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處嗯了一聲,卻微微沉吟,花似錦有點兒稀奇,仰了臉兒去看他的神情,他便低低的道:“錦兒,你可還記得在匯玉閣靜室中的情形?”
花似錦微訝:“記得啊!”
雲知處溫言道:“我後來回想起來,忽然覺得當時那承天玉簡似乎是向你飛來,而不是向我。愛睍蓴璩”
花似錦愣了愣,抓抓頭髮,忍不住笑道,“雲哥哥,你是說承天玉簡認錯人了嗎?”
他被她逗的一笑,然後屈起手指,輕彈她的手心:“別鬧,我說的是正經事,當時承天玉簡飛來的趨勢,似乎的確是向着你的方向。櫞”
花似錦嘻皮笑臉的道:“對呀,我知道啊,承天玉簡‘路過’我,然後飛到你手裡,這沒錯呀!”
雲知處有些無奈,聲音略略放柔:“你呀,還在頑?你究竟明不明白?一個承天玉簡,可以及的上一百個普通的玉簡,若是承天玉簡想認的主人當真是你,那我……”他輕輕搖頭,顯然是想到了在膏肓谷中,蠱雕認主那一節。
某隻小狐狸看在眼中,眼珠子骨碌一轉,忽然一臉嚴肅的道:“一個承天玉簡真的可以勝過一百個普通玉簡嗎?唏”
雲知處微怔,卻仍是正色答:“承天玉簡的確玄妙十分。”
她比他更嚴肅:“真的麼?那就最好了。”
他挑眉看她,無奈的配合,“哪裡好了?”
“這個嘛……”她忍不住想笑,咳了一聲,轉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其實是這樣啦!就算承天玉簡是我的,我也想給你學啊。因爲我很希望你可以很強大,很希望我可以弱一點,因爲只有我夠弱,你纔會不放心啊,纔會隨時隨地的分一點點心思在我身上,我喜歡你假裝冷臉,卻在心裡顧着我……可是,我又不能太弱,有的時候,你一分心,你自己就會有危險,那也不成,我會很難過……”
雲知處不由愣住,竟有幾分惶然,只覺這幾句話好像小孩子耍賴,卻又似乎深情遣綣……可是看着她無憂無慮的小模樣,又覺得也許是他想多了,這小狐狸最擅長甜言蜜語,初見時就會對他說“你真好看,我喜歡你……”那她不論說什麼,都可以聽聽便算了罷……
花似錦一臉認真的續道:“我想一直陪着你,我想留在藥王閣,所以我要學藥術……你也知道的,我這麼聰明,萬一不小心,隨便學學就超過你了,你不理我了怎麼辦?幸好現在你有了承天玉簡,一定比我強很多,我就可以放心的好生學藥術了,這豈不是很好麼?”
他瞪着她,一時笑也不是惱也不是,好一會兒都不知道要做何反應,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需要解釋,可到頭來卻全不知要說什麼……他終於還是擡手揉亂了她的頭髮,低低笑道:“你這個不害臊的小狐狸!”
她看他笑,也不由得開心起來,笑吟吟的眨眨眼睛:“其實我知道你就是想我了,來看看我是吧?其實你也知道這件事沒甚麼好糾結的是不是?承天玉簡是有靈性的東西,他要認的主人若不是你,你拿在手裡他怎可能聽話?再說就算承天玉簡想認的真的是我,你接玉簡,是爲了保護我,絕不是對玉簡有分毫覬覦之心,這跟小秋……咳,總之,我是絕對不會怪你的……”
雲知處輕輕搖頭,微笑道:“這個我明白,可不知爲什麼,我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這玉簡認主,與你有些關係……”他細細的想了一下,仍舊毫無頭緒,搖了搖頭,便丟開不想,含笑道:“既然錦兒這般大方,那剛纔,我好像聽到有人罵我呢,這又是爲什麼?”
“呃……”她看天看地,他不由微笑,捏捏她頰邊的頭髮:“小狐狸,不管你說什麼,我答應你,絕不生你氣,絕不會不理你。”看着她瞬間笑彎的眼睛,他聲音愈柔:“放心了罷?可以說了罷?”
