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芙對皇后恭敬地做個“請”的動作,皇后雙頰一紅,插着流光旖旎鳳釵的臻首微底,步態蹁躚地走了幾步,在殿門處忍不住回首。
“芷兒告退了。姐姐若有空,隨時可來棲鳳宮小坐。”她竟略顯恭謙地對殘月行禮。
如此微淺的動作,在外人眼裡看來,不正是皇貴妃仗着皇寵欺凌皇后,還能是什麼。
殘月不想再看到這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錯開目光,無意間看到,不知何時站在院子裡的雲離落。
她所站的角度,看不到雲離落的目光,只能看到皇后施施然下拜的身影,嬌弱又委屈的小聲音,任誰聽到只怕都會心酸吧。
“臣妾參見皇上,臣妾還有經書未抄寫,先行告退了。”她聲音微哽,起身時卻不慎踩到裙角,正好撲到雲離落的懷裡。
殘月看不清院裡的兩人是怎樣的一番眼神交融,也看不到是雲離落的手抓住了皇后的手臂,還是皇后抓住了他的手臂。
總之,從殘月角度可以清楚看到,皇后就在他的懷中,雙肩一抽一抽,半晌都未起身。
林嫣若站在殿內,嫉恨得秀拳緊握,貝齒暗咬。
“你也看得下去眼?”林嫣若靠近殘月,壓低聲音問。“她匆匆趕來,肯定是怕我對你說麝香一事。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肯定是她害的。”
“你不是早有防備了麼!”殘月冷哼一聲,目光瞥向林嫣若身邊的宮女。
她現雖武功盡失,可誰是高手仍能一眼看穿。林嫣若現在的貼身宮女,看似普通平常,可眼中的尖銳之色,一舉一動的凌厲之態,不難看出是個精心培養的殺手。
林嫣若挑下眉,不置可否,“我知道你也會武功!我也只是爲了自保。”
頓了頓,見雲離落無進門之意,她繼續壓低聲音說,“殘月,我們鬥了兩年多,憑什麼讓一個新進宮沒幾天的黃毛丫頭佔了上風!”
“我們何不聯手……”林嫣若附在殘月耳邊。
“我從未想過跟你鬥!”殘月退後一步,面色冷淡,拒人於千里。
林嫣若愣在原地,繼而好笑地自言自語,“呵!沒想過跟我鬥?沒想過跟我鬥!”
也不知院裡的雲離落和皇后發生了什麼事,皇后捂着臉無比委屈地哭着離開,雲離落一臉冷漠進門,見林嫣若也在,他的俊臉繃得更緊。
林嫣若秀眉微蹙,亦是一副嬌弱委婉的模樣,施施然行禮,安靜地站到一旁,沒有離去的意思。
這一個月來,除了那幾日因調查麝香的事,她與他見過幾面,再從未見過他,如今得見怎能輕易錯失良機,即便招人嫌惡也不願離開。
雲離落掃眼殘月不冷不熱的樣子,努力放下臉面靠近幾步,本想說話,殘月卻將臉冷漠地別向一邊。
碧芙有眼力見,趕緊上了熱茶,試圖緩解氣氛,“皇上,秋高氣爽,天氣乾燥,喝點茶潤潤喉。”
雲離落端着茶碗,乾咳一聲,殘月依舊不做聲。
他重重放下茶碗,熱茶濺在他白皙的手背上,當即起了一片紅印。
殿內的宮女太監嚇得趕緊跪地,張公公焦急地想要查看他的手,被他凌厲的目光嚇得也跪在地上。
他暗若子夜的眸看向殘月依然有些憔悴的側臉,憤怒的言辭涌到喉口居然堵塞住,愣愣地看了會,拂袖離去。
眼見那抹明黃消失在院內染上秋色的樹影間,殘月落寞起身,忽覺心口堵塞難耐。
“送客!”低喝了聲,正要回寢殿,林嫣若卻撲上來。
“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想怎樣!不與我鬥?奪了先皇的恩寵,讓我自入宮起就獨守空閨,整整兩年,身爲賢妃不得皇恩垂憐,我在宮裡受的白眼算什麼?如今總算承蒙皇恩,你又攙和進來,現在貴爲皇貴妃,我卻成了無封號的妃子,我這又算什麼?一句不與我鬥,怎處處刁難與我?”
林嫣若胸口起伏,指着殘月纖弱的背影,氣惱控訴。
“如今皇上爲你不惜與太后反目,惹得朝臣不滿,民怨漸起,你還想要什麼!他是皇上!你不過是個青樓出身,與衆多男人有過苟且的殘花敗柳……”
“啪”的一聲,響亮的耳摑子抽打在林嫣若白皙的臉頰上,赫然出現五道紅腫的印子。
殘月收了麻木的手,“你有什麼資格在我的宮裡大呼小叫!林嫣若,你對我做過的一切我都不曾記恨於心,不過無極的事,我定不會善罷甘休!趕緊滾!不然休怪我關門打狗!”
林嫣若的宮女見主子吃了巴掌,當即一個閃身擋在林嫣若身前,死死拉扯住林嫣若的手臂,“主子,還是回吧!”
“啪”的一聲,林嫣若狠狠打在宮女的臉頰上,“晴衣,你居然吃裡爬外向着外人!”
