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寂寂竟何待 番外(一) 其實我真的沒有那麼壞
這幾篇番外,是很久以前就寫好了的,後來刪了,既然有親要看,俺就把它傳上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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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彥信,是蘭若皇朝今上瑞帝的第三個皇子。我的母親,是父皇的元后。但凡見到我的人,都會或多或少地誇母后兩句,說是多虧了她,動亂多年的蘭若纔會這樣快就安定下來。
我已經記不太清她的容貌了。我只記得,小的時候,世上最溫暖舒服的地方就是她的懷抱,最溫柔好聽的就是她的歌聲,每次她一抱着我唱歌,我就不會覺得害怕,哪怕是父皇剛剛嚴厲地瞪了我一眼。
可是,我五歲的時候,她竟然不要我了,讓父皇狠心地把我送給了海瀾做人質。那天的情形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那天,母后最愛的那棵白梅開得好極了,母后讓人在樹下襬了毯子,給我穿了新衣服,帶着我一起品茶。天很晴朗,有奶白色的雲,像魚鱗一樣排得整整齊齊的。我坐在母后的腳旁,說:“母后快看!魚鱗一樣的雲朵。”
母后卻說:“那不是魚鱗,是一片片的風帆。”
“什麼是風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風帆。
“風帆麼,就是海船上面的帆啊,也是這樣白白的,一片一片的。信兒想不想看?”母后摟緊了我。
我高興的拍着手:“我要看!母后拿給信兒看。”
母后卻流淚了,她說:“風帆太大,母后拿不動。信兒自己去看可好?”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哭,但是她哭着我也想哭。秦嬤嬤遞給母后一塊絹帕,笑着說:“娘娘這眼睛還是不能見風呢,一見風就流淚,下晌要宣御醫來瞧瞧纔好。”
哦,原來母后不是哭,是風吹出來的。我安心了,母后拿起一片桂花糕喂進我嘴裡,桂花糕很香,很甜,很糯。父皇來了,他說他帶我去看風帆。一起來的,還有冷貴妃和大皇子彥寧,我高興的指着彥寧:“你和我一起去看風帆。”
彥寧向我伸出手,冷貴妃的臉白了,忙將他拉回去低聲呵斥。彥寧看看父皇,父皇沒有理他,父皇正在看母后,他跟母后說:“對不起。”我抱着母后的手:“母后,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母后的眼睛又紅了,她笑着:“信兒,看風帆的地方風太大,會把母后的眼睛吹壞的。母后的眼睛要是壞了,將來就看不見信兒和梅花了。信兒和父皇一起去好不好?”
母后說的對,要是她的眼睛壞了,從此就看不見梅花和信兒了,當然不行。我就跑到父皇的身邊,拉着他的手,對着彥寧做鬼臉。彥寧看看他母妃,又看看父皇,他們都冷着臉不看他,他便“哇!”的一聲哭了。
剛走出母后的宮門,父皇就把我交給顯皇叔,說是他要回去看看母后的眼睛,讓顯皇叔帶我去。我很喜歡顯皇叔啊,他脾氣又好,人又好看,經常把我放在他肩頭到處跑,還給我帶來宮外的好東西。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那些討厭的宮人才不會來管我。
顯皇叔把我放在他的肩頭,託着我向宮外走去,我一看,往常跟着我的張嬤嬤和小布子、明珠都沒來。我便喊:“顯皇叔,你停下,還有張嬤嬤和小布子、明珠呢?”
顯皇叔沒有停,他說:“咱們要坐馬車去看風帆啊,要出宮去才行,張嬤嬤他們已經拿了你的東西先去馬車裡等着你了。”我從來沒有出過宮,聞言高興極了。
顯皇叔從來不會騙我,但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那天我們遇見的宮人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很討厭。我不喜歡那種眼神,催他快走。
在宮門外,有一個又黑又瘦,穿得花裡胡哨的人帶着一幫子人上來和顯皇叔作揖打招呼。他們都奇怪的看着我,那個又黑又瘦的人還對我作揖,說:“見過三殿下。”我不想理他,催着顯皇叔快走,晚了就看不見風帆了。那人笑眯眯的跟我說:“三殿下可是想看風帆?我們那裡多得很。到了我們那裡,你想怎麼看,想看什麼樣的都可以。”
原來是做風帆的,雖然他還是笑着,但我就是不喜歡他。
我們坐上了馬車,張嬤嬤和小布子、明珠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人真的坐在後面的馬車上,還有好多好多的人,甚至還有好多騎着馬的將軍。原來出宮這麼好玩,有這麼多的人跟着,我高高興興的坐在馬車裡,趴在窗口往外看。
街上的人好多啊,但是他們都圍在道路的兩旁看,有人指着我不知在說些什麼,還有幾個白鬍子穿官袍的老頭兒跪在街邊大聲的哭喊。
顯皇叔將我拉回去,生氣的說:“你是皇子,要有皇家的威嚴,不能這樣到處張望。要不然我要生氣了。”
顯皇叔從來沒有對我發過脾氣啊,我不敢了,規規矩矩的坐好。顯皇叔卻沒有高興起來,他跟我說:“信兒,咱們去看風帆,到時候,你是客人,可要聽主人的話啊。不要丟了咱們皇家的臉面,不要讓你母后掛心。”
不就是一會兒夫嗎?那有什麼難的?我高興的答應了。可是顯皇叔又說:“信兒,如果你好久都見不到父皇母后,還有皇叔,你會怎樣?”
