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順着街道走了好長一段路,彥信方追上來。一上來便抓住她的手臂冷聲道:“你讓我幫你做事,你卻不管我的死活,丟下我一人走了,這是什麼道理?有你這樣做妻子嗎?”
“你弄錯了,是你自己的事。再說了,你自己樂意,我這個做妻子的當然不能攔着你,這樣才能顯得咱們夫唱妻隨。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夫君?”最後一聲“夫君”,初晨拖長了聲音慢慢的喊出來。
彥信沉臉看着她:“你在恨我?”
“我恨你做什麼?不是自己找罪受麼?沒有那個必要。”她只是心灰意冷,她恨的是她自己。
彥信冷哼一聲,“你能想明白這個,那是最好不過。你剛纔有沒有和她搭上關係?問清楚她住在哪裡沒有?有沒有和她約好什麼時候見面?”
初晨不耐煩的道:“我要和她搭上什麼關係?你又沒有交待我,我怎麼知道要和她約了見面?再說了,你既然能算準她今晚會落入你的圈套,你還不知道她住在哪裡?”
這事又哪能是知道人家住在哪裡就能隨便找上門去的?若是能,他又何必煞費苦心的做那個燈出來?初晨這是明擺着壞他的事呢。彥信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嘆口氣:“那事兒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想渾水摸魚。”
初晨冷哼一聲,不是他,那又是誰?難道是巧合?鬼才會相信。彥信又嘆了口氣,握住她的手,“要我怎麼說,你才相信?”
一朵紅色的焰火綻放在城西上空,彥信有些焦急,“今天晚了,你累了,先回去吧。我改天再跟你說。”他輕輕拍拍手,街角暗處閃出兩條身影,恭恭敬敬的跟他行了個禮。
“你們二人護送王妃回府。”彥信簡單的吩咐了一下,便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在這個過程中,初晨既沒有看他,也沒有問他要到哪裡去。
第二日初晨醒來,身邊是空的,彥信一夜未歸。初晨愣愣的望着帳頂發了會呆,也好,無論多麼甜美的夢,終歸都是要醒的。既然如此,還不如早些清醒的好。
“姑娘。府裡來人。老爺和夫人請王爺和姑娘今日過去用晚飯呢。好像是有什麼事情要說。”春意一邊給初晨梳頭。一邊偷偷看初晨地臉色。王爺昨晚一夜未歸。而且去了哪裡也沒任何交待。這可是大婚以來第一次。也不知是不是鬧彆扭了。昨晚二人出去地時候還好好地。問春黛那小妮子。她又什麼都說不清。
初晨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春意看不出什麼來。只得暗暗嘆了口氣。只願是她多慮了。
秦嬤嬤親自送來湯。“娘娘。喝湯了。”
想起那湯又鹹又腥地味道。初晨一陣反胃。皺眉道:“拿走。”
秦嬤嬤道:“這湯若是斷了一頓。前些日子喝地都白費了。這是殿下地一片心意。娘娘還是不要讓老奴爲難地好。”
初晨看了她一眼。姿勢表情無可挑剔。就是眼裡那倨傲和淡淡地嘲意讓人總是不舒服。往日她喝這湯。雖然難喝。卻總覺得是彥信地一片好意。喝下去也不是太難受。但今日。她就覺着沒意思。不想喝。便隨口道:“你放這。我呆會喝。”
秦嬤嬤望了她一眼,初晨以爲她定會堅持親眼看着她喝下去的時候,秦嬤嬤突然笑了:“娘娘,那您呆會記得喝。”說着將那湯放在一旁,笑着退了出去。
初晨只覺得她那笑容詭異無比,更加厭煩起來。秦嬤嬤的影子剛消失在門口,她擡手就將那碗湯潑在了痰盂裡。
初晨這一日過得極其無聊,看書看不進去,做什麼也覺得沒意思。眼看要到晚飯時分,彥信仍然沒有音訊。初晨咬咬牙,“春意,給我梳洗,我獨自回去。”
到了風府,初晨少不得要替彥信遮掩一番,說是宮裡來人宣進宮去了,來不了云云,好在衆人也並不是很在意。吃了飯以後,綠綺夫人道:“晨兒,今日喚你來,是要跟你說,我們這就要回北地去了。”
初晨驚道:“這才過了元宵,父親身體不好,路上怕不太好走,何不等天氣暖和了再走?”
風子瑛笑道:“爲父已好了很多。這京都雖好,卻不是久居之地。這天氣麼,總歸是越來越好的。路遠,我們慢慢走,待走到北邊,天氣已是暖和了,正好一路看着春景去。”
初晨心中有些不捨,卻也知道留不住。風子瑛又道:“我這段時間看着,他對你還不錯,我也放心了些。你以後要記住,皇家規矩大,委屈多,但只要自己在夫君心目中站穩了,日子便會好過很多。我已經交待了初陽,你若是有什麼,多和他說,他自然會幫你。”
初晨都一一應了,待風子瑛去歇息以後,綠綺夫人屏退衆人,對初晨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明亮的燭光下,綠綺夫人白皙的臉上已有了細紋,一雙黑潭似的眼睛幽深不見底。“你這段時間還過得不錯吧?”
