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有情之淚

其實就連雲知處自己都說不清是怎麼回事……

他本來雙手捧着狐靈,與其心意相通,花漫天話出口,他先是大吃一驚,下一刻,心裡便是狠狠的一疼……他很想立刻趕到這任性的小狐狸身邊,護着她,抱着她,守着她……許是情之所至,許是心嚮往之,竟瞬間引動了他體內屬於紫微帝君的神力,瞬移了過去。

擡眼時,雲知處竟有些恍惚,眼前山高林密,長草婆娑,竟是與花似錦初見的百花谷。景色熟悉之極,似乎一轉頭,就能瞧見那個肉肉臉兒大大眼睛的小姑娘,好像一隻大眼萌貓,仰着小臉,把着他手,語聲甜甜軟軟,像加了糖的米飯,“大哥哥,你別生氣……大哥哥,你笑一笑啊……”就連她軟軟的小手兒,那種觸感,那種溫度,她眼裡的親近與狡黠,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恍如昨日。

雲知處長長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手中的狐靈,狐靈找不到主人的所在,無所憑依,正拼命蹭在他手心裡,想求得一點安慰。雲知處低頭吻了吻那狐靈,將它送回發上,喃喃的道,“放心,我一定會找到錦兒的……”

是,他一定要找到,也必須要找到……他怎忍心讓她一個人悽悽惶惶。雲知處咬緊牙關,努力在心急如焚中,找回那一絲清醒。愈是生死一線,愈是千鈞一髮,愈是需要冷靜……瘋狂最易,而冷靜最難,可唯有冷靜,才能夠去承擔……此時此刻,好像又回到了藥王閣,花似錦毒血逆流,衆人束手無策,而他自入定中驚醒……他必須立刻找到她,必須趕到她身邊,陪着她……即使那結界隔開了鶴訊,擋住了神仙,甚至拒絕了狐靈……他也一定會找到她…膈…

藉着這驚人的自制力,他連着吐納了幾次,識海方漸漸清明,風聲鳥語愈是清明,花香草香愈是清晰,眼前似乎是望不到邊的山,荒蕪的野草足有半人多高,錯落生長的野樹枝椏瘋長,織出黑沉沉的屏障……可是不知爲甚麼,他就是覺得,應該向這個方向走,不是提縱,不是駕雲,就是這麼一步步走過去……隨手抽了長劍,他開始一步步向前,腳踩着實地,在荊棘密佈中硬生生劈出一條道路……

平心靜心,劍光霍霍,雲知處的動作越來越快,劍勢越來越是流轉如意,路上的野樹與荊棘漸漸少了,草也漸漸平緩,風拂草被,淡淡花香……雲知處收劍疾行,身邊景色不住變幻,起初尚有樹木林立,漸漸的,便俱化做了無邊無涯的草毯,無論走出多遠,好像都只是在原地踏步……他腳下不停,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終於出現了隱約的道路,然後越來越是清晰……

身在法陣之中,境由心生,景由心造,不論滿眼荒蕪還是花香滿天,其實都來自於內心…止…

花似錦手製的天師法陣,取法於天道,取力於星辰,合乎天地至理,所以,要走進她的法陣,自然也就不必任何花巧,一切依遁自然……萬事開頭難,所以起初最艱難,既是考驗意志,也是考驗技巧,等到熟能生巧,心若磐石,就會漸漸領略到路程中的美好,過程總難免枯燥乏味,可是就這麼一直到最後,不屈不撓,自然可以柳暗花明,殊途同歸,前方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忽然豁然開朗,他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山巔,眼前忽然出現了數道渺渺光線,分別爲藍色、綠色、黃色、紅色、黑色五色光澤,縱橫錯落有致,匯成光網,這分明是天師法陣!這法陣如同一個巨大的漏斗,下方光芒發散,瀰漫滿山,愈到半空,光芒愈是收攏起來,頂端凝爲一束,隔了無限遠,直指紫微星位!