“我會想你們,我會哭啊。”這麼簡單的問題都要來問我。
顯皇叔把我抱起來放在他的腿上,看着我說:“信兒是男子漢,真正的男子漢是不會輕易流淚的。今後不管能不能看見父皇母后,還有皇叔,信兒都不能哭。那樣,大家纔會喜歡信兒。”
“可是彥寧比我大幾歲,他現在也還愛哭,爲什麼父皇和他母妃都還是喜歡他呢?”我很不服氣。
顯皇叔笑了:“那信兒喜不喜歡他?”
“我不喜歡,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像個丫頭一樣。我就不像他那麼愛哭。皇叔喜歡他嗎?”我歪着頭看皇叔,我希望他也不喜歡彥寧。
顯皇叔點點頭:“這就對了,皇叔也不喜歡愛哭的孩子。”
馬車走啊走啊,我累得很了,怎麼總也不停?顯皇叔說:“風帆要在海邊才能看得見,我們才走了沒多遠呢。信兒不會是要半途而廢吧?”
我不半途而廢,夫子說過,半途而廢是最不好的。馬車終於停下來了,顯皇叔帶我去用午膳,有一個又高又黑的將軍拿着刀走過來向我們行禮。顯皇叔指着他跟我說:“這是付南付將軍,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我們這一次的安全由他來負責,以後你要多聽他的話。他閒着的時候,會教你騎射。”
付將軍望着我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來,我一眼就喜歡上了他。他有一匹驕傲漂亮的大馬黑雪,那馬兒除了四隻蹄子和額頭是白的以外,全身都是黑的發亮的皮毛。鬃毛和馬尾用硃紅色的絲線紮成好看的辮子,還掛着金燦燦的鈴鐺,鑲銀的馬鞍,錦繡的墊子,威風極了。我要付將軍抱我騎上去,他卻不肯,說他的馬不是給人玩的,我若是一定要騎,就自己爬上去。
自己爬就自己爬,我又不是沒騎過小馬。但是黑雪太高了,還有它的脾氣也不好,我一靠近,它就不停地打響鼻,尥蹶子。我根本就近不了它的身。我很不高興啊,但是顯皇叔黑着臉,我不敢喊小布子來扶我,但也不想就這樣灰溜溜的算了,我一定要爬上去。
最後我端了個凳子來墊着,終於抓住了繮繩,嘗試着往黑雪的身上爬。黑雪沒有動,等我全身都伏上去的時候,它突然往旁邊一閃,我猝不及防,狠狠地跌落在塵埃裡。滿臉滿身都是灰,手上的皮也蹭破了。我張開嘴要哭,小布子和嬤嬤忙跑過來扶我,卻被顯皇叔喝止了。
顯皇叔變了,再不是那個疼我的人了。我大哭起來,我要回宮,我要母后,我不去看什麼風帆了。顯皇叔走到了我身邊,親自將我抱了起來,又給我擦乾淨了臉和手,他問我:“還要不要騎黑雪?或者我們把黑雪殺死算了,它害你摔這麼大的跟頭。”
我看看黑雪,它望着我,大眼睛溼漉漉的,溫柔美麗,我捨不得它死,於是我搖頭。顯皇叔說:“你知不知道你爲什麼會摔跤?”
我說是因爲他們都不肯幫我,顯皇叔搖頭:“不是,人要靠自己。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自己騎上去,卻不會摔跤。你知道是爲什麼?”
“因爲你們是大人。它欺負我小。”
“對了,因爲你還小,還沒到一個人騎大馬的時候——合適的時間辦合適的事。你還想騎它嗎?”
我想了想,點頭又搖頭。我還想騎它,但不是這個時候,等我能騎的時候,一定要騎它的。
付將軍走過來說:“黑雪的脾氣不好,我當初打斷了十條鞭子,它才肯聽我的話。但對它喜歡的人,它也會很聽話。人也是一樣,除了他怕你會聽你的以外,只要他喜歡你,也會聽你的話。殿下現在還小,當然不能打黑雪,但如果得到它的喜歡,也是一樣的效果。如果殿下肯聽末將的,末將教你如何得到黑雪的喜歡好不好?”
黑雪看見付將軍,親熱的把頭靠在他身上擦,我羨慕極了,就說:“好。”
顯皇叔說:“那就讓付將軍做你的師傅好了。信兒,過來拜見師傅。”
從那天開始,付將軍成了我的師傅。他教給我很多有用的東西,但是我首先要感謝的是顯皇叔,是他教給我一個道理:凡事必須先靠自己。合適的時間辦合適的事。
付將軍也教給我一個道理:無論動物或人,如果你想讓它(他)聽你的話,除了讓它(他)怕你以外,還可以讓它(他)喜歡你。
若干年之後,我都還記得這件事。每當我想要去做一件事的時候,我就會先看我的力量夠不夠,如果不夠,我就耐心的等候,哪怕就是別人搶走我最心愛的東西,或是踩我一腳,吐唾沫在我的臉上,我也忍着。我已經知道,如果我不在合適的時間辦合適的事,我想做的事情,一件都做不成,不管是我心愛的人或東西,或是我都會受到更深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