花似錦忍不住笑出聲來:“是你說的哦!你不能生氣哦!”雲知處含笑點頭,她便續道:“因爲我一直在很努力的學,可是怎麼都學不會……我想萬一要是通不過考試,豈不是就見不到你了?所以我就想,要不就想個法子把你偷回家去……”
他瞬間俊面泛紅,站起拂袖,她一把拉住,鄭重的:“雲哥哥,別忙走,這可是有典故的。”
他猶豫了一下,明知她是耍寶,卻仍是道:“有什麼典故了?”
花似錦正色道:“很久很久之前,有個男子喜歡一個女子,那女子的老爹卻不肯答應,於是就有人替他出主意,說讓他晚
上把那女子偷出來。”
她瞥了雲知處一眼,他正微微側頭,聽得認真,於是她煞有介事的續道:“那人說,偷東西不容易,但是你要偷得是有手有腳的活寶貝,你只需要到她家後院,吹聲口哨,說,寶貝兒,來!她自己就來了。”一邊說一邊向他飛個眼兒,笑道:“所以我如果去偷你,我就勾勾手指,說,雲寶貝兒,來!你就自己出來了。是不是?”
雲知處覺得自己應該板臉斥責,卻不知爲何想笑,別開臉:“甚麼破典故!”
“咦,你難道沒聽過?”她一臉驚訝:“很有名的呀,而且這雖然是一樁逸事,卻證明了一個顛簸不破的真理,你可知道?”
雲知處不意她忽然嚴肅,斜睨她一眼,笑道:“欲速則不達?”
花似錦搖頭,他想了一下:“行事不可拘於常理?”她仍搖頭,雲知處又猜了兩次仍是不對,終於忍不住笑道:“究竟是什麼?”
花似錦一臉的恨鐵不成剛:“你怎麼這麼魯鈍呢?你想啊,我一分銀子都不用花,勾勾手指你就來了,這充分的證明了……”她站起來,若無其事的往門口走,雲知處眯起眼,她道:“證明了……證明了,你一點都不值錢!哈哈哈!”
佔到便宜,她嗖的一聲竄出門,然後雙手雙腳一緊,毫無懸念的被人拎了回來,眼睛對眼睛,他妍麗鳳瞳清極亮極,俊秀臉龐帶了一絲邪魅,似笑非笑的道:“我不值錢?那小錦兒值不值錢呢?”
她竟從未見過他這般神情,少了那拒人千里的淡漠,少了那少年人的青澀,這樣的雲知處竟宛如一塊散發着耀眼光芒的寶石,芳華四射,叫人怎麼都移不開視線,她望着他出神,他抿抿薄脣,想要冷臉,卻撐不住竟是一笑。
她眨了下眼睛,這樣的高度,讓她可以順順當當掛上他的脖子,糯糯的喚一聲:“雲哥哥。”他頓時便有些不自在,手兒一僵,猶豫要不要推開她,她已經仰起小臉,軟軟的續道:“其實我知道你不肯被我偷走的,你要留在藥王閣學藥術……所以我很想留下來,可是我真的學不會這藥術,我不知道要怎麼辦纔好。雲哥哥,你教我,好不好?教我怎麼才能留下來……”
他微微一怔,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你真的想留下?”
她用力點頭,一臉嚴肅:“對,我一定要留下,一定一定要留下的。”
雲知處默然,猶豫了一下,仍是低聲道:“錦兒這麼聰明,若當真用心,未必不成……不然這樣,我從明天起,下午便不去練功室了,你若有甚麼疑問,都可以過來問我。”
“真的?”花似錦大喜,用力攬着他,笑道:“雲哥哥,你真好!”
他對她一笑,拉下她的小手,一邊道:“那你現在學的怎樣了?你在匯玉閣中讀到了什麼?”