雲知處忽然一怔,急轉目四顧,這是天師法陣的陣眼,錦兒一定就在這裡!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身着雪裙的小小身影正躺在地面上,安靜的閉着眼睛……在自己回神之前,雲知處已經搶上前去,卻居然撲了個空,急急轉身時,她仍舊在那兒,好端端的躺着。可不論如何努力,卻永遠也抓不到。那小人兒好像在跟他捉迷藏,他走近,她便遠去,他離的遠些,她似乎就在身邊……

雲知處停下來,情不自禁的劇烈喘息,只覺得心跳的幾乎要從喉口跳出來似的……看着那個雪袍長髮的小人兒,那樣晶瑩剔透的絕美面容,密密眼睫合攏,脣瓣像冰雕出的花,映着淺淺的顏色……

不知爲何,總有一副完全不同的畫面在腦海中晃動,一隻雪團團的小狐狸,倒臥在地,口中溢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絨毛……血色豔紅,絨毛卻是雪白,強烈的衝擊撞入眼中,竟是驚心動魄。小狐狸正直直的看着他,狹長眼中恐懼,憤怒,悲哀與不能置信,竟是百味雜陳……

是她嗎?這是她嗎?雲知處竟是從未有過的滿心迷惘,緩緩的坐了下來,靜靜的看着她。光芒映在她的身上,讓她整個人像一枚珍珠,衣衫面頰,俱都泛着柔潤華美的光澤,幾乎不似真實……

不知隔了多久,她始終一動不動。

明明可以看到,卻無法接近……與看不到她,牽腸掛肚……此時此刻,他實在說不清,這兩者哪一樣更難熬些。

雲知處長嘆了一聲,緩緩的擡起眼,看着天空,無形光網像一個罩子,將他罩在正中,仰面時,每一顆星辰都是一個網眼,或大或小,頂端光柱所向,紫微星已經黯淡到難以辯識……雲知處微怔,心裡忽然跳上了一句話:難道是錦兒擅取紫微神力?所以才令紫微星黯淡無光,所以才令人間帝星危矣,所以才令天地間浩劫將至?

他再轉眼看向花似錦,她仍是沉睡不醒,神情寧靜之極,似乎要沉睡無限無限久……他不由得有些焦燥。星辰乃亙古不變之物,而紫微乃衆星之主,若是紫微星有變,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他微微凝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一別眼間,卻見一枚玉符,就在他身前不遠處,已經化爲一道藍色的光芒,顯然是一枚蘊含了水系靈力的符籙。天師法陣是由數個天師符籙一起布成,牽一髮而動全身,分毫不能錯,就算隨手移動一塊,也會破壞整個陣勢……當然,他若無天眼,壓根就不可能看到佈陣的符籙所在。雲知處竟不由得捏緊了拳,心頭宛如天人交戰……

一個聲音在說,錦兒已經沒了那一魄,她並不知此舉會帶來怎樣嚴重的後果,她刻毒符還可說是爲了報恩,此時私設法陣借紫微神力,影響天下大勢,此舉大錯特錯,百死難贖其罪,一定要儘快撥亂反正……只需要移動一枚符籙,就可以中止這逆天之行……

可是,另一個聲音卻在說,不,不可能,就算錦兒無心無情,就算錦兒不知這意昧着什麼,只爲了雲知處,只爲了兩人這一番相識相許,她也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絕不會有心傷他……

眼睜睜看着紫微神力不斷散入人間,每一瞬間,都不知會給天下蒼生,帶來多少影響……雲知處心頭來來回回,翻翻覆覆,終於還是一咬牙站起來,伸手去拿那枚玉符……

他的身後,雪裙纖弱的女子靜靜的躺在地上,她外面一平如靜,體內卻似波滔洶涌……她幾次三番受傷,又一直在拼命強撐,未能調養,布這前無古人的奇異法陣,又耗盡了修爲,幾乎瀕臨絕境……可是隨着法陣布成,無形的光芒上達九天,紫微神力,便如一隻溫柔的手,緩緩的撫在她身上,一點點撫平她的傷痕,理順她的血脈……

雲知處的手,已經觸到了那枚符籙,光芒映亮了他的手指,如月之潤,如水之柔,一切依從天然,不帶半分強橫。恍惚間,似有一個嬌糯的聲音喚他:“雲哥哥!”

他猛然回身,她仍舊靜靜的躺着,他的眼神觸到了她的面容,不知爲何,心裡忽然就是一定……

不,不對。我即紫微,紫微即我……若紫微無情,怎做得衆星之主?說甚麼統領衆星,鎮守亙古,若是連一個人類都不能做好,惶論其它?我是雲知處,我要先做好錦兒的雲哥哥,捫心自問,錦兒受傷,我一定會傾盡全力救她,縱捨得一命亦不顧惜……難道救了錦兒,便是對不起天下人?這的確毫無道理。雲知處既然是這樣想的,那錦兒又怎會用雲哥哥的命來自救,且爲此負盡天下人?她也絕對不會……

