,三個月才醒。”
殘月早不知該作何反應了,只呆呆地聽楊晚晴說。
“你總覺得他欠你一顆心,可你欠他的情,足以你這輩子都還不清的了。”
“你胡說……”殘月神色木訥。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當時就在場。我對他的心思,你也明白,難道我編出這番話,就是爲了騙你跟他和好?我只是不想,你們已經錯過五年,剩下的歲月誰也不知還剩多少,莫要再錯過了。”
楊晚晴說完這番話,起身就要走,殘月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居然已淚流滿面。
“你告訴我,告訴我……你說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看着殘月眼淚簌簌滾落的樣子,楊晚晴不禁心下悲涼。“你大難不死,就說明你們之間還有緣分。天意想讓你們在一起,你又猶豫什麼?難道認定了他涼薄寡情,你才舒心?”
“我沒有,沒有……”殘月哭得哽咽,“他傷得我……太深太深。我要如何面對……面對他?即便他有意不處死我,那也不能代表,他的心裡裝着我啊。”
“我這裡,這裡好難過,好難過。”殘月仰頭望着楊晚晴,一下一下點着自己的心口。
楊晚晴深知一個女子被心愛之人傷透了心的痛苦滋味,女人心思細膩,又好患得患失,豈能說放開就放開了。
“你也不必哭了。”楊晚晴又坐下來,遞給殘月帕子擦眼淚。
“他……他燒了無極的牌位。”說着,殘月又失聲痛哭起來。無極的牌位,是留在這世上唯一的一樣東西了。至少有個牌位在,她每次想起無極,不至於覺得那苦命孩子從不曾來到這世間過。
楊晚晴被殘月的母女情深,感動得眼圈泛紅,“我沒有過孩子,這輩子也不會有孩子。我不知道母子之間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但我能理解你的痛苦。”
安慰地拍了拍殘月的肩膀,“我總覺得他忘記你這事有些蹊蹺。當年他病着,皇后不許任何人靠近,連我也不能,詳情我也不知曉。只知道有人私下看到,皇后秘密請了一位道士到她宮裡去。後來他醒了,關於你的一切,統統都不記得了。”
殘月抓着帕子的手微一收緊。
“他醒了之後,居然對皇后格外親絡。也不問一問,他死都不放手的骨灰盒子的去處。我就覺得奇怪,試圖接近他,想套一套話兒。不想皇后以我素愛吃齋唸佛爲由,將我打發出宮。我在宮裡,一向沒有什麼地位,全憑他這些年的關照,才得了宮人們的尊重。皇后處置我,他也不插言一句,我便覺得更奇怪了。我沒有法子,只求回到舊宅靜修。”
“這幾天他居然想喝凍梨汁,還爲此砍了御廚的腦袋。我記得他不喜歡梨子,尤其是凍梨汁。他說梨汁太甜,喝後口裡又酸又澀很不舒服。如今,他卻嚷着要喝了。我猜想,我說的味道不對,是因做那梨汁的人不對罷了。”
接着,她又嘆息一聲,“唉,不知多少人要死在這上頭了。”
殘月瞪着哭紅的雙眼,盯着遠方發呆。許久才訥訥出聲,“我錯了嗎?還是他錯了?”
“你們都沒錯,錯就錯在天意弄人,緣分使然。”楊晚晴見殘月沉默,扔下一句話就起身告辭了。
“你若還不信,大可來找我,我有東西給你看。”
楊晚晴走後,殘月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就保持一個姿勢,也不知在看哪裡,在想什麼。
夏荷先頭進來,見她這樣,只當她有事思慮,也不敢打攪。等過了兩個時辰再進來,她還是那樣,夏荷不免急了。
“公主?”夏荷輕輕喚了聲,殘月還是沒有反應。
“公主?公主!您是不是病了?”夏荷趕緊搖晃殘月,急得正要去找太醫,殘月漸漸有了反應。
“備轎。”
“公主去哪兒?”
夏荷見殘月率先出門,趕緊跟上去。
慶善宮。
楊晚晴早就知道殘月回來,也早備下豐盛的晚膳招待殘月。楊晚晴閉口不提要給殘月看的東西,殘月也持着幾分驕傲不肯率先開口。
殘月沒有胃口,再美味的佳餚也如同嚼蠟。膳後,楊晚晴又命人上茶點。楊晚晴不是很熟悉殘月的口味,但她知道,殘月最喜歡梨花糕和梨花茶。故而,茶點上的也是這兩樣。
“我也嚐嚐,梨花糕配梨花茶的味道。”楊晚晴捻起一個梨花糕,小嚐一口,然後又品了一口梨花茶,不禁讚道。
“果然清香沁脾,脣齒留新。”
殘月只吃了些許,便又沒什麼胃口了。
“怎麼?不愛吃了?”楊晚晴好奇殘月怎懨懨的。
“寒涼之物,稍食爲宜。”殘月幾乎脫口而出,惹得楊晚晴發笑,連連稱怪。
“怪了,怪了,怪了!原先他如何訓你少食,你偏偏不聽,氣得他亂髮脾氣。如今,他爲了你改變了口味,而你又爲了他改變了口味。”
殘月總覺得楊晚晴是在打趣自己,更加如坐鍼氈,在衆多宮人面前擡不起臉面。
“都下去吧。”楊晚晴看出殘月心思,譴退衆人,殿內只剩下她們兩人。
“你不是說有東西給我看麼!”殘月終於耐不過楊晚晴的好耐力,率先開口說了。
楊晚晴抿嘴一笑,“就等你開口呢。”
話落,她轉身去了裡間,不多時拿來兩個精緻的檀木盒子。上面有鎖鎖着,楊晚晴將鑰匙和盒子一併放在殘月面前。
“打開看看吧,看了你就明白了。”
殘月不知是什麼東西,被楊晚晴故弄玄虛搞得心裡更加好奇。迫不及待打開盒子那一刻,她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