花似錦立刻巴過去,在他耳邊細細說了一遍,雲知處先是訝然,然後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窗外:“好,我知道了。錦兒,天快亮了,我得走了,你下午過來找我罷。”
花似錦應了,他便向她一笑,從窗口躍了出去,她戀戀不捨的撲過去,看着他雪色的人影便如一隻鳥兒,輕飄飄的越過了圍牆。
花似錦坐下來,捧着腮,臉頰直髮燒,嘴角卻總是要往上翹,捏都捏不回。自從雲知處出了匯玉閣,又隨即搬出了雲歸院,兩人連好生說句話兒都不曾……怎麼都想不到,他會過來找她,跟她說話,對她笑……好像只消有這麼片刻,之前所有修煉的辛苦,都不枉了……
笑着笑着,卻忽然笑不出來了。
她講的那個典故,其實是一樁真事兒。族中一個狐哥哥,愛上了一個人間女子。可是這個故事的結局並不好,他得人指引,歡歡喜喜的去偷他心儀的女子,那兒卻早準備了機關,枉他一身修爲,卻因爲被愛人背棄,傷心欲絕,無力抵擋,花長老帶他回來時,他已經奄奄一息……她到現在還記得他總是笑笑的桃花眼,很久都不肯相信他就這麼死了。
花似錦懊惱的抱了頭,她怎麼會講了個這麼不吉利的故事啊!她纔不會這麼倒黴!一定的……
………
佳人有約,什麼事情都沒心思做,上午照例煮了粥送去給葉扶秋,在他房中等了一會兒,他始終入定未回,她自說自話一番,也沒甚麼趣兒,只好嘆了口氣,晃了出來。坐立不安的等到中午,悄悄溜去辛夷院時,雲知處果然在房中,一見她來,便道:“錦兒,你可認識
藥材麼?”
花似錦愣了一下:“藥材?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
他問:“認識的有多少?是認識天生地長的靈藥,還是認識制煉好的成藥?”
誒?花似錦抓抓頭髮,其實她認識的藥材蠻多的,只是花漫天用藥十分偏門,所以越是稀奇古怪的,她越是認識,越是普通的反而不認識,雖然花漫天有時候也會帶她出去採藥,但那隻不過是變相踏青,所以長在地裡的草藥,她還真的不認識,只認識藥櫃裡的成藥……
雲知處看她神情,便是一笑:“我想也是。你選的玉簡都是十分高階的,通常四階之上的藥師纔會修習,可是你之前完全不懂藥,不識藥,所以你少的是‘基礎’。現在,你先要把所有藥材,每一種的藥性藥效都記在心裡,先‘識藥’,然後才談的上‘用藥’。”
醍醐灌頂!花似錦張大了眼睛,她已經背了一肚子的藥典,這些日子以來又是反反覆覆的修習,卻不知爲何,所有這些都似乎浮在空中……原來癥結竟在這兒!她壓根就不知道每一種藥材的藥性藥效,只硬記他們的用法配伍,尚未識藥,要怎麼融匯貫通,學以致用?
花似錦喃喃的道:“原來是這樣……雲哥哥,你真的好厲害!”
雲知處微微一笑:“我這兒有幾個藥典,你先看一下,我纔跟宋師哥要了一個空的玉簡,等我把這些東西封進去,你學起來,應該可以省些時間。”
玉簡記載的是修練的功法,而空的玉簡,自然是尚未加載修煉功法的,自己看書要費眼睛費勁兒背,還不時會忘記,他寫進玉簡之後,她就可以直接讀到識海中了,那就省勁多了。花似錦喜出望外,雙眼星星的看着他,簡直不知要怎樣表達她的愛慕,喃喃的道:“雲哥哥……”
雲知處微微一曬,便在牀上盤膝坐了下來,道:“你慢慢看,別吵我。”
花似錦忙不迭的點頭,他便緩緩的閉上眼睛,花似錦隨手翻開桌上的書,眼睛卻不由自主的停在他面上,雲知處的神情漸漸靜謐起來,隔了不大會兒,擺在他面前的玉簡便輕輕蕩起,浮在了半空中,有隱約可辯的淡淡光芒自他印堂間逸出,慢慢的流入玉簡之中,一點點鐫刻……
花似錦咬了咬脣,低頭翻閱手中的藥典,一邊努力靜心凝神,不知隔了多久,忽聽外面有人道:“雲師弟?師弟可在?”一邊叫着,便推門走了進來,是一個花白鬍子的老人。花似錦認得他是代師教授雲知處的宋申,在門中排行第三,急跳起福身,低聲道:“三師哥。”
宋申一見房中情形,也便了然,頓時凝起了濃眉,可是雲知處既然已經開始,若中途停止便是前功盡棄,宋申只好坐下來,低聲道:“他在做甚?”