一念至此,心頭登時一片寧靜,雲知處重又坐下來,想了一想,從懷裡取出帕子,繫了眼睛,又塞住了耳朵。

如果說之前的雲知處,進入這天師法陣,找到花似錦,憑的是智……那麼此時,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間男子,想要救他心中愛念無極的女子,他不需要智,不需要理,不需要勇,只需要有心,有情……

閉目觀色,封耳聽聲,封閉了形於外的眼識耳識,很快,心頭便是一片寧靜,整個人,似乎都已經融入了這天地之間,每一片肌膚,每一個毛孔,似乎都能感覺得到,天地間充盈的力量……眼前似乎畫出了清晰的脈絡,像翻開了一本書,他讀出了陰陽五行,日月輪轉,讀出了這直達紫微的法陣之力……漸漸的,連他自己,都似乎化爲了這法陣的一份子,與紫微星遙相呼應……

雲知處即紫微,紫微即雲知處……他的神念漸漸與紫微星匯在一起,紫微星普度衆生,他卻是心有所屬,情有獨鍾……

宛如春回大地,紫微神力的貫注速度,忽然就快了起來,花似錦的面色,以一種奇異的極速在好轉,枯竭的血脈漸漸復甦,失去的氣息也在漸漸迴歸……

一念之間,轉眼就是新生!不大一會兒,忽聽天邊傳來一聲霹靂,隔了法陣,仍覺驚天動地,與此同時,天空中煙霞縈繞,漸漸凝成無數只鳳凰,聚而又散,然後又化爲無數只麒麟,盤旋環繞,天空中五色繽紛,美倫美奐……雷聲轟隆,整個地面都似乎在隱隱發抖,可是那巨大的威力,卻似乎隔了無限遠,便被一種無形的屏障擋住了似的,到了這邊,只化爲春風拂面……第三聲,第四聲……一直到第九聲!這居然是大乘期雷劫!

是錦兒?雲知處本來應該聽不到,看不到,卻不知爲何感覺到了這天地間的異變。他伸手扯下帕子,急轉回頭時,花似錦居然慢慢的張開了眼睛,小臉兒上微帶慵懶,宛如好夢初醒……雲知處又驚又喜,急道:“錦兒?”

她轉眼看他,愕然道:“雲哥哥?你怎會來了?”

雲知處急急上前一步,下一刻,懷裡一暖,她已經撲入他懷中,雲知處竟不由得閉了下眼睛,幾乎錯疑是夢……隨即,他便收緊手臂,將她緊緊,緊緊的擁在懷中,低低的道:“錦兒,我的錦兒……”

心頭又酸又苦,百味雜陳,真的親眼看到她沒事,這許多日子的驚懼懸心才如潮水一般漫卷而來,他用力擁緊她,一滴淚自眼角滑下,緩緩的落在她雪色的衣衫上……那一瞬間,宛如醍醐灌頂,一切一切,重回心頭……佛前衆生平等,即使貴爲四極大帝亦然,當年紫微帝君本是一片愛才之心,卻無意中誤傷了她,令她重傷嘔血,所以,他欠她一口心頭血,要還她一滴有情淚,也所以,紫微帝君爲她身入這人間輪迴……

雲知處僵了一瞬,忽似大夢初醒,回臂深深擁緊她,她微愕,略略撐起身子,伸手撫摸他的頭髮:“雲哥哥?”

“嗯?”

她伸手撫摸他的臉,他身上穿了那祥雲瑞靄袍,長髮並未結束,只這麼潑墨一般散在雙肩,明明是一模一樣的眉眼,可是,卻多了一份說不出的高華氣度,與坐看雲捲雲舒的淡漠……他瘦了很多很多,連下巴都削尖了,俊美無倫的面目頗嫌憔悴,俊朗眉宇總是不由自主的凝起……唯有那一對鳳瞳,仍舊墨琉璃一般輕極亮極,卻又這般海似的深沉溫柔……

只是這樣看着他,她便覺得胸口有一處,慢慢的升起鈍鈍的痛,隔了這麼這麼久,她似乎又找到了“心”在哪裡……花似錦輕輕吸了一口氣,低低的道:“雲哥哥,你瘦了很多很多……”他微笑,側頭吻她的手:“沒有。”

她張大眼看着他:“雲哥哥……對不起……你怪我嗎?”

“沒有,我怎會怪你,我只是……”他對她微笑:“我只是一直在想你……我的好錦兒,”雲知處猶豫了一下,仍是續道:“錦兒,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狐靈山有很多活了幾千年的老妖怪,他們脾氣都很古怪,其實,只是因爲太寂寞了……我現如今,忽然明白了這種感覺……”

世間要論寂寞,莫過於萬萬年孤獨的星辰……花似錦看着他,緩緩擡手,按在心口,他低頭看進她的眼晴:“好錦兒,留在我身邊陪着我,好不好?”

