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往他身後望去,只見冷後和太子帶了幾個宮人,遠遠立在花樹下,冷冷望着這邊。初晨不顧自身狼狽,跪下行禮。見她跪倒,那人方假裝驚訝的轉過身來,略略躬了躬身,“彥信見過母后,見過太子殿下。”
初晨早已猜到他大概是諸皇子之一,只是沒有想到他會是臭名昭著的三皇子廣陵王—彥信。廣陵王是元后之子,幼時便有聰慧之名,才五歲就被送至海瀾王朝作了五年的人質,直到元后逝後,加之蘭若皇朝國力也強盛起來,瑞帝懷念元后,想起這個兒子,纔將他接回。他回到蘭若時年方十歲,身後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力量,嫡子的身份也被冷後所出的原庶長子彥寧代替,瑞帝雖然憐惜,但皇室中本就沒有多少真情在裡面,更何況父子間隔了五年的光陰,彼此生疏得很,所以更多時候都是不聞不問,像這樣的皇子還不如皇帝身前受寵的奴才。所有那些有心的,無心的,身份高貴的,低賤的,都有意無意的欺侮他。這個三皇子卻是忍氣吞聲,一心鑽研曲藝,苦練武功文采,抓住一切機會在帝后、彥寧面前曲意奉承,恰到好處的賣弄自己的才能——而且是剛好低於彥寧的才能,以孝字爲先,逐漸取得了瑞帝的喜愛,冷後的不設防,彥寧也將他視爲一杆壓制別的皇子的槍,甚至刻意培養他的人脈。
又有誰會想到,他們母子二人竟然是親手養成了一匹孤狼呢?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五年之後,彥信十五歲那年,以皇貴妃吳氏所出二皇子彥恕爲首的一幫權貴子弟因彥信在瑞帝千秋宴上一曲洞簫大出風頭而心中嫉妒,故意挑釁,辱罵元后。他們原以爲彥信會如同往常一樣忍氣吞聲的悄悄溜走,誰知彥信一反常態,當場就獨自將一羣權貴子弟打得落花流水,甚至當着衆人的面生生折斷了二皇子彥恕的手腳,挑斷其經脈,至此,彥恕成了廢人,從此臥牀至今。
皇貴妃到瑞帝面前哭訴,也不知彥信用了什麼樣的手段,瑞帝居然只是罰彥信禁足一月,罰俸半年就算了事,皇貴妃當場就氣得暈死過去。彥信在此事中表現出的手段之殘忍,思慮之周詳,都令衆人至少在表面上再不敢怠慢這位三皇子。這件事過去,還有不知死活的人挑釁過或是暗害過彥信幾次,都被他以迅捷的手法,殘忍的方式處理得一乾二淨。
而後北方北岐國幾次帶兵來犯,因其騎兵了得,燒殺搶掠無所不及,蘭若幾次派出的軍隊都被打敗,瑞帝頭疼之時,他又主動請纓,大敗北岐十萬騎兵,坑殺五萬俘虜,雖然手段殘忍暴烈,但他這一舉令北岐喪失了十萬青壯年,使其深受打擊,蘭若邊境也平靜了下來。彥信也因此成爲第一個受封爲王的皇子,皇后和太子對他的嫉恨日益昭彰。就在人人都以爲他會與太子一爭高下的時候,他偏偏逐漸惡行昭彰起來,欺男霸女,離經叛道的事兒沒有少幹,廣陵王府奢華無比,府中的姬妾無數。而瑞帝也對他的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偏這樣一個人,卻是很多女子的夢中情人,就連那些貴胄之家的貴女私底下也以被他調戲爲榮。攤上這麼一個人,初晨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
冷後慈祥的笑着,道:“信兒免禮,這是怎麼回事啊?風小姐怎地如此狼狽?”卻並不叫初晨起來。
初晨不敢擡頭,只悶悶的道:“回娘娘的話,民女不小心崴了腳。”不等皇后答話,太子早走過來,扶起她,責怪道:“你怎會如此不小心,母后面前失了儀?”
