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情深匆忙出門,一路來到地下車庫,蔣遠周已經在車上了,她快步過去,拉開車門後坐到裡面。
車子咻地躥出去,猶如離弦之箭,即便在環境不明的停車場內蔣遠周都開得這麼橫,許情深着急望了眼窗外,“老白在哪找到方晟的?”
“他自然有他的法子。”
隆港比星港還要大,車子是在最後一棟獨立的住院部前停穩的,許情深跟着蔣遠週一路往裡走,來到三樓,許情深看到老白站在某個病房前。
兩人來到跟前,許情深焦急問道,“他人呢?”
老白朝她看看,“在裡面。”
許情深欲要去推門,老白擋在她面前,“許小姐,您現在還是別進去的好。”
“爲什麼?”
“他剛注射好,才安定下來。”
蔣遠周人高,擡起的視線朝着病房內看了眼,許情深聽了老白的話,面色透出疑慮,“注射了什麼?”
“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通過特殊渠道購買好了,他太痛苦,不打怕是會撐不過去。”
“什麼?”許情深嗓音不由拔高,“你們居然給他注射?”
她陡地向前步,推開老白的手,然後擰開門把快步往裡走。
一片刺眼的白色充斥進眼簾內,方晟就躺在病房中央的單人牀上,氣息奄奄,面色慘白如紙。許情深快步過去,男人睜眼看到她,神色複雜地掠過眼底,“你怎麼來了?你走,快走。”
“病成這樣,爲什麼要擅自離開醫院?”
方晟拉高被子,蓋住自己的雙肩,就留了左手在外面。“我不喜歡住院。”
許情深坐向旁邊的椅子,“你終究是妥協了,是不是?”
“是,所以你更加不用管我。”方晟別開視線,看到了門口的身影,“我現在這樣挺好的。”
“好?你告訴我好在哪?”
右側牀頭櫃上的手機不住在響,方晟看了眼,起身要去拿,原本右手一下就能夠到的距離,他卻偏偏伸出左手。
指尖接觸到手機,摸了幾下都沒拿在手裡,許情深起身將手機遞給他。
方晟看眼來電顯示,然後掛斷。
“爲什麼不接,是乾爸吧?”
病房內的對話聲清晰傳到外面,蔣遠周朝老白看眼,“再次注射,是他自己的意思?”
“是。”老白輕點頭,“蔣先生,其實這也對他來說反而好。”
“什麼意思?”
老白臉上難得有凝重,視線隨之望向病房內。
許情深見方晟這樣自暴自棄,心裡又急又氣,她伸手去抓男人的右手,“給我看看,從哪打進去的?”
“鬆開!”方晟情緒激動,用左手去推許情深,她將他的袖子往上擼,他這樣掙扎,很快就露出不對勁來。許情深握緊他的右手臂,“你……你的手怎麼了?”
方晟躺在病牀內,左手摸向右手,“還能怎麼樣,沒知覺了。”
“不!”
門外的老白看向身側的蔣遠周,“醫生也不能確診,到底是不是因爲注射了那種東西后,使得方晟的病加速惡化,但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他的身體要這樣經受雙重痛苦,他撐不過一個月。”
病房內,許情深拖拽着他的右手,“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忽然變成這樣了?”
“我跟你說過,我病發起來很快,所以情深,我這個樣子跟你也沒關係。多打一針少打一針對於我來說,是一樣的。”
許情深下意識地搖着頭,“怎麼會一樣?方晟,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會讓你活下去,跟正常人一樣。”
蔣遠周走出去兩步,老白見狀,忙跟上。
“老白。”
“在。”
“你去把萬毓寧接來。”
老白以爲自己聽錯了,重複問道,“接萬小姐到隆港來?”
“是,快去快回。”
“好。”
許情深一下子肯定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方晟的右手臂完全不能動彈,這就意味着他的四肢很快都會喪失功能,漸漸的,他這個人也就廢了。
方晟在病牀上躺了會,左手掀開被子似要起牀。
許情深見狀忙按住他的肩膀,“你幹什麼?”
“如果在醫院有用的話,我早就住院了。”
“那現在也不能出去,還有,隆港是醫院,怎麼會有人同意幫你注射?”
方晟將話說的很透,“因爲別人都知道我病入膏肓,情深,難道你捨得看我被活活折磨死?”
