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追究是誰設立牌位一事,也是想息事寧人,不希望牽連衆多,最後難以收場。
沒想到,她居然如此激動,還大吼“恨他”!
他們之間何來恨意?他想不通。
那牌位在梨園顯然已有些年頭,剛剛入宮的她應該不認識那牌位的主人才對,爲何這般在意?難道……有什麼內情?
越想,他越生氣。
她就好像一個謎,他琢磨不透的謎。
他調查過彎月公主的日常習慣和成長經歷。從良國送來的密報,簡單又簡短。她的童年經歷幾乎一片空白,只說她與皇兄相依爲命在山野,後來聯絡良國殘餘勢力舉兵起義。在一場場的征戰中,她曾立下赫赫戰功,深得良國民心。
這樣看來,她會武功,也不是什麼奇怪之事。
他望着殘月凝滿恨意的眼睛,心底縈繞的怒火瞬間燎原。
“你要清楚你在跟誰說話”
他瞪着她怒吼起來,幡然的怒火好似要將殘月整個吞噬。凜然的蕭殺之氣透着無形的震懾力,迫使殘月在他面前屈服。
殘月痛恨的目光漸漸化作痛苦無邊,淚水如決堤的洪水,怎麼擦也擦不乾淨。
他的心忽然亂了,好想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他的手卻僵在半空,終究無力垂下。
她總是可以輕易攪亂他的心,這種感覺很奇怪,很煩躁。總莫名地覺得她的眼睛好熟悉,總以爲夢中經常出現的美麗女孩就是她。
可是……女孩擁有無比清澈的眼睛,銅鈴一般好聽的笑聲。
她,沒有。
沒有笑聲,也沒有那麼清澈毫無雜質的目光。
她,看他的眼神,不是故意掩飾的疏離,便是凝滿讓他詮釋不清的或恨或嗔。
面對這樣的複雜,他猜的好累。
頭好痛,似要崩裂一般的劇痛。痛得他意識混亂,無法冷靜下來。
雙手緊緊抱住無力垂下的頭,眼前的視線也變得忽明忽暗。
這是怎麼了?
從來不頭痛的他,居然在梨園兩次頭痛劇烈。
殘月見他不適,臉色蒼白,嚇得一愣。
“你……怎麼了?”噙着淚水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你,到底怎麼了?”殘月見他不說話,當即慌了。
“你是不是頭痛?”殘月趕緊穿上內衫,扶住雲離落痛得無力的身體。
“我去叫太醫。”殘月正要往外跑,手腕一緊,被他緊緊抓住。
“不需要。”
他吃力地說,抓着殘月手腕的大手,又緊了幾分力道。
“還逞強!”殘月氣惱地喊起來,哭得紅腫的大眼睛瞪着他,已難掩緊張之色。
只因她的緊張擔心,他望着她,噗哧笑了。
“笑什麼?”若不是他現在的臉色很難看,殘月真懷疑他故意耍弄她。
“你哭的樣子……”他噙着笑意,無力地說,“很好看。”
殘月當即羞得雙頰通紅,用力掙扎,他無力的手被她輕易掙開。在脫離他薄涼掌心的溫度時,她的心驀然一空。
他的手垂下,疼痛讓他不得不緊緊皺緊濃黑的眉。
殘月望着他痛苦的樣子,掙扎許久,小聲說,“還是找太醫……看看吧。”
“你過來。”他痛得眼睛都無力睜開了,只半眯着看她。
殘月心裡有怨恨,哪裡肯順從他指派。可最後終受不住他一直看着她,不甘願地坐在牀邊。
他枕在她膝上,緊緊抓住她的手,略顯祈求地低語,“躺一會,就好。”
嗅着她身上特有的好聞味道,感受她掌心的溫暖,滿意地閉上眼。煩躁不安的心逐漸安穩,就連劇烈的頭痛也逐漸減弱。
“好累……”他低聲呢喃。
殘月心猛然一酸,望着他蒼白的臉色,俊臉上劇痛的痛苦之色漸漸平復,額上依舊佈滿細汗。她差一點就心軟去撫摸他墨黑的長髮,柔聲安慰他一句“睡吧”。
想到無極唯一留在世上的牌位,就這樣被他無情燒燬,心中的怨恨無論如何都無法平息。
她將欲衝出口的話生生嚥了回去。強忍着去心疼他,不過僵直的身子卻綿軟下來,讓他枕得更舒服。
他感覺到握在掌心中的小手柔軟下來,脣角勾起一絲恬淡的淺笑。在一片淡淡的梨花香中,他漸漸沉入夢鄉……
夢裡,下了好大好大的雪,他看到一個少女,一個俊美男子。
“落哥哥,落哥哥……月兒凍了梨子,一會化了,給落哥哥擠梨汁喝好不好!”少女凍得通紅的小手,抱着幾個黑梨子跑進來。
落哥哥……
好熟悉的呼喚,在哪裡聽到過?