見了太子的舉動,皇后柳眉倒豎,那三皇子呵呵一笑,道:“風小姐是崴了腳,本王正想幫她療傷呢,誰知她竟然驚嚇至此,倒是本王唐突了。”說着淡淡看了初晨一眼,這一眼只看得初晨膽戰心驚,他彬彬有禮地向皇后和太子辭退,施施然去了。
皇后低喘了口氣,怒衝衝對身旁的宮人罵道:“沒眼色的東西!還不上去扶了風小姐,爲她更衣梳洗?”太子鬆了口氣,低聲道:“還不謝過母后麼?”初晨忙向皇后行禮致謝。卻見皇后厭惡的道:“好端端的怎會跌倒?也沒個人跟着?看看你的樣子!哪裡有半分名門閨秀的風範!”說完甩袖走了。
初晨咬了牙,一直忍着。待皇后走遠,太子道:“喜慶公公呢?我不是叫你不要亂走麼?”初晨含淚望了他一眼,低聲道:“喜慶公公將我帶到這裡,他轉眼就不見了,我忙着往回走,誰知從裡面跑出個人來將我撞翻在地就飛快的跑了。”太子皺眉道:“誰敢這樣大膽!你可看清楚了是誰?”初晨搖搖頭,太子看了她楚楚可憐的樣子,低嘆了口氣,欲言又止,只是喚人服侍,並親自替她淨了手。
晚宴設在崇明臺。天色漸暗。已是赴宴時分。一衆人在花徑上走着。並不向崇明臺方向前進。初晨有些不解。問了太子。太子只是溫和地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明明暗暗地花徑盡頭。是煙波浩渺地太液池。青石砌成地小小碼頭旁停着一張精緻地畫舫。太子將初晨扶上畫舫。初晨興奮地笑道:“殿下。我知道了。”她走到船頭。伏在欄上往前看。只見自崇明臺約一里遠地地方都燃了各色宮燈。或掛在花間樹梢。或飄在水波之上。煙波飄渺間。遠遠地。一座通體晶瑩地玉臺在燈火輝煌中恍若人間仙境。
初晨低聲感嘆一番。這就是天家地風流麼?她回頭。太子含笑地眼眸裡映出一個婉麗輕盈地小人。淡藍色輕紗地披帛在夜風中肆意飛揚。儼然要隨風飄去。太子輕輕握住了她地手。低聲道:“你真美。好像是從我夢裡走出來地。我求父皇將你指給我。做我地太子妃。好不好?”
初晨心中一陣狂跳。她地確做到了讓太子對她一見鍾情。她低下頭羞澀一笑。並不言語。她這模樣。在太子眼中看來。已然是同意了。太子欣喜無比。只緊緊握了她地手。低聲道:“以後。我會對你很好地。一定比其他人都好。”
剛剛認識一天地人。就定了終身。他說讓她做他地太子妃。他以後會對她很好地。一定比其他人好。那麼會好到哪一天呢?在一個儲君看來。也許已經算是最重地承諾了吧?她知道太子並不只是爲了她地美貌。天下貌美地女子很多。太子只不過剛好看她還順眼。而且又應和了皇帝地心思罷了。太子這個儲君地位子坐得並不是很穩。他不過是長子。而生母后來也剛好封了後。若論身份地高貴。他其實不如那個三皇子——元后遺下地兒子。和他一樣是嫡子。同樣有着明珠般地光彩和過人地才幹。太子需要助力。對一個女人來說。擁有太子妃地稱號。夫君地疼惜。還有什麼不滿意地?她在心裡悵惘地想。也許。在她無趣地人生中。當回太子妃。還是受寵地太子妃。也算是聊勝於無吧?
隨着離崇明臺越來越近。遠處飄渺地歌聲和絲竹聲隨風徐來。看着太子溫潤地笑容和宮人興奮地笑。初晨隱約覺得一絲興奮和微微地失落。爲什麼失落。她卻是不知道。
當一羣宮人歡天喜地的將初晨和太子簇擁上了崇明臺的時候,正在低聲談笑着的貴族公子和小姐們停止了交談,紛紛迎上前去。花團錦簇中,初晨注意到了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少女。那少女一頭烏檀一般的頭髮,恰到好處的簪了一枝蝴蝶點翠金步搖和幾朵嬌豔火紅的海棠花,耳邊帶了一對名貴的東珠,胸前掛了一個鑲嵌各色名貴寶石的金項圈,一身茜色羅裙,雪白的皮膚透出一層淡淡的暈紅,嘟着一張紅潤的小嘴,明亮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愛意,毫不羞澀的盯着太子看。她那樣的熱情,和那樣純真的表情都讓她與周圍帶着假面具的貴族少女們顯得是那樣格格不入。
少女感覺到初晨的目光,毫不迴避的望着初晨嫣然一笑。她笑得是那樣熱烈,猶如一朵盛開的海棠,充滿了生命的熱力,初晨不由得也微微一笑。她才一笑,就聽見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道:“喲,風姐姐雖不是在這京城長大的,但這一笑,真的是六宮粉黛無顏色呢!難怪會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睞呢!”初晨聞聲淡淡的掃視了那羣面上含笑,實際上滿眼不平的女人,微微一笑,對着她們施了一禮,輕笑道:“姐姐謬讚。初晨從小在鄉下長大,先前見了姐姐們的風姿,心中羨慕不已,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和姐姐們見禮,正好以後可以向姐姐們討教,還請各位姐姐多多包涵。”
她話才一說完,就見幾雙玉手熱情的伸到了面前,一時嬌聲燕語,圍繞着她說個不停。吏部尚書的小姐葉檸生的弱不禁風,淡淡的眉眼中含了一股精明,嬌怯怯的握了她的手,柔聲道:“妹妹,你是不知道,你一出現,姐妹們都眼前一亮,你這樣的人才原也配得上太子妃這個位子的。”
初晨垂了眼,低聲道:“姐姐說笑了,承蒙皇上見憐小妹才從鄉下來,沒有見過什麼世面,才讓太子殿下指點着看了一會子景緻而已,還請姐姐再不要和小妹開這樣的玩笑,若是讓人聽了去,還以爲小妹是那等輕狂的人呢。”這些貴小姐們,當真把她當做鄉下來的土包子打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