“我不信沒辦法,現在醫學這麼發達,肯定會有法子救你。”許情深彎腰拽住方晟的胳膊,“你聽我的,好好配合,行嗎?”
病房外,蔣遠週迴了辦公室,沒過多久,萬毓寧就被帶到了隆港。
“老白,你幹嘛帶我來醫院?”
男人在前面走着,“萬小姐不是一直想看方晟的報應嗎?他現在在醫院裡,走吧。”
老白將萬毓寧帶到病房前,“就在裡面。”
女人站在門口,手掌使了幾下勁,這才伸手握住門把,她推門進入時,就看到許情深給方晟蓋着被子,擡頭見她進來,許情深臉上明顯有了防備,“你來做什麼?”
方晟視線冷冷地掃過萬毓寧的臉,“出去。”
萬毓寧心裡僅存的那麼一點點複雜都被敲碎乾淨,她嘴角泛起冷笑,“你們憑什麼讓我出去?”
“萬小姐,壞事做多了,你就不怕半夜鬼敲門?”
萬毓寧的視線落向許情深,“那你問問方晟,他害死了我兩個孩子,他晚上能睡得安穩嗎?”
許情深不得不噤聲,這件事上,方晟做的這樣殘忍,她無法幫他說一句好話。
“蔣遠周呢?”萬毓寧忽然走到門口,衝着老白問道,“他人呢?”
“您找蔣先生做什麼?”
萬毓寧伸手抓着門框,手掌都在顫抖,“你讓他過來,讓他過來!”
老白朝裡頭看了眼,“好。”
蔣遠周走進病房的時候,萬毓寧倒是出奇的安靜,只是一見到她,她就癲狂了。萬毓寧幾步衝上前,雙手緊緊抓住他的大衣,“爲什麼?你明知道是方晟把我害成這樣,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害死了我的孩子,還把我逼瘋,你怎麼還能救他?你居然讓他住進隆港,全是因爲許情深是嗎?”
“毓寧,你冷靜些,”蔣遠周試圖安撫她,萬毓寧搖着頭,淚流滿面,“我恨方晟,我要他不得好死,你爲什麼要救?你明明都知道的,他怎麼傷害我,你也都看在眼裡,你口口聲聲說要保護我,你究竟還是不是我從小認識的那個蔣遠周?”
許情深聽到這,慢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看到高高在上的蔣先生被接連斥責,萬毓寧字字帶血,句句含淚,也讓許情深明白了過來。
是啊,依着蔣遠周的脾氣,他早該將方晟置於死地了,可他從來沒動過手。方晟從隆港醫院偷偷溜走後,她夜不能寐,卻還是蔣遠周替她將方晟給找回來的。
她視線不由落向男人的側臉,心裡、嘴裡都是說不出的滋味。
萬毓寧抽打着蔣遠周的胸膛,打出來的悶哼傳到許情深耳朵裡,她忽然心疼的厲害,她想要上前制止,可她的腿似有千斤重,擡都擡不起來。
她有什麼資格去制止?她又是蔣遠周的誰?
許情深垂在腿側的手掌緊握起來,方晟艱難地坐起身,面色發白,輕輕拉過許情深的衣袖,“我們走。”
萬毓寧身子往前一靠,額頭輕抵着蔣遠周的胸膛,“你知道我的孩子都是怎麼沒有的嗎?是他,是方晟啊,我以後再也做不了母親,沒人想過我,沒有人……”
“胡說什麼?”蔣遠周嘆口氣,“我不是正在努力想讓你跨過去嗎?”
“是麼?”萬毓寧反問,嘴裡的嘲諷溢出來,“許情深作假,她是害我的第一個人,可你知道後有將她怎樣嗎?如今萬家身敗名裂,我變成了這樣,拖着一副殘軀苟延殘喘,而且隨時都會瘋瘋癲癲認不清人,蔣遠周,你又有對方晟怎樣過嗎?”
萬毓寧的這席話,似乎將蔣遠周問住了,男人的視線穿過萬毓寧的頭頂,落向許情深。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攫住她不放,許情深插不進去話,這猶如一場戰役般,漫長而煎熬,萬毓寧失聲控訴,蔣遠周最終垂下了眼簾,“那你想讓我怎麼做?”