花似錦道:“雲哥哥在幫我做玉簡……”
宋申皺眉:“做甚麼玉簡?”
花似錦只得細細解釋了幾句,宋申越聽越是皺眉,終於忍不住濃眉一軒,道:“你居然連藥材都不識?那你是怎麼入得我藥王閣的?再說你不識便不識,自去看書就好,學藥之人連這點功夫都不肯下麼?爲何要他給你做玉簡?你可知他初晉五階境界未穩?你可知此舉大耗心神靈力?你可知這有多危險?”
花似錦被他嚇到,竟有些手足無措,急去看雲知處的神情時,他面色早現蒼白,額角也沁了薄汗,只是隱在玉簡的光芒之中,不細看根本察覺不到。她從小便習慣了坐享其成,雲知處又說的這般輕描淡寫,她竟從不知製做玉簡是很難的一件事,真的不知道會是這樣,若是知道,絕不會貪圖省力,要他這麼辛苦這麼危險的幫她……
宋申看她滿眼淚光,哼了一聲,便不再說,忿忿的走到窗邊坐好,聊充護法。足隔了大半個時辰,那光芒才漸漸弱了下來,然後玉簡緩緩的落下,雲知處張開眼睛,面色毫無異樣,只笑道:“好了。”
若不是親眼看到他方纔的模樣,只看現在,也許真的會以爲煉製一個玉簡很簡單……她扁扁小嘴,勉強抑着不哭:“雲哥哥……”
雲知處入定之後全神貫注,根本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當然也不知道宋申過來,瞧她這樣,便是微微一怔,道:“怎麼了?”
身後宋申道:“雲師弟!”雲知處微訝,在榻上急急轉身,宋申已經站了起來,黑着臉道:“師弟說有要事,不能去煉功室,我還當有什麼要事,原來是在這兒做這些不急之務!你也是藥師,這種時候靈力虛耗會怎樣,你莫非不知?莫要以爲得了承天玉簡,就可以任性妄爲……”
藥王閣中都是平輩,但宋申代師教授,便算是雲知處的師父,且他也的確真心愛才,爲人又正直爽朗,所以雲知處只垂首聽着,並不辯駁,宋申教訓了幾句,看他一徑不答,氣也漸漸消了,卻仍是橫了花似錦一眼。
花似錦正依在榻邊,張大眼睛,像個懵懂的小娃娃。當初她在匯玉閣中入定一月,似乎也非庸才,其實也頗有幾個師弟想將她收下,卻被東方天籟止住,現在看來,果然是有些道理,連識藥尚不能夠,還能指望她怎樣!宋申越想越是不忿,哼了一聲,冷冷的道:“葉師妹,這些日子云師弟要穩定境界,你最好還是不要過來打擾他。你回去罷!”
