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婀娜盯着雲知處,臉色陰晴不定。愛睍蓴璩其實花似錦說的話,當真句句說到她心裡去了,是她負責帶他們進匯玉閣,又是她把他們放了進來,不論怎樣都脫不了干係……雲知處是實實在在得承天玉簡認了主,承天玉簡又是極有靈性的,既然肯認主,想必他一定有過人之處,事已至此,倒不如賣他個人情,只要他們不把這事情說出去,外面應該也不會有人知道的。
艾婀娜終於下了決心,緩緩的展開一個笑:“恭喜雲師弟了……既然雲師弟有此機緣,那我也認了,就爲師弟擔了這個責任罷!師弟快些修習,莫要辜負了這珍貴的玉簡……”
承天玉簡認主的確太難得,她一句出口,雲知處再是寧定,也不由得歡喜,對花似錦微微一笑,這才閉上眼睛,將玉簡緩緩的貼在了額上,艾婀娜停了一停,緩緩的退了出去,向花似錦道:“師妹……”
花似錦立刻保證:“我絕不會把這事兒說出去的,雲哥哥自己也絕不會說的,悶聲大發財的道理我們非常懂得。”
艾婀娜點了點頭,這才放了心,慢慢退開,盤膝坐到窗邊,花似錦小松了口氣,回看雲知處坐的端端正正,正用承天玉簡輕觸額頭,玉簡上光芒綻放,映亮了他的臉龐,模糊了他五官優美清晰的線條,只留下一個美好的輪廓,長髮垂落,雪袍玉帶,整個人俊美到如夢如幻櫞。
花似錦瞧着他出了會兒神,猛然想起什麼,急轉身走了出來,她想留在藥王閣,就得好生學藥術,就算沒有承天玉簡,就算水系單靈根不適合學藥,也不能浪費了這次機會。
其實她待慣了長老閣,對這種修士所用的玉簡一點也不陌生,只是對涉及藥術的不內行罷了,來回看了好幾圈,才終於挑了個寶光瑩潤的,伸指輕觸,感知了一下,然後便坐下來,用玉簡輕觸額頭,略略貫注靈力,簡上封存的內容便迅速讀到了她的識海之中……花似錦只覺得腦海中忽然多了許多藥名醫理,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嘆了口氣,晃晃小腦袋,站起來將玉簡放回,收手的時候,卻見這玉簡旁邊的那捲,似乎比這個玉簡的光澤更加瑩潤明亮。
完全是異想天開的,她伸手去拿那個玉簡。須知未正式入門的弟子,只有選擇一個玉簡的權利,匯玉閣對此是做了嚴格限制的。即使不做限制,三階或三階以下的藥師,也最多不過能讀一個玉簡,強要多讀,識海根本無法接納,更別提融匯貫通了。而玉簡又不能帶走,就算硬記,也記不了多少。玉簡乃修士所用,世間常說學富五車,一個玉簡所包含的內容,卻遠遠超過五車之數,文人一生所學也不過能達一個玉簡而已,哪裡是隨隨便便就可以修習的掬。
三階藥師都不成,何況她這種沒階的?花似錦玩笑似的拿了那玉簡在手,也不盤膝,只是懶懶的敲了一下額頭……她全身忽然不由自主的一顫,甚至還未曾動念,便如江河入海,玉簡上的內容飛也似的流淌進來,竟是迅速已極……
花似錦愣了許久,試着回思時,玉簡上內容雖一時不能融會貫通,卻條分縷析般清明,感覺上全無異樣,她猶豫了一下,偷眼看艾婀娜並未留意,於是將玉簡放回,再選了一卷,仍舊就這麼站着,隨手輕觸,簡上內容仍是應手而來,竟無絲毫窒滯……
天哪!發財了發財了!雖然花似錦壓根想不通這是爲什麼,可是便宜不佔白不佔啊!她再不遲疑,在室中走來走去,挑着光芒好靈氣足的,一會兒工夫,足讀了十幾個玉簡在識海里,艾婀娜終於看到,走了過來,冷嘻嘻的道:“葉師妹,你選好了沒有?”
“還沒有呢!”花似錦心情好極,看着她陰陽怪氣的臉也不生氣,笑嘻嘻的道:“我不懂嘛,所以我想挑個最漂亮的來學……”一邊說着,就迎着她的視線,大模大樣的把玉簡貼在額上,一閉眼的工夫,迅速讀完,然後若無其事的擺回去,笑着眨眨眼睛:“艾師姐,我看他們都把玉簡貼在額上呢,是不是這樣子讀呀?”