萬毓寧迅速止住哭聲,她擡頭看向蔣遠周,“我不想再看到方晟,這輩子都不想。”
許情深驚了下,眸色複雜地看向蔣遠周。
“還有,東城大大小小的醫院,不,包括所有的醫院,以後都不準收治方晟!我要他今天就消失,遠周,我知道你有辦法的,你能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的再也回不來。”
許情深聞言,不由上前了步,“萬小姐,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何必把人逼入死地?”
萬毓寧學聰明瞭,她不跟許情深爭論什麼,她雙手揪着蔣遠周的大衣,眼圈通紅,“行不行?行不行?”
她這樣哀求,這樣一遍遍訴說着自己的遭遇,許情深手掌不住握緊、鬆開。她覺得蔣遠週會答應,他會替她除了方晟。
這個念頭開始瘋狂地折磨許情深。
萬毓寧拉着蔣遠周的大衣,來回扯動,也將男人的神拉了回來。
他目光投落到萬毓寧臉上,在許情深的一片緊張中開口,“今天開始,星港、隆港……不,大大小小的醫院都不會再收治方晟。”
萬毓寧繃緊的嘴角舒展開,等着蔣遠周繼續說下去,男人卻是將視線重新落向了許情深,“你們出院吧。”
“這還不夠!”萬毓寧繼續道,“你把方晟趕出東城去。”
方晟站起了身,整個人看上去很虛弱,許情深聽着萬毓寧要將方晟趕盡殺絕,她還未開口,就聽到蔣遠周說道,“毓寧,你知道人臨死之前,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方晟肅冷的面孔也朝他看過去。
萬毓寧咬牙切齒,“是想拉個人墊背吧?”
“不是,”蔣遠周道,“我爲你做成這樣,也算對得起你了,方晟如今病重,你總要讓他落葉歸根。”
許情深聽着,淚水忍不住淌落出來,心酸澀難耐,複雜的情緒在心間撞擊着,一爲方晟如今的病況,二爲……爲了一份蔣遠周意外給予她的感動。
蔣遠周攬過萬毓寧的肩膀,將她往外推,“走。”
方晟挪出去步,“情深,我們走吧。”
許情深紅着雙眼,嗓音顫抖,“可我不想讓你……”
“你心裡比我更明白,這是蔣遠周做的最大的讓步,你要真爲我着想,你就不要讓我看到你爲了我,一次次去求別人。情深,我受不了那樣。”
許情深下巴輕擡,方晟有他的驕傲,他的傲骨錚錚爲了報仇,硬生生折斷過一次,他不允許再有第二次。
她走過去將他的手機拿在手裡,許情深回頭時,看到方晟已經自行走到門口。
許情深快步追上,想要去攙扶,方晟朝她笑了笑,“怕我走路的力氣都沒了?”
“不是啊,”她勉強勾勒起嘴角,“就是想扶着你。”
出院前,方晟去結算了費用,許情深跟着他走到醫院外面。萬毓寧坐在車內,車窗落下來,她視線緊緊盯着出來的兩人。
“還是放不下嗎?”
“遠周,你心裡有沒有怪過我?”萬毓寧此時此刻,心裡翻涌出來的悔意在蔓延,“我認人不清,害人害己,最主要的是,我把我們的感情都給弄丟了。”
“這也算一種經歷,”蔣遠周口氣倒是很淡,“你要現在往前看,一樣來得及。”
“真的嗎?”萬毓寧話中透出希冀,伸手撫向蔣遠周的手背,“遠周,我好開心。”
蔣遠周朝她看了眼,“我會幫你,以一個兄長的樣子。”
女人嘴角的笑意僵住,心瞬間被人撕裂開來,他們青梅竹馬長大,如今,蔣遠周將這態度擺的端端正正了,未婚夫成了兄長,本該摯愛的人,卻要把她當成妹妹?
萬毓寧咬緊牙關,將眼裡的溫熱逼回去,她告訴自己不許哭,來日方長,先拔了許情深這顆眼中釘再說。
蔣遠周朝外面看了眼,許情深正在攔車,方晟面容清俊站在旁邊,她說他和方晟回不到戀人的關係,究竟是幾分真,幾分假呢?
心頭升起無名的躁動,體檢報告的事許情深自己都承認了,光這一點,就能說明這個女人心機太重,他妄想以這個事實去擊垮心裡那藏匿不住的思念……
該死!