花似錦垂首應了,雲知處卻拉了她手兒,將那玉簡放入她手中,一邊微笑道:“錦兒,你先細細讀了這玉簡,全都記住之後便過來找我,我帶你去山上走走,瞧瞧那些草藥。”
宋申在後面氣的吹鬍子瞪眼,他卻仍是含笑說完,花似錦答應了一聲,也不敢再去瞧宋申,轉身退了出來,輕輕關上了門,在門口停了一息,將玉簡珍而重之的放入懷中,走出幾步,卻聽房中雲知處溫言道:“師哥又何必生氣,藥術並非一日學得,我自然曉得輕重。”
宋申怒道:“什麼曉得輕重,你不過是怕那丫頭通不過三個月的考試罷了!你這般拼命助她,難道她就能通過了?真當藥王閣是這麼容易進麼?往年入門十幾二十人,到頭來還不是一個都留不下!這臨陣抱佛腳,完全就是異想天開,哪值得你這麼耗費心血陪她胡鬧……”
雲哥哥是大傻瓜!花似錦難過得不得了,低着頭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抹着淚。忽然有一道詭異的注視投了過來,花似錦下意識的轉頭,便迎進一雙陰惻惻的眼睛。
一身碧衣的塗蟾正懶洋洋的倚在丹砂院門口,勾了脣角向她微笑,慘白的膚色,豔紅的薄脣,細長的眉眼,陽光下看來仍似鬼魅一般。花似錦心裡打了個突,急垂下頭,疾步走開,可是那一瞬間,塗蟾的眼神,就好像貓兒看着手裡瀕死的鼠,殘忍而又快意,竟讓人不寒而粟……
………
雲知處做出的玉簡極細緻精要,包含了他所知的全部藥材。花似錦以一種異常的執拗努力修習,不眠不休,只除了每天一早仍舊會給葉扶秋煮出當天的藥膳,藥膳的方子是四師哥胡君親自開的,據說每日服食效驗如神……
她以一種奇異的奇速在進步。將整個玉簡細細背熟之後,她便央着林琅,或者央着旁的師哥帶她出去採藥,辯識藥材……一個多月的時間轉眼便過,屈指算起,已經將及三個月之期。
此時已是深夜,無星無月,花似錦仍舊盤膝入定,小小的臉龐寶相莊嚴,神光飽滿。
室中衣衫拂動,忽然多了一個錦袍雪發的男子,腰肢柔細,長身玉立。他緩緩的彎下腰,看着她,良久才輕嘆道:“不愧是天狐,果然聰明絕頂……”
天狐本就是妖中神靈,乃是世上最具靈性的生物,當真用心起來的確不容小看。這短短數日境界便趨圓滿,竟轉眼便要晉升一階藥師,且她所學極廣博極高明,二階三階也是唾手可得……
她入定極沉,全無所覺,他便大模大樣的伸手,從她懷中取出了那個玉簡,觸指感知,微微沉吟……隔了許久,他似乎終於下了決心,緩緩的閉目,一縷微微泛白的光芒自指尖流出,迅速注入那玉簡之中,他隨即將玉簡放回她懷中,低低的道:“小丫頭,別怪我,我若任你留在藥王閣中,無異於自盡……所以,報歉了……”
她自然不會答,他便扶搖的轉了身,雪膚紅脣,容顏姝麗,眉心一點桃花痣嫣紅欲滴……他隨即淡淡拂袖,無聲無息的從室中消失了。
花似錦一直入定到清晨才醒,第一個動作,便是摸了摸懷裡的玉簡,此時天邊曙光初現,是時候去給葉扶秋煮藥膳了。腳已經下了牀,卻還是忍不住掏出那玉簡,摩挲許久,咬了脣角一笑,然後輕輕貼向額頭。
其實玉簡第一次觸及時,所有內容便已經流入識海,壓根兒就不用每日溫習,可是不知爲何,她總是忍不住,要一遍一遍的去撫觸……每一次輕觸,眼前就似乎是那個面冷心熱的絕色少年,清凌凌的聲音喚一聲:“錦兒……”
涼玉輕輕觸在了肌膚上,靈力自動貫注,略一遊走,熟極而流……她脣畔微微帶笑,卻驟然如遭雷擊,全身猛然就是一震。就在這一瞬之間,識海中驟然空空蕩蕩,不止是這玉簡中的東西,甚至之前讀的那十幾個玉簡,都瞬間被洗淨了。
玉簡
中的學識尚未融匯貫通時,只相當於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很多高明的修士都可以用隱字訣暫隱,或者用凝字訣提煉,可是,這玉簡上分明是用了消字訣,竟將這些新學乍練的知識,俱都消去了!!