這一下卻是裝傻太過了,她雖然術法不精,身上靈力卻足,艾婀娜不能察覺她的境界深淺,卻能感覺得到靈力波動。她既然是有修爲的修士,怎可能連玉簡都不會讀?她猜不到她想幹什麼,卻本能察覺有異,皺了下眉,隨手從身後取過一個玉簡,道:“你既然不會選,我就替你選了,你好好修習這一卷罷!莫要走來走去,打擾師哥們修習!”
“呃……”花似錦囧了,怕她生疑,只好接了,盤膝坐下,將玉簡中的東西捕入識海。這會兒艾婀娜虎視眈眈,也沒辦法再去讀別的,反正讀了這麼多也夠了,索性閉上眼睛,在腦海中細細的融會貫通……
此時,她壓根就沒想到這件事兒會有意想不到的後續……
………
入定不知時辰,再張開眼睛時,一眼就看到了東方天籟妖冶絕麗的臉,他就站在她面前,略略彎腰,湊近了細細看着她的神情。花似錦嚇了大大一跳,猛然張大眼睛,喃喃的道:“天哪!你離我這麼近……”
東方天籟微微一笑:“小師妹,你還好嗎?”花似錦茫然,他便悠然淺笑:“怎麼?小師妹不認識我了?”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本能的討好,“當然認識啦!大師哥這麼好看,我怎麼會忘記……可是,”她笑眯眯的眨眼睛:“你不累麼?”
“嗯?”
“你一直這樣彎着腰看我,難道腰都不會酸麼?”
東方天籟不由得挑眉,很好,小狐狸顯然很擅長調戲他,這時候還在關心他的腰……於是他直起腰來,優雅的拂袖:“莫非在小師妹心裡,我的腰兒比匯玉閣的藥術還重要?”
“啊!”花似錦猛然回神,她終於想起她之前在幹嘛了,這一番入定,她記住了很多藥名病名醫理藥術……似乎也約略明白了一些君臣輔佐之類的用藥之道,可是卻仍舊不是很系統的東西,一番死記硬背之後,大部分還是忘記了。
花似錦忍不住抱怨:“大師哥,你爲什麼忽然來了,害我忘了很多!”
東方天籟笑的十分愉快,攤手道:“與我何干?”笑了笑,又續道:“這玉簡上也不過是一點點東西,小師妹怎麼入定了這麼久?”
“很久嗎?”花似錦有點兒不確定:“我好像在入定,又好像睡着了……”
東方天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無語的看她,花似錦轉眼四顧,一眼就看到艾婀娜和五師哥胡成春垂手站在一旁,俱深深低頭……難道是被抓包了?果然是惡有惡報啊!嘖嘖。花似錦若無其事的轉開目光,有幾人正站在東方天籟身後,正眼睜睜的瞧着她,餘外還多了幾個人,正背身坐在那間靜室門口,葉扶秋幾人卻都不見了。
花似錦吃了一驚,急站起來想要走過去,一邊道:“雲哥哥怎樣了?”
還未走近,便覺一股氣流彈出,將她直震出數步,險些摔倒在地,東方天籟伸手扶住了她,含笑道:“他沒事,他還在入定……小師妹,你可知道你入定了多久?”
花似錦問:“多久?”他豎起一根手指頭,花似錦眨了下眼睛:“難道是一天?嗯……十天?”
東方天籟正色道:“一個月。”
花似錦訝然的張大了眼晴。通常入定愈久,領悟越多,據說尋常弟子最多在裡面待三天左右,大大前年的林琅師哥,在藥王閣待了九天,已經算的上奇才了,而她居然入定了一個月?有這麼久嗎?她感覺中只好像睡了個午覺而已……她忽然想起,急道:“那小秋呢?葉扶秋呢?”
東方天籟瞥了她一眼,悠然道:“他剛剛出去。”
花似錦一喜,道:“他也入定了很久麼?”
東方天籟不答,頓了一頓,才自顧自的笑道:“今年收的新弟子實在很有趣,除了那個艾蹁躚,得人放水也只入定了兩天之外……”他並未向艾婀娜瞥過半眼,艾婀娜卻不由得發抖,他已經續道:“其它人都稱得上天才,塗蟾強讀了兩個玉簡,入定了十八天,雖然違了規矩,資質卻算得上佳……”
他明知道她想打聽葉扶秋的事情,卻偏要揹着手兒慢條斯理:“至於那個葉扶秋……不得不說,性子實在堅韌之極,靈性根骨也是難得的好,他其實只讀了一個玉簡,並未貪多,卻居然入定了一個月,只比你早醒了大約兩個時辰,他所選的玉簡是這兒最好的,對他的品階來說,卻是太過高深了,且他又是頭一次修習這類的典籍,可是他居然硬生生吃進了心裡去,真不知他是怎樣做到的……”
花似錦有點兒發愣,想着葉扶秋蒼白病弱的模樣,他外表極溫和柔弱,卻誰知性子竟如此堅韌,須知他身上全爲修爲,以如此病體越級修習藥典,竟將整個玉簡全部學會,且足足入定了一個月,雖然一時無法學以致用,但得益當不在少。
果然東方天籟道:“他剛剛在匯玉閣中進階,現在已經是四階的藥師了。”
花似錦一喜,道:“真的?”