初晨默默點頭,如果沒有昨天晚上的事情,還是過得不錯的。綠綺夫人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那就好。我還一直擔心他是要藉機報復我們呢。看來是我多慮了。”
“什麼?”初晨直直的望着綠綺夫人。
綠綺夫人沉默了一會,道:“反正你遲早都會知道,不如我現在就告訴你,遇到事情的時候,心裡也好有個底。”
初晨越聽越心驚,越聽心越冷,禁不住想大笑三聲。原來,綠綺夫人和瑞帝,還有彥信的母親——元后易香雪,冷後四人之間有着這樣恩怨交織的過去。彥信被送往海瀾做質子,易後的死,都與綠綺夫人脫不了干係。難怪當初彥信一聽說她姓風,就想殺她。而他後來千方百計的娶她,也是爲了要報復她的吧?真好笑,她的母親硬將她嫁給了仇人,現在又來告訴她,她的夫君是爲了報復她才娶她的。這是要置她於何地?彥信和她的結局,她設想過很多種,但沒有一種會是這樣——他和她之間隔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看來他對她真的是太仁慈了呢。
初晨閉了閉眼睛:“母親告訴我這些,是想要女兒怎樣呢?這些事情,也不知父親知不知道?”綠綺夫人肯定的答覆無情地絞碎了她對於親情殘存的最後一絲希望,她感覺在她的胸腔深處,有什麼轟然碎了一地,再也粘合不起來。
綠綺夫人嘆道:“你是我的女兒。我雖然迫不得已將你嫁給了他,但也希望你不要吃虧,若是以後怎樣了,你可以回家來。你爲家族做出的犧牲,我們都是不會忘記的。你可記得,你爺爺過世那年,他有一年的時間沒有出現在京都嗎?我告訴你,他其實是去颶風雪原了,我聽說他從颶風雪原帶回了一件東西。颶風雪原靠近風家,這件東西只怕與風家有着莫大的干係,你若是能探查到,我也好放心。今後,風氏有你一半。”
初晨起身,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綠綺夫人伸出的橄欖枝:“謝謝母親的好意了。只可惜我做不到,論理,我是他殺母仇人的女兒,他就是沒有報復我,也是不肯相信我的,我又怎能探查到他的秘密?”
“你可想好了!可不要後悔!”綠綺夫人氣急敗壞,眼裡透出些猙獰來。
“母親,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將來就是死了,也不會再回這個家的。你們走的時候,我就不來送了,以後,我若是死了,你們也不必派人來,只當從來沒有生過我這個女兒。”初晨像一根僵硬的冰條,直直的往外走。
綠綺夫人臉僵了僵,着實不甘心:“你會後悔的!”
後悔嗎?初晨冷冷的想,她最後悔的是,生爲風家的女兒。她最後悔的是,爲什麼沒有在很早以前,就死在颶風雪原上。或者,死在萬春湖上,也是極不錯的。
初晨獨自一人出了主屋,漫無目的地在葉調枝敗的花園裡亂走,不知不覺走到了角門邊。她伸出手,在角門鏽跡斑斑的鎖上摸了摸,那鎖應聲而落,輕輕一推,角門吱呀一聲輕響,露出燈火凋敝的街道來。初晨伸腳走了出去。
春意等幾個丫頭在前廳一直等着,覺着時間差不多了,眼看天色已晚,再不走就要宵禁了,初晨也不見出來,急得不得了,王府跟來的其他人等也來催問了幾遍。她幾人素來害怕綠綺夫人,不敢去催,只得央了阿憐去看。又等了一回,初晨還未出來,卻等來了彥信。
彥信進了屋,笑嘻嘻的對着聞聲起來迎接他的風子瑛先賠了罪方道:“小婿來接晨兒回府。”
風子瑛奇道:“晨兒還未回去麼?她母親也太不爲她着想了。留了這麼晚,不然你二人今夜都不要回去了,可好?”
彥信笑道:“不行呢,她吃着王太醫開的方子,每日早上必然要喝的,可不能耽擱。”
風子瑛便讓人進去催,誰知也是催的人半日也不見出來。他情知有異,便強笑道:“我進去看看這母女倆在搞什麼名堂。”
彥信笑道:“我也去。”那口氣卻是不容置疑的,風子瑛無奈,只得領路,二人走到後院,只見一大幫子人亂哄哄的,滿院亂竄。綠綺夫人臉色有些蒼白的站在門口,見他們來了,只得低聲道:“晨兒不見了。”
風子瑛又急又怒:“不見了?一大個活人會到哪裡去?”
綠綺夫人皺眉道:“她去了好一歇,外面還來催。我這才知道,讓人到處找了,也不見影子。”
彥信臉色已是綠了,惡狠狠瞪着綠綺夫人:“怎地沒人跟着她?爲何不早說?”
綠綺夫人還未回答,初陽手裡拿了把鏽鎖跑來:“後邊園子裡的角門開着呢,我這就帶人去尋。”話音剛落,衆人眼前一花,彥信已不見了。
角門口久積的灰塵上落了幾個纖小的腳印,街上空蕩蕩的,哪裡還有初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