怎麼會這樣!這玉簡她讀了足有百兒八十回,玉簡上的東西已經記得滾瓜爛熟,究竟是誰在上面用了消字訣?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張陰惻惻的臉,那種殘忍卻快意的眼神……花似錦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
是塗蟾嗎?一定是他……他在逼她向他低頭……此時三個月之期就在眼前,就算立刻再給她一個玉簡,她也沒時間再學一次了……
許久許久,花似錦才扁了扁嘴角,她以爲自己會哭,卻居然並沒有。自入人間,迭逢波折,也沒有花漫天和花爲伴可以讓她撒嬌耍賴,哭又有什麼用呢……下了牀去到竈房,熟門熟路的生火煮粥,然後盛出來,端去連翹院,輕輕放在桌上。葉扶秋仍舊盤膝坐在榻上,面色已經好了許多,花似錦瞧了他半晌,伸手摸了摸他頰上的笑渦兒,一邊靜悄悄的轉了身。
她關門的同時,榻上的葉扶秋便張開了眼睛,微微怔忪。
她每天都會在這個時辰出現,雖然他總似乎在入定,可是她還是會嘰嘰呱呱說上好半天,他幾乎習慣了在這時候聽到她柔軟嬌糯的聲音,絮絮的說,小秋,雲哥哥幫我刻了玉簡哪……小秋,雲哥哥誇我很聰明呢……小秋,我今天跟林琅師哥去採藥了,我又認識了好幾種藥材……小秋,你今天比昨天又好看了一點,雖然你一直都很好看……小秋,我今天煮飯燙到了手了好痛,你幫我吹吹好不好……小秋,昨天的粥你都沒喝光真不乖,你難道不知藥補不如食補嗎……小秋你要快點好起來,快點兒變厲害……小秋……小秋……
她明明只是一個嫩生生的小姑娘,卻總是喜歡這樣叫他,總是習慣照顧他。他不明白他爲什麼總要假裝入定,也許是因爲她總是在說雲哥哥這樣,雲哥哥那樣……他瞧不出她學不會藥術的癥結所在,也不會制玉簡,“雲哥哥”能做到的,他全都做不到,所以,也許,他所能做的,就只是靜靜的聽着,聽她難過的垂淚,也聽她開心的歡笑……由着她的小手兒在他臉上摸來摸去,吃盡他的豆腐……
不,也許並不是,他太心急修煉,太心急成爲六階藥師,他從未真正想要放下修煉助她一臂之力,他至多隻在她愁悶嘆氣時柔聲哄上一句,錦兒別急,慢慢來……這樣溫柔細緻,不痛不癢……
…………
門外,花似錦長長的出了口氣,然後毅然決然的轉身,走進了丹砂院。一身碧衣的少年擡頭一笑,明明迎着燦爛的錦陽,卻似乎仍舊處身潮溼陰冷的沼澤之中,永遠見不得天日:“小師妹,我已經等了你很久很久……”
花似錦鼓了鼓勇氣,在他面前坐下來,直截了當的:“我想要通過考試。”
塗蟾微笑,白多黑少的瞳仁光芒莫測:“小師妹真的想好了?不後悔麼?”
她實在有點憤怒,這憤怒沖淡了那種莫名的懼意,她怒道:“何必裝模做樣?總之,我想通過考試,你究竟能不能幫我,你要我拿什麼來交換?”
塗蟾呵呵一笑,“好,那我便直說了。我有一種異禽,叫做諦聽血鶯,它可以助你通過考試。”
諦聽血鶯?諦聽是地藏王菩薩座下的通靈神獸,號稱天下事無所不知,這諦聽血鶯想必也是類似的東西。花似錦想了一下,道:“它要怎麼助我通過考試?考試好像是不能挾帶東西的,難道它要認爲我主?”
塗蟾呵呵一笑:“不必,這諦聽血鶯乃是死物,我可以教你馭使之法,讓它做你的式神……”
所謂式神,便是靈鬼,雖然是陰物,卻也同樣與主人是一體的,自然算不得挾帶。只是靈獸與主人乃休悉與共,每個人只能擁有一隻靈獸,彼此會互相影響。式神卻可以擁有無限多,就算是死了,也不會影響到主人。
花似錦想了想,點點頭:“好。那你要什麼?”
“小師妹真是爽快,”塗蟾輕笑道:“將來你體內靈力聚而成丹,我便要那金丹。”
花似錦愣了一下,人類與妖不同,人類修行到一定階段,靈力凝聚,丹田中會修出一枚金丹,含着已身大半的修爲,可是妖族自化形之後,體內便會漸漸生出一枚妖丹,靈力便附着其上,性命交修,比人類金丹更加穩固,若是失去,小命也就沒了。可是聽他的意思,他要的卻不是那妖丹?
