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波帶人領命而去,最先查的自然是午膳的飯菜。有專人,用銀針一一實驗。
不出殘月所料,那毒正下在雲澤興吃的米飯中。烏黑的銀針,預示着,那毒的奪命指數。
當殘月看到雲離落陰霾的臉色,她的心漸漸往下沉。
“這是你宮裡。”雲離落看向臉色蒼白的殘月,冰冷的聲音沉重如泰山壓頂,“怎麼混進這些個髒東西還不知?”
殘月的雙膝,就在他犀利而鋒銳的目光下,無端端地軟了下去。
她癱跪於地,大腦混亂一團。許是風寒未愈,頭好暈,眼前的一切也忽明忽暗。
“臣妾……冤枉。”她沙啞的嗓子艱難地擠出聲音來。
他望着她的目光,依舊堅硬。
“皇上……”皇后輕輕抹着眼淚,跪在殘月身側,“依臣妾看來,下毒毒害興兒之人不是姐姐。若姐姐有心下毒,怎會選在自己宮裡?姐姐是聰敏之人,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
殘月從不相信皇后會安什麼好心,對於皇后出奇意料的苦苦求情,也並不感激。
果然,殘月從雲離落看向皇后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些憐憫與柔軟。
“皇上!”林楹惜忽然雙膝跪地,“臣妾覺得,這正是貴妃娘娘的高明之處。誰都以爲貴妃娘娘不會在自己宮裡下毒毒害太子,故而才能與此事撇得乾乾淨淨。”
林楹惜見雲離落不語,壯着膽子又繼續說道,“臣妾說句大不敬的話,太子乃我雲國儲君,自從貴妃娘娘入宮後,太子先是落水,現又中毒。若說只是巧合,未免有些牽強。太子之前在宮裡,可一直都是好好的。”
話落後,林楹惜對跪着的殘月,挑了挑眼角。
雲離落那對狹長的丹鳳眼,微一收動,眼底陰冷的光芒瞬息恍若千年寒潭,冷得讓人窒息。
殘月明白,林楹惜正說出了他心中所想。
原來,在他心裡,她這麼的不值得相信。
不過,不要緊,她不會再那麼倔強,那麼孤高。她深深記住楊晚晴的話,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到,他是睥睨天下的君主。
天威不可觸犯。即便她從來不屑於此。
但爲了他曾經爲她付出的那麼多,她願意改變自己。
這會兒,他不僅僅是她的男人,她也不僅僅是他的女人。
而是……君王與妃子。
面對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王者,她應該俯首稱臣,虔誠膜拜。想着,她的聲音也矮了下來。
“皇上,午膳的飯菜都有專門試菜的太監在桌上一一試過。皇后和太子都在場,臣妾根本沒有機會下毒。”
在失去記憶的他眼裡,她只是敵國送來和親的公主。身份特殊,本就不值得盡然相信。即便她沒做什麼有損雲國之事,他也會將一些動搖國本或者有意妖媚惑主之類與她聯繫在一起,並且深信不疑。
她盡力不去傷懷他的懷疑,也儘量不去想,她待他之心如此赤誠,卻被如此糟蹋。
“試菜的太監也是貴妃娘娘宮裡的太監,保不準就被貴妃娘娘收買了也說不定。”林楹惜言語犀利,誓必要將矛頭完全指向殘月。
“惜妃妹妹不要說了!”皇后大聲阻止林楹惜,一對美眸噙滿淚水,“姐姐與我情同姐妹。姐姐說過,會像親生母親一樣疼愛興兒,姐姐怎麼會害興兒!興兒也說了,落水一事與姐姐無關。我想……我想這次中毒,也與姐姐無關。”
最後,皇后猶豫的口氣,但還堅定殘月清白,只會顯得皇后善良又無辜。
“皇后姐姐,您太善良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貴妃娘娘現在正得寵,懷有龍子也是早晚的事,她自然希望將來她生的兒子是太子!太子就是她勃勃野心的絆腳石,當然越早剷除越好。皇后姐姐若失了太子這個兒子,貴妃娘娘再身懷有孕,只怕皇后姐姐失寵之日就在眼前。皇上,貴妃娘娘這一招一石二鳥,果然毒辣。”
林楹惜言辭鏗鏘,就好像早就背好了臺詞,只等搬上臺面表演。
“不會不會……”皇后依舊不住搖頭,還是不相信殘月是兇手,“姐姐昨日還來探望臣妾,還說了很多讓臣妾好生安養的話。臣妾感激不已,對以前之事,愧疚不已,今日纔會帶着興兒登門拜訪。”
試菜的太監已被逮了進來,嚇得他渾身戰抖,只差沒有當場昏死過去。
“奴……奴才冤枉……菜都精心試過……都是無……無毒的皇上……”試菜太監嚇得面色死灰,不住磕頭。
“給朕打。”低狠的聲音,果決冰冷。
試菜太監被押到院子裡,厚重的板子不管不顧輪下來,聲聲哀鳴另聽者都覺得那板子生生打在自己身上的疼。
“啓稟皇上,毒是塗在碗口上。泡了湯汁,溶解了碗口的毒,之後混入米飯。試菜太監查不出來,也在情理之中。”蓮波恭聲回稟所查結果。
在得知試菜太監的無辜時,那試菜太監已在重刑之下嚥了氣。
“碗口?”皇后怔忪地看向殘月,“姐姐宮裡的餐具,只有姐姐宮裡的人才碰得。”她不敢相信地張大美眸,眼淚止也止不住,“姐姐啊姐姐,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侍奉皇上?自此不分你我,做一對比親姐妹還親的姐妹麼?”