花似錦猶豫了一下,拉了拉他手,柔聲道:“雲哥哥,你怎會到狐靈山來了?”

雲知處頓時就是一驚,然後凝起眉:“對不起錦兒,我……”

“沒關係,”花似錦猶豫了一下,拉他躺下來,伸手將他的發拂開到兩邊,俯身看着他的臉,輕聲道:“雲哥哥,你是不是很累?”

他答她:“沒有,我不累,錦兒……”然後欲言又止。

花似錦伸手細細的理着他的頭髮:“你不要急,聽我說,雲哥哥,你真的不用急……”她緩緩的偎近些,遲疑了一下:“是不是葉扶秋出事了?”

他愣了一下,轉頭看他:“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到,”花似錦習慣成自然的拉開他的手臂,在他的臂彎裡躺下來,與他一起看着天空:“雲哥哥,你不要急,再等一下就好了……我知道紫微星就是你,但是葉扶秋是人間的皇帝,他也是紫微,對不對?我覺得紫微星有點兒不對勁,所以布了這個天師法陣,本來只想幫幫你們,卻沒想到,還幫了我自己。”

雲知處微怔:“幫我們?”

“對呀!”花似錦指了指天空:“紫微有危險,我借了紫微神力,我會加倍還他……不,我說錯了,”她忽然一笑,轉眼看他:“加倍還你。”

他微怔,即使他已經恢復了紫微帝君的所有神力和記憶,可是,他仍舊不懂天師符籙,不懂她想做甚麼。可是她手製這奇異法陣,然後破格晉階大乘,那這法陣不但不是逆天,且順天應天之極!雲知處含笑道:“我的錦兒,從來不曾令我失望。倒是我……”

她截口笑道,“雲哥哥也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只是一個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紫微帝君會不會讓衆星失望,我就不知道了。”

他不由得失笑:“由得他們去。”

花似錦也是一笑,夜風清涼,兩人相依相偎,都不再說話,只靜靜仰面,看着天空,這巨大天師法陣,看上去似乎一成不變,細看時,卻又似乎每時每刻都在變……花似錦忽然撐起身來,道:“成了!”

她跳起來,迅速的移動了幾枚天師符籙,光芒迅速轉換,宛如那漏斗忽然掉了個個兒,幾乎有形有質的光芒與力量,化爲凝固的一團,宛如一個光球,一束火焰,怦然倒流回紫微星位之中,已經黯淡無光的紫微星得此強援,迅速綻放出了奪目的光芒。其實說白了,紫微光澤黯淡,星運衰落,是因爲人間帝星危矣,也是因爲紫微正神失心……花似錦所做的,就是把紫微散落人間的光芒收集起來,將其做爲一枚種子,令其生長,勃發,然後用這種強制外援的手段,強提了紫微星運……其實這種手法很奇怪,聞所未聞,但是因爲她的手法太過高明,高明到近乎自然,而且她所用的,又本來就是紫微之力……所以,居然真的被她瞞天過海成功了。這說起來雖然容易,但這整個天下,乃至整個天上,能施展出這般高明玄妙,又這般羚羊掛角般無形無跡的天師法陣之人,唯花似錦一人。

花似錦鬆了一口氣,回頭看他,笑道:“成了!”

雲知處微微凝眉,伸手挽了她的纖腰,腳尖輕點,落足之處,居然到了錦瑟城皇宮之中,寢宮中,御醫正喜極而呼:“城主醒了!城主醒了!”

花似錦微微一笑,略略低頭,從窗子裡看了進去,龍榻上的葉扶秋,正緩緩的張開眼睛,習慣的略帶了一點兒笑,頰邊的酒渦若隱若現。花似錦不由得嘆了口氣,輕聲道:“小秋……”

雲知處柔聲道:“你放心,他的面相中,黴運病氣一掃而空,從此之後,俱是坦途了!”

花似錦回眸一笑:“我不擔心他,他有很多人擔心,我只擔心你。”

雲知處含笑,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是紫微正神,離星位太久,而花似錦強提紫微星運,只是爲他爭取時間,他所要做的,就是把人間毒族的問題,儘快解決掉,回返正神之位。

我覺得我已經在狗血的道路上越奔越遠了……好吧,最近幾章是過渡章節,主要交待前事解釦等等,看起來會比較枯燥,寫起來超級累人……小虐神馬滴以後米有了……其實我覺得我好像馬上就能寫完了,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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