哪來的思念?
蔣遠周心緒複雜,冷了冷嗓音,“還不開車做什麼?”
司機聞言,二話不說發動引擎。
眼角餘光沒了許情深的身影,可蔣遠周無法否認,許情深搬出九龍蒼的日子,他就是抵制不住去思念她,想的心肝脾肺腎都在疼。
許情深攔到車,將方晟送到家裡,方明坤去開門的時候,一張臉邋遢無比,鬍子很長,滿面憔悴,看到兩人站在門口,他立馬讓開身,“方晟,你這是去哪了啊?”
“爸。”方晟脣瓣搐動,繼而收住接下來的話,他回到屋內,許情深讓他躺着,他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我現在應該珍惜能站着的時間。”
“方晟。”
方晟聽到身後的呼喚聲,他沒有回頭,他心裡是清楚的,他離解脫的時間不遠了。
只是,他這樣捨不得這條命,即便它沾滿罪惡,即便它還欠了另外一條人命。有時候想想,他是魔怔的,萬毓寧說他是魔鬼,一點沒說錯。他殺阿梅,純粹因爲她對許情深不利,如果他早知道萬毓寧還是這樣的話,他會連她一起殺了。
除去許情深和方明坤,方晟可以對所有人都殘忍。
他知道,天網恢恢,該他欠的命他逃不過去。許情深在他的生命中缺失了一年,他只是想將這時間補回來,即便不是在一起,可能呼吸上同一口空氣也好啊。
許情深慢慢退出方晟的房間,一聲不吭坐到沙發內。
方明坤站在門口張望,他儘量不打擾兒子,小心將門掩上。方明坤走到她身側坐定下來,許情深垂着眼簾,目光出神地盯向某處。
“情深?”方明坤重複喊了幾遍,許情深這才擡頭。
“你是在哪找到方晟的?”
許情深嘴脣蠕動下,說不出話,她搖了搖頭。
“怎麼了?”方明坤見她這樣,有些焦急。
“乾爸,方晟身體要是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訴我,”許情深看眼身側的中年男人,方家也是做生意的,這些年來經營的不錯。她看慣了方明坤乾淨利索的樣子,如今見他鬍子拉碴,頭髮花白,許情深嗓音輕哽住,“如果有必要的話,家裡多安排兩個人吧,不要讓方晟再亂跑。”
“好。”
許情深雙手互相握住,“有事,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情深,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許情深趕緊搖頭,“沒有。”
這時,方晟將門打開,“情深,你回去吧。”
方明坤擡頭朝他看了看,“方晟!”
“爸,我不是趕她走,對了,我們晚飯還沒吃,您去準備下吧。”
“不,不用,”許情深哪裡吃得下去,她站起身來,“我朋友給我留着飯,我回去了。”
“別,吃過晚飯再回去。”方明坤執意挽留。
許情深已經走出去幾步,方明坤見狀,將她送出門外。
來到小區外面,許情深順着人行道往前走,那晚的視頻至今沒有消息,對方不可能好心到刪除或者不發出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爲制止了。
這幾日,許情深總感覺頭頂像是懸了把刀,隨時要掉落下來,她就連看診都變得小心翼翼,她生怕某一天醒來,她就失去了做醫生的資格。
她想過給蔣遠周打電話,問個清楚,但號碼翻出來後,她也沒有打過去。
算了,她在他眼裡早就沒有一點善良形象可言,如果蔣遠周自始至終不知道這件事,反而會以爲她是來變相求助。
萬毓寧的住處。
她站在房間的窗前,目光盯着門口,似乎是在等着什麼人。
約莫半小時後,她聽到不遠處傳來吵鬧聲,緊接着,浩浩蕩蕩幾十個人就衝進了別墅區。門口還有蔣遠周安排在這的保鏢,他們跟人羣起了衝突,萬毓寧聽到有人高喊着,“讓萬家的人出來,讓她償命!”
“別躲在裡面,出來!”