看着皇后自編自演的戲碼,殘月忽覺自己已置身於漆黑得毫無曙光的深淵。絕望如無形的洪水,鋪天蓋地的向她席捲而來。
“皇上!如此高明的下毒手段,必定預謀已久。”林楹惜繼續落井下石。
殘月真的很想抓住最後的星點希冀,解釋一番,也真的以爲只要解釋了,他就會相信她的清白。
“惡毒。”他緊抿的薄脣內,迸出冰冷的字眼。
他那極度嫌惡的口氣,徹底失望的目光,如一根刺深深扎入殘月柔軟的心房。千言萬語都在瞬間化作雲煙散去,只雙脣嗡動了下,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罷了,罷了,他已然不會相信她了。
心冷得讓她哆嗦。
“皇上!”楊晚晴終於看不下去,跪地哀聲訴說,“貴妃娘娘斷然不會下毒毒害太子。她很喜歡小孩,怎會狠心做出如此泯滅人性之事。皇上,您要好好查一查,莫要冤枉了無辜,反倒讓真兇逍遙法外。”
“良妃的意思是,朕耳目失聰了?”他凝冰的口氣,駭得楊晚晴心頭一緊。
“臣妾並無此意……”
然而,還不待楊晚晴的話說完,他已不耐煩起身。
“蓮波,命人送太子回宮安養。別讓這個骯髒的地方,玷污了太子。”他目光嫌惡地掃過臉色蒼白的殘月,丟下一句冰冷得殘月差點渾身結冰的話,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自此,朝華宮便是你的冷宮。”
殘月徹底癱軟在地,他飛起的玄色衣袂,在她眼前飄然而過。好想一把抓住,挽留住那決然遠去的身影。可她沉重的手,根本擡不起絲毫氣力。
“落哥哥……月兒,真的冤枉。”
彎起脣角笑,那笑容蒼白無力,好像一朵開在雪地裡白色的花兒。晶瑩剔透是她的美,卻在冰天雪地裡瀕臨絕望的死亡。
心痛無以復加,她依舊在笑。
皇后一抹眼角奔涌的淚水,在路過殘月時,脣角勾起一抹傲然的燦笑。
林楹惜從地上起身,與皇后有過一絲短暫的眼神交流。顯然,這場戲,她們聯手演繹。之後,她隨着皇后一併離開這座即將變成無人問津的“冷宮”。
楊晚晴深深地看了殘月一眼,她有心幫殘月,可人微言輕,根本使不上力。最後,也只好離去。
浩浩蕩蕩的人羣迅速走的乾乾淨淨。厚重的硃紅宮門重重關緊,連帶盛夏的燦爛溫煦陽光,也一併阻隔在那扇厚厚的宮門之外。
寂靜下來的朝華宮,格外的清冷。
殘月依然跪在地上,脣邊還掛着淡淡的笑。
“公主……”夏荷跪倒在殘月身邊,泣不成聲。
“公主……不要這樣,別……別嚇奴婢。”
“公主,地上冷,您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夏荷攙扶殘月起身,她就好像沒了力氣的空殼,任由夏荷將她安置在靠椅上。
“帝王的恩寵向來都是這個樣子,公主莫要太傷心了。”夏荷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倒來一杯茶。
“公主,喝點熱茶吧,定定神。”
殘月依舊看着未知的方向,不言不語,也不動一下。
她不怕也不畏懼深宮的爾虞我詐,波詭雲譎,唯一隻重視他如何看她。
如果……
他所有記憶尚存,可否毫不猶豫相信她的清白?
如果,落哥哥還是那個疼愛月兒的落哥哥,月兒還是那個懵懂天真不知天高的月兒,他可捨得用那樣惡毒的話打她入冷宮?
如果,她的心再堅定一些,她再爲自己努力一次,他會不會轉圜決定?
看向緊閉的宮門,死一般沉靜的朝華宮,她清楚,沒有如果。
夏荷見時辰不早,端來一早暖在竈上的藥。放在殘月手邊,她遲遲不服藥。夏荷咬住嘴脣,大眼睛通紅一片。
“公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眼下最重要,您要保重自己個的身子。”
殘月勾起脣角自嘲一笑。
“這事明擺着皇后自導自演,您可不能就這樣被皇后擊敗了呀!”夏荷跪在殘月面前,祈求殘月。
“我怎麼疏忽了,一個連自己親生母親都能毒殺之人,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殘月端起藥碗,也不顧滾燙苦澀,仰頭而盡。
夏荷趕緊端來冷水試圖讓殘月脣舌滾燙,她卻只是揚揚手,便轉身入了內殿休息。
幾日下來,朝華宮的宮人做起事來都懶洋洋的,也都不盡心起來。夏荷費力教訓幾番,也不見成效,只能自己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