恍惚間竟覺得,就在不多時之前,有人這般喚過他。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只是少女掀簾子跑進來那一瞬間,雪花便飄了一地,旋即化作一地的雪水。
男子握住少女冰冷的小手,怪她落了一身的雪也不打掃一下就進來,“若着了涼,可別怪落哥哥沒有藥給你吃。”
少女笑得明媚耀眼,很好看,聲音恍若黃鶯出谷般笑起來,“呵呵……落哥哥最疼月兒了。”
少女將梨子放在冷水中化冰,端到火爐旁,一邊烤火一邊等梨子化好。
男子倚在暖炕上看書,不時看一眼少女天真浪漫的模樣,心裡滿滿都是溫暖……
少女擠了一碗黃橙橙的梨汁過來,男子小口品嚐喝得津津有味,不時讚道,味道很好。
夢中,他只是看着男子品嚐,居然好像親自嚐到了那股美好的甘甜。致使他從夢中醒來,腦海裡依舊徘徊那股甜美的味道。
皇上忽然想喝凍梨汁。可急壞了坤乾宮的宮人和御膳房的人。大夏天,去哪裡找凍梨!何況這個月的貢梨還未送入皇宮,宮裡現在根本沒有梨子。即便有梨子,如何凍起來?
有人提議拿去冰庫與冬天儲存的冰塊放在一起,就可以變成凍梨。
御膳房的人,好不容易找來了梨子,也凍成凍梨,擠出汁液,還放了兩個冰塊在裡面。夏天喝起來冰爽可口,定然解暑。最好後,御膳房趕緊送去坤乾宮給皇上品嚐。
誰知,皇上只聞了聞就說味道不對,小嚐一口更是龍顏大怒,說御膳房的人只是隨便打發。
那人當即被拖出去砍了腦袋。
皇上命御膳房的人繼續做,一定要做到他滿意的味道,否則全部砍頭。
誰也不知道皇上怎麼了,偌大的皇宮人人忐忑,生怕稍有不慎惹怒他,丟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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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的惴惴之氣越來越重,尤其是御膳房,各個愁容滿面,不知皇上到底想要什麼口味的凍梨汁。
楊晚晴來朝華宮送骨灰盒時,殘月正在屋裡喝茶看書。
“整個宮裡,也就你還有這份閒情雅緻。”楊晚晴譴退宮人,將帶着的盒子遞給殘月。
這樣的東西,不能亂放。
殘月盯着盒子癡愣了好久,楊晚晴便一直端着。
“回家了,回家了。”待殘月反應過來,反覆唸叨這句話,含着淚緊緊抱住骨灰盒。
楊晚晴也跟着雙眼泛紅,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坐在一側,輕聲問,“是誰的?碧芙麼?”
殘月身子一顫,沒有回答,將盒子抱到最裡間小屋子,放在香案上。鄭重地點了香,閉着眼靜默了好一會,纔將香放在香爐內出來。她用鎖頭將小屋子鎖住,不許任何人進入。
楊晚晴看殘月心情不是很好,也便不再問,跟着殘月一起沉默。
殘月親自爲楊晚晴倒了一碗茶,隔着榻上矮桌推給楊晚晴。
“你太聰明瞭。”殘月似贊非贊。
“不是聰明,只是覺得,也只有她才肯這般忠心待你。”楊晚晴望着熱氣升騰的茶,嘆息一聲。
“謝謝你。”
楊晚晴一怔,看了殘月許久,才笑道,“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還真奇怪。”
“你讓我看到,若我真的死了,至少還有個歸處,不至於被人遺棄,踐踏了去。”忽然想到無極的牌位,心頭又是一陣揪痛。
自從那日梨園離別,她再沒見過他。他倒是讓蓮波來請過幾次去用膳,她都以身子不適推了。
她侍寢的事已入記檔,周邊侍候她的人也越發盡心起來。殘月倒是爲此氣了許久,她只是酒後一時失控,遂了他的意,不想他卻弄得滿宮皆知。
雲離落倒是認爲,只有這樣,她才能成爲他名副其實的女人。任憑她再牙尖嘴利,性情執拗,也抵賴不掉。
楊晚晴見殘月這般慪氣地說,輕嘆一聲,“有些時候,你看到的事實未必就是實情。”
“眼見爲實,眼見爲實,親眼看到的還不算事實,什麼才能算做事實?難道這世間,就沒有一件事一個人是真的?整日就跟演戲一樣,一切只當都是照着戲本子來演,全都不用當真了。”
楊晚晴知道殘月這兩日心情不大爽快,搖了搖頭,也不多說話,靜靜品茗。
過了稍許,殘月心裡的惱怒似平靜了些許。輕聲問向楊晚晴。
“我把你弄回宮裡來,你不會怪我吧?”
楊晚晴微怔一下,只淺笑,不答話。
“現在想想,我倒覺得舊宅極好。不必有那麼多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簡簡單單了此餘生,也不見得就是壞事。”殘月撥了撥香爐內的薰香。
“你又不是我,焉知我心中所想?”楊晚晴失笑,用茶碗內的殘茶,將香爐內的煙火撲滅。
殘月困惑此舉,楊晚晴道。
“有些時候,薰香反而不能凝神靜氣,反倒讓人心緒浮躁,不得安寧。不燃也罷,清風淡味的,挺好。”
“我不喜歡外面繁花錦繡的味道,馥郁的嗆鼻。”說着,殘月又要拿薰香來點燃。
“是怕嗆鼻?還是想麻痹自己,不讓如影隨形的某種味道,亂了你的心?”楊晚晴按住殘月點燃薰香的手,輕輕笑道。
殘月望着楊晚晴寂靜的笑顏,許久都沒有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