花似錦眨了眨眼睛,
道:“可是,我……”
塗蟾截口道:“我知道你不是人類……你將來除了妖丹,還會化出一枚金丹,我就要那個。”
花似錦有些訝異,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將來會怎樣,他倒知道了?她身上似乎的確有些外來的靈力,據花長老說,是化形時意外得來……難道他是指這個?反正這些力量是白得的,就算給他,也沒什麼,花似錦細細的想了一想,然後點頭:“好,成交,給我諦聽血鶯。”
他輕輕笑出聲來,抿着豔紅的薄脣,頗揶揄的:“小師妹,我可不是傻子呢……你這麼說,難道我就信麼?我要你用天狐言咒起誓。”
被他一言揭穿,她不由得小臉兒泛紅:“我怎麼知道你那諦聽血鶯真的能讓我通過考試?”
塗蟾冷笑:“你還有別的辦法麼?你若有別的辦法,何必來求我?”
花似錦真的有點兒惱火,怒道:“我來找你是爲了通過考試,不是爲了讓你敲詐的,你不是傻子,難道我就是了?”一邊轉身就走。
“慢着!”塗蟾道:“你放心,你的金丹凝成,並不是短期內就成的,這三個月的考試,卻是轉眼將至,不管怎麼說,不放心的也該是我罷?”
花似錦不答,昂着下巴,塗蟾便道:“不如這樣,你以言咒起誓,若你通過了這三個月的考試,順利留在了藥王閣,便須踐了此諾……若是通不過,那諦聽血鶯就算我白送你的。這樣……總行了罷?”
花似錦想了一想,咬牙轉回身來:“好,就是這樣。”
她定了定神,再把這事兒從頭到尾順了一下,感覺沒有甚麼問題,這才緩緩斂下眉睫,舉起手來:“花似錦以言咒立誓。今日塗蟾予我諦聽血鶯,若花似錦藉此通過了藥王閣的考試,將來靈力成丹,便送予塗蟾,決不有違。”
塗蟾怪笑了一聲,聲如夜梟,竟似乎滿心歡喜。花似錦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卻又咬牙重新邁上,塗蟾便起身笑道:“小師妹,隨我來罷。”
她點了點頭,他振袖走出,步履輕快,顯然心情極好,花似錦便跟了出去。也不知怎麼就那麼巧,迎頭便碰到雲知處與宋申走了過來,瞧模樣似乎是剛從藥室出來,猶不住交談。
花似錦腳下一頓,塗蟾一臉恭敬的施禮,道:“三師哥早。”
宋申嗯了一聲,瞪了花似錦一眼,雲知處修爲奇速,聞一知百,他瞧着自然是萬般順眼,當然瞧着這個唯一影響他修煉的花似錦萬般不順眼,看兩人一起自丹砂院走出,更是大不耐煩。
雲知處卻停下來,溫言道:“錦兒。”
花似錦繞過宋申,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手指:“雲哥哥。”
他問:“藥術修習的怎樣?這是要去做甚麼?”
花似錦吭哧了一下,含糊的道:“還好啦……塗師哥帶我去瞧一樣東西。”
“是呢!”塗蟾笑的十分愉快:“我帶小師妹去瞧一樣很有趣的東西……修煉又何必這麼着急,總要休息的。”
宋申哼了一聲,黑着臉道:“師弟,我們回去了!”
雲知處應了一聲,看了塗蟾一眼,微微凝眉,轉向花似錦,道:“錦兒,據說這三個月的考試,並不十分準時,但算着也就這兩日,你自己小心在意,若有什麼事,便來找我。”
花似錦低頭應了,忽然沒來由的有些委屈,抱着他手兒,輕聲道:“雲哥哥……”隔了一息,又道:“雲哥哥……”
雲知處等她說話,她卻又咽了回去,宋申頗不耐煩,唬起臉來,道:“雲師弟,還不快走?”
雲知處只得應了,輕輕拍拍她的小腦袋,便轉身走了。
隔了一息,塗蟾才輕輕笑道:“當真郎情妾意呢……我倒真想問問,小師妹想留在藥王閣,究竟是爲了雲知處,還是爲了葉扶秋?”