那些家屬們情緒激動,有人撿起花圃內的石塊開始攻擊,鐵門被敲得咣咣作響,飛石砸中了院子裡的花草,那鮮活的生命一下就消逝掉。萬毓寧聽到一陣陣破裂聲傳來,掛在花架上的水培器皿被擊中,碎了滿地。
她彷彿旁觀者般看着門外發生的一切,她不怕,有蔣遠周的人在,沒人能傷害到她。
萬毓寧直視前方,目光裡滲出嫌惡和憎恨,這些人在方晟實名舉報之後,也跟着跳出來,在萬家的頭上踐踏踩罵,他們有什麼資格?
不管是在以前還是現在,萬毓寧都沒把這個層次的人放在眼裡過。
門外,忽然傳來傭人急促的敲門聲,萬毓寧聽在耳中,她快步走到牀前,開始撕扯東西。
傭人趕忙推門進來,“萬小姐。”
“他們……他們要做什麼?是不是要殺我?”萬毓寧手裡拿着個花瓶,高高舉着,然後滿面驚恐地鑽到被子裡面,“別找我,別來找我。”
“萬小姐。”傭人過去想要將被子扯開,“您別這樣。”
“不要碰我——”
萬毓寧將自己抱成一團,緊緊縮在被窩裡不出來,任憑傭人怎麼勸說都沒用。最後沒法子,她只能打電話給蔣遠周。
門口的鬧事還在繼續,甚至愈演愈烈,有人推開保鏢要順着圍牆往裡爬。
蔣遠周接到消息來到別墅,老白已經帶着人將鬧事的全部轟走了,蔣遠周站在門前,看着院子裡的狼藉,“萬毓寧住在這沒幾個人知道,怎麼會這樣?”
“這些人天天盯着萬家,要想查出萬小姐的住處應該也不難。”
蔣遠周提步往裡走,來到二樓,走進房間就沒看見萬毓寧,傭人朝着牀上指了指,無奈地不住搖頭。
“收拾下東西,我先接她去九龍蒼住。”
“好。”
被窩內的萬毓寧聽到這話,神色明顯一鬆,只是並未將被子推開。
許情深回到家,推門進去,宋佳佳的房間亮着燈,她聽到動靜走到門口,“情深,你晚飯吃了嗎?”
“沒呢。”
“那待會我們一起吃,”宋佳佳笑着衝她道,“我在整理我的寶貝。”
“什麼寶貝?”許情深走過去,宋佳佳房間內有個小保險箱,她拉着許情深來到牆邊,“我媽上次給我的鐲子,我不想戴了,就先放進去。”
宋佳佳坐到地上,回頭朝許情深看眼,“對了,你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需要我給你放嗎?”
許情深輕搖頭,“我哪有。”她眼見宋佳佳將雜物都推開了,爲避免下次麻煩,許情深說道,“上次我讓你幫我放的存摺呢?幫我拿出來吧。”
“你要用錢嗎?”宋佳佳聞言,先翻找了下,然後把許情深的那張存摺拿出來。
“應該會用到吧。”
宋佳佳跟許情深關係好,也不避諱什麼,她翻開存摺看了看,“情深,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好意思問你。”
“什麼事?”
“你看啊,你媽媽這賠償款拿到也有二十年了,五萬塊錢放到今天,絕對不止這個數目啊。”宋佳佳說完,就覺得自己嘴欠,恨不得抽兩下才行。
“是啊,”許情深接過存摺,“不過我能理解。”
“理解什麼?”
她盤膝坐在宋佳佳身旁,“我媽過世之後,我爸是一個人帶我的,隨後找了我後媽,兩個孩子,一個女人,張開嘴就是要錢。他把存摺給我的時候,說這是我媽的賠償款,也沒錯,畢竟當初就賠了五萬。我爸撐不住的時候用掉了這錢,但後來想到我,他又湊了筆錢存進去,其實看存款日期就知道了。只是我爸不說,我也不會說,他能做到這樣,我也算欣慰了,不求別的。”
“你啊!”宋佳佳也就能說出這兩個字,誰說許情深是個薄情寡淡的人?她其實比誰都心思細膩,會體諒人。
許情深拿着存摺回到房間,方晟的病越來越重,即便需要治療,方家也用不着她掏錢,但她總要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對於方晟的病,許情深下意識裡是希望有奇蹟的,畢竟他成年之後纔有過幾次發病,她相信病魔應該不會來的那麼快。
然而,接下來的事發展迅速到令許情深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許情深接到許旺電話的時候,那頭嘈雜的厲害,許情深以爲又是家裡的什麼瑣事。
“爸,怎麼了?”