殘月胸口錐痛難耐,無興致觀看林嫣若管家自家宮女,在碧芙的攙扶下進了寢殿。
“主子,小不忍則亂大謀啊!”那叫晴衣的宮女苦心勸道。
林嫣若氣惱當頭也聽不進去,“殘月!你也別高興太早!皇后有祈瑞國撐腰!我林嫣若再不濟也有個丞相父親撐腰,你什麼都沒有!不想結黨,看你能招搖幾時!”
待林嫣若離去,偌大的韶華宮總算恢復平靜,一口鮮血從殘月的嘴角緩緩溢出……
雲離落直接去了慶善宮。
楊晚晴見他手背紅腫,趕緊取了藥膏給他覆上。
看着雲離落餘怒未消,她咬下嘴脣,囁嚅說,“她好像知道了……落顏煞的事了。”
雲離落修長的手指微一顫,幽深的目光有一瞬迷茫。
“你爲她煞費苦心,她卻不知。”楊晚晴悠然一嘆。
幾秒的沉默,雲離落一拍桌子,怒道,“朕從不曾有過任何苦心!休要渾說!”
楊晚晴溫婉一笑,對他的怒只當小孩子慪氣,“皇上只是放不下面子罷了。不覺得,你們兩個的脾氣很像麼?世事總是這樣,兩個性格類似的人總是互相吸引,卻又免不了結怨。”
雲離落面上的怒氣逐漸收斂,沒有說話。
“皇上就不想將所有的事都一樣一樣說清楚麼?”楊晚晴爲他倒了一杯涼茶。
綠豆涼湯,解熱降火。
雲離落小抿了一口,闔上那對幽邃的眸,長髮如墨披散在椅背上。
“如何說的清楚啊。”他悠悠一嘆,再睜開眼時,已笑得灑脫,“順其自然吧!她想怎樣,就隨她吧。”
“宮中之事千變萬化,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皇上就不怕她身陷險境而不自知?”楊晚晴淡淡一笑,目光流轉掃過他隱現緊張的臉色,心下明瞭,他看似瀟灑,實則仍放不下。
若說了解,再沒人比她更瞭解雲離落了。
他們曾有過相似的經歷,而命運又將他們兩個本不該有所交集的人在一起,相敬如賓數載,能成爲他心累時休憩的港灣,已是她最大的幸福。
“能爲她做的,朕已悉數做了!”雲離落的心境又煩亂起來。
楊晚晴端過葡萄,小心剝皮,“皇上以前總拿她當成小女孩,而如今皇上還覺得年紀相差十歲是障礙嗎?”笑了笑,“皇后可是比她還要小一歲。”
雲離落長舒口氣,繼而眸光徒然變得尖銳,“如果當初不是她亂闖青樓,不是她殺死了……”
“如果皇上不是在乎她,當年怎會一時氣惱將她留在嫣紅樓?說是因大業送她入宮,實則爲了什麼,皇上心裡清楚,晚晴心裡也明白,就連皇上身邊的影衛也知曉吧。只有她……不明白。”楊晚晴笑着遞上剝好的葡萄。
“如今,只差個人,對她說明一切。”楊晚晴的眸底逐漸浮起一層落寞,“我願爲皇上做個壞人。”
“不需要!”雲離落一把打飛那晶瑩剔透的葡萄。
憤惱離去,留下楊晚晴一人暗自垂淚。
拾起滾落在地的葡萄,放在翡翠碗中,看着那剔透的果肉,漠然沉默。
他是在怕,怕所有的事情解釋清楚後,而殘月卻不相信,誤會他只是在尋開脫之詞。
落顏煞是他下的毒啊,他的苦心,是不想殘月的顏貌被祈瑞國發現,她可是殺死祈瑞國太子的真兇!
殘月早就料到自己會再次毒發。
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她醒過來時是第二天中午。外面下着細雨,天氣有些冷。
碧芙說,雲離落來過,只是看她一眼便匆匆走了。
太醫院遵聖諭,只有孫太醫一人來韶華宮。在梨園時負責照顧殘月的那個太醫。
剩下的太醫聽說都被調到坤乾宮去了。
“娘娘,您再與皇上這般冷下去,只怕您再毒發就沒有太醫來了。”碧芙哽着聲音,端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
濃郁的藥味混着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藥引。
他的血。
殘月的心,不知爲何,沒由來的一痛。
抓緊拳,忍住那難聞的味道,仰頭喝下。
突然覺得,好像又回到了梨園,回到他初登帝位,她咬毒自盡,被他救下卻囚禁於梨園。
看向窗外,迷濛的細雨,泛黃的葉子在瑟瑟風中飄落……
又一年,夏去秋來。
太醫們爲何都去了坤乾宮?是他取血出了事,還是寒刃就養在坤乾宮?
“碧芙……梨園的梨子熟了吧,我想吃。”
“……碧芙這就去摘些過來。”碧芙擦下眼角,拿了傘匆匆去了。
守在外間的宮女們無聲靜立,沒有殘月的吩咐誰也不敢靠近。
殘月本想起身,去看看窗外薄涼的雨,怎奈身子無力,摔倒在榻邊。費力想爬起來,膝蓋硌在冷硬的青石磚上,一陣生疼。
“你怎麼在地上?”一聲焦急的低呼,楊晚晴趕緊跑過來,攙起地上的殘月。
殘月斜睨楊晚晴一眼,本想推開她,反而倒在她懷中。
“你們這幫奴才是怎麼照顧皇貴妃娘娘的!本宮定稟明皇上,治你們失責之罪!”楊晚晴費力攙起殘月,斥向那幫聞聲趕來的宮女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