花似錦竟是一愣,是啊,她想留在藥王閣,究竟是爲了雲知處,還是爲了葉扶秋?爲了恩人哥哥的命令?心頭翻覆,卻冷了臉道:“關你甚麼事?”
“自然不關我事……”塗蟾輕笑,轉身道:“那就走罷。”
他一直帶她出了藥王閣,到了後山的膏肓谷外,看左右無人,才略略捻指,一陣腥風陡起,中人慾嘔,他指尖血
光閃動,漸漸顯出一隻十分詭異的鳥兒,全身血紅,樣貌獰惡,身上猶似乎不住滴着血,初一離體,便化爲腥風飄散。
這種陰禽,一望而知,決非善類,也不知是用甚麼東西煉成,花似錦咬着脣,幾乎是立刻就開始後悔……卻硬着頭髮道:“這諦聽血鶯,要怎麼馭使?”聲音竟不自覺得帶了些顫抖。
塗蟾笑道:“很簡單,這種東西奸詐狡猾,欺善怕惡,你只要比它厲害,他自然會俯首聽令。”一邊說着,一邊教了她幾句口訣,拉過她手來,在她指尖劃了個十字,鮮血一滴一滴的落下,俱落在那諦聽血鶯身上,諦聽血鶯如被火灼,不住翻滾掙扎,怪叫連連……一邊翻着一對血紅的眼睛看她,竟似乎滿心怨毒。花似錦壓根就不敢細看,手指頭不住流血,痛的要死,終於忍不住掉下淚來。
不知隔了多久,那諦聽血鶯終於短鳴一聲,自塗蟾指尖飛起,落在了她的手指上,一低頭噙住那傷口,竟瘋狂的吮起血來,花似錦嚇的尖叫一聲,猛然甩手,那諦聽血鶯便被她甩在地上,微一滾撲,重又撲上來,花似錦想也不想的一擡手,又將它擊在地上。
如是者三,塗蟾一直負了手在一旁瞧着,神情竟是興致勃勃,直到此時,才笑道:“小師妹,我不是說過麼?這東西欺善怕惡,你若一直這麼怕它,就算認了主,它也會欺負你的……”
花似錦又痛又氣,怒道:“你不是好人!你的鳥也不是好鳥!”
“咦?”塗蟾笑道:“我的鳥好不好,你也知道?”
她當然聽不懂這種淫穢的俚語,卻被他激起了怒火,那諦聽血鶯再撲上來,便被她貫注靈力的一掌打落在地,痛叫了一聲,她取出帕子包了指上傷口,也不待那諦聽血鶯飛起,便又是一掌,接連幾掌下去,那諦聽血鶯果然不敢再動,在地上收攏雙翼,蜷起了身體,一對怪眼卻仍是死死的盯着她的手指,滿眼俱是貪婪。
花似錦心頭一陣厭惡,舉手又想再打,塗蟾輕笑一聲,擡手擋住,笑道:“差不多了,再打就打死了……我可沒有第二隻諦聽血鶯給小師妹練手。”
花似錦飛快的避開他手,看了他一眼,硬着聲音道:“這東西,怎麼收起來?”
塗蟾笑了笑,便又教了她幾句口訣,花似錦依言施展,那諦聽血鶯果然縮小,化爲指尖一個嫣紅小痣。花似錦把塗蟾兩次教的口訣默背了一遍,道:“還有別的沒?”
塗蟾笑道:“沒有了。我等小師妹的好消息。”
花似錦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塗蟾在後笑道:“小師妹當真聰明的很呢……我實在慶幸藥王閣的考驗只有三個月,若是一年,我這諦聽血鶯,只怕就派不上用場了。”
花似錦聽在耳中,腳下不停,心裡卻懊惱十分,現守着一個全才全能的花漫天,若她肯早一點花心思在藥術上,而不是整天只想着玩兒,哪裡會淪落到被這種小人威脅?想想那隻血腥的怪鳥隱在自己血脈之中,便覺得全身都不舒服,一邊走一邊用力甩手。
她忽然一愣,猛然停下了腳步,這兒本來應該是藥王閣的後山,離藥王閣並不遠,可是走了這麼久一直都沒有到,再擡頭時,眼前的景色竟完全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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