“情深,我和你乾爸在北寧醫院門口,方晟昏迷不醒,可醫院不肯收治啊。”
“什麼?”許情深大驚失色,“我馬上過來。”
她着急走到路口去攔車,剛上車,司機就問道,“去哪?”
“北寧醫院。”
“好咧,”司機發動引擎,看了看天,“馬上要下雪了,爲什麼要去北寧醫院啊?你上車的對面就是星港,那可是東城最好的醫院了。”
許情深沒心思搭話,只能含糊其辭,“嗯,我有朋友在那裡。”
她將車窗落下去,心裡忐忑不安,呼嘯的冷風係數灌進來,許情深冷得直髮抖,司機朝她看看,“把窗關上吧,多冷啊。”
“對不起,我想吹吹風,我,我暈車。”
“沒關係。”司機是個老好人,聽她這樣講,專心地開起車來。
陰冷的寒風颳在面上,好像一刀刀正在割似的,許情深握緊顫抖的雙手,車子很快來到北寧醫院,她遠遠看到方晟的車停在那邊,方明坤正和幾個人在糾纏。
許情深下了車,許旺第一個看到她,“情深,情深。”
她快步往前,腳下生風,語氣急迫不安,“方晟呢?”
“在車裡面呢。”
許旺將許情深帶到車旁,她彎腰一看,方晟蜷着腿躺在後車座內,昏迷不醒,許情深上前拍了拍他的臉,“方晟,方晟!”
“沒用,一路上都是這樣,醫院也不肯收治,怎麼還有這樣的醫院!”許旺憤憤不平,許情深退到車外後走向方明坤。
“乾爸。”
方明坤和一個人正在理論,那是醫院的保安,對方面露委屈說道,“那是院方的事,你跟我發火也沒用啊,我也讓你們進去過是不是?”
“這是醫院,醫院的使命是救人性命,不是見死不救!”方明坤長出來的白髮被吹散開,拉着保安要進去。
許情深忙輕拽住他的手臂,“乾爸,您別這樣。”
“你來評評理,”保安見方家總算有個冷靜的人出面了。“我讓他們進去了,是醫院不肯收治,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方明坤眼眶微微潮溼,擡頭看了看那家醫院,許情深立在寒風裡輕問,“爲什麼不肯收治?”
方明坤搖了搖頭,“喊了半天也沒人出來,我把方晟背進去,所有的醫護人員像是沒看見我們一樣,送去急診,說是搶救室人都滿了,這樣的話誰相信?這可是醫院啊,他們就不怕被曝光嗎?”
許情深脣色有些發白,蔣遠周不久之前答應萬毓寧的那句話,就這麼挑中了最好的時機般回到許情深的腦中。
他允諾過,從那天開始,大大小小的醫院都不能再收治方晟。
方明坤一副即將崩潰的樣子,許旺過來安慰,“換家醫院吧,別在這浪費時間了。”
“對,對,”方明坤似乎這才驚醒過來,“他們不肯收,不代表所有的醫院都不肯收。”
方明坤回身朝着車子走去,許旺見許情深還杵着,過去拉了下她的手臂,“走啊。”
她被許旺拉到車旁,許情深坐進後車座,讓方晟的腿擱到自己身上,許旺將副駕駛座上的門關好,“走吧。”
方明坤開着車,打算帶方晟去另一家近點的醫院,許情深盯着他焦急的側臉,“乾爸,有件事我不想瞞着你。”
“情深,你有話直說吧。”
“萬毓寧對方晟恨之入骨,蔣萬兩家又是世交,我那天接方晟回來的時候,萬毓寧和蔣遠周都在,當時……蔣遠周答應過萬毓寧,說是從今以後,所有的醫院都不會收治方晟,不論是不是蔣家旗下的。我怕我們會撲個空,更怕真是有人在從中作梗。”
方明坤握住方向盤的手指逐一僵硬,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我不信,方晟揭露萬家,他是做了好事,再說醫院哪有眼睜睜看着人死的道理?”
許情深心裡酸澀難耐,不由朝後車座上的男人看去。
方晟一動不動躺在那裡,她視線開始模糊,許情深強忍着,伸手遮在額前,車子開了二十多分鐘,來到另外一家醫院。
方明坤率先下去,大步衝進醫院,許情深焦急地在車上等着。過了幾分鐘,也沒見到醫生護士出來,她推開車門,遠遠看到方明坤衝出來,許情深迎了上去,“乾爸?”
方明坤一語不發,拉着方晟讓他起來,許情深忙攔住他,“乾爸,你別這樣,這樣救不了方晟。”
“沒有別的辦法了。”方明坤吃力地拖動着,許旺見狀,打開了另一側車門,幫忙將方晟擡起後讓方明坤背在背上。
許情深跟在他們身後,方明坤步履蹣跚地進了急診室的大廳,“救命啊,救命啊——”
窗口收費的人員看了眼,然後壓下眼簾。
站在前面負責登記的醫護人員過來,“怎麼了?”
“快,我兒子昏迷了,救救他吧。”
那名年輕的醫生看了眼,“急救室內都有人,醫生都在忙着搶救,你們去別的醫院吧。”
“不行啊,再這樣下去我兒子會沒命的。”
許情深快步上前,“您好,我也是醫生,能讓我們進去嗎?”
對方朝她看了眼,“那你自己就能救啊。”
“可是我需要搶救器械和……”
“都跟你說了,裡頭人滿爲患,不是我們不救!”
方明坤看到旁邊有幾張空着的椅子,他吃力地走過去讓方晟躺在上面,他起身走到那名醫生跟前,通地跪了下去。“求你們救救人吧,花多少錢我都願意,求你們了,我就這麼一個兒子。”
“乾爸!”
“老方!”許旺過去拉他,見他不肯起身,許旺難得的脾氣硬了起來,“你們這是要看着人死在這嗎?你們這是醫院啊,你讓別人都來評評理!”
那醫生眼見有人圍觀,他雙手插在兜內,快速離開了。
許情深去拉着方明坤,讓他起身,“走,肯定會有辦法的。”
方明坤跪在那動也不動,“還能有什麼辦法?醫院都不肯收治,萬家明顯是要讓方晟死在醫院外面。”
“要不,我們離開東城試試?”許旺提議說道。
方明坤擡了下頭,許情深卻是搖頭道,“恐怕結果都一樣,我們別浪費時間了,方晟這樣耽誤不起,乾爸,你趕緊起來,你把方晟送到星港去,我去找萬毓寧。”
“情深,”許旺擔憂地走到她身側,“你找她能有用嗎?她肯定不會幫忙的,你別去,萬一有危險呢。”
“爸,我有分寸,你們趕緊去吧。”許情深說完,沒再猶疑,直接衝出了醫院。
如果不是方晟發病太快,且又是昏迷不醒,許情深倒還能想想別的法子,可現在呢?
人命關天,別的都是空的。
九龍蒼。
萬毓寧小口嚼着米飯,蔣遠周不怎麼和她說話,她時不時朝他看去,玄關處有一陣動靜傳來,緊接着是老白的腳步聲。
“蔣先生。”
蔣遠周頭也沒擡,“什麼事?”
“方家的人和許小姐帶着方晟四處在求醫,方晟病重,昏迷不醒。”
萬毓寧放下手裡的筷子,“然後呢?”
“無處可醫。”
萬毓寧胸腔起伏几下,怪異的笑聲從嗓子裡溢出來,“報應啊,真是報應,我總算等到這天了。”
蔣遠周自顧用餐,筷子戳向一盤糖醋里脊,這菜色倒是許情深喜歡的。
男人收回筷子,面對桌上幾道精緻的菜餚,卻發現沒什麼好吃的了。
“他們現在在哪?”
“方明坤帶着方晟趕往星港醫院去了,許小姐……她正往九龍蒼而來。”
萬毓寧聽聞,面色刷的難看下去,“她來九龍蒼?”視線隨之落向跟前的男人,萬毓寧冷着臉,“不用說了,遠周,她是衝着你來的。”
蔣遠周拿起旁邊的餐巾,慢條斯理地擦拭着修長的手指,萬毓寧目光緊緊盯向他,“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方晟欠我的,他當然要償還。”
“我沒忘。”蔣遠周推開椅子起身,“老白,你留在這盯着點。”
男人交代完這句話,起身朝着樓梯口而去,萬毓寧脣瓣這才一鬆,只要蔣遠周保持着這個態度,許情深即便找到九龍蒼來,也興不起什麼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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