“嗯,只是他身體本極弱,此番修習又是強撐,大耗心神,所以藥術雖然進階,身體卻及不上這進度,竟有油盡燈
枯之象,一醒來便吐了幾口血,昏厥過去了。”
花似錦大吃了一驚:“怎會這樣?他現在在哪兒?”
東方天籟道:“自然是送回房中了。”花似錦拔足就往外衝,東方天籟含笑道:“等一等,小師妹,你出了匯玉閣,便不能再進來了……你難道不想等雲知處醒了再走?”
花似錦一怔,看看靜室門口盤膝坐着的幾個人,竟是左右爲難。可是在情在理,她勢必無法罔顧葉扶秋的死活……她猶豫了許久,才道:“雲哥哥不會有事罷?”
東方天籟笑道:“這我怎會知道?只除非你的‘花伯伯’在此,也許能知道罷!”
花似錦想了一想,走回幾步,小聲小氣的道:“大師哥,煩您好生照顧我家雲哥哥……錦兒之前太過頑皮,跟大師哥亂開玩笑,還望您千萬不要生氣,錦兒這就跟您賠罪了。”一邊說着,便福身下來,東方天籟微微眯眼,也不來扶,她也就不站起,只低頭等着。
看着她難得正經的小模樣,竟讓人不由自主的心軟,東方天籟終於還是一笑,道:“藥王閣已經有百多年沒有出過得承天玉簡認主的奇才,守着這整閣的藥師,若還讓他出了事,那藥王閣這三個字,簡直可以放在腳底下踩了。”
花似錦點了點頭,謝了一聲,轉身就走,就這麼直直的奔了出去,竟沒有再向那靜室看過一眼。東方天籟不由微微沉吟,他身後有人走上一步,問:“大師哥,這葉容錦究竟怎樣?”
東方天籟微微搖頭,卻不答話,另一人輕聲道:“她毫無藥術修爲,拿的玉簡又十分高階,再是天才也不可能讀懂……再說她剛纔不是說她睡着了?要我說,她只是來混水摸魚,誤打誤撞……”
東方天籟挑眉,淺淺的笑出來:“一個人若總是運氣很好,處處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也是樁天大的本事……這丫頭雖然看起來迷糊,可誰要是真的輕視她,一定會後悔的……再說,她若真的只是在睡,難道還能睡足一個月?我卻是不信的。”
那人皺眉道:“若說她也是天才,那我的確想不通。”
東方天籟微笑道:“這丫頭的師長十分高明,她必定也差不到哪兒去……”想了一想,轉身道:“艾師妹,那時的情形,究竟是怎樣的?”
他十分和顏悅色,艾婀娜卻不由臉色發白,急急的開口講述:“……她從靜室中出來,就一直在閣中轉來轉去,婀娜看到的時候,她正拿玉簡輕觸額頭……對,是的,她沒有盤膝,就這麼站着,每一個只觸一下就放回去,玉簡也沒有靈力侵入的光芒,大概拿了有十來個玉簡的樣子,婀娜覺得有些異樣,於是就止了她的動作,選了個玉簡令她修習……”
東方天籟微微偏頭,聽的十分認真,一直等她說完了,才笑道:“這丫頭的靈力高的異常,卻與她的氣息不甚相符,也不知是怎樣得來的……每個玉簡都一觸即收,難道她的靈力可以自行修習藥術不成?”他笑着搖頭,續道:“橫豎還有兩個月,且慢慢看看罷!”
………
花似錦足不停步奔出了匯玉閣,回頭看時,那兒早又成了一個小小的月洞門,巨大的庭院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一路奔回雲歸院,推開-房門時,葉扶秋正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雙瞳緊閉,面色枯槁,雪衫上淋漓着幾道血跡,脣瓣上也殘留着斑斑血痕,模樣悽慘之極。
花似錦只覺得心頭咚的一跳,整個人僵在了門口,一時腿兒直髮軟,竟不敢再上前一步,心裡來來回回只轉着一句話“他死了嗎?難道他已經死了嗎?”不知隔了多久,身後忽有人道:“這位師妹,請讓一下。”
花似錦吃了一驚,猛然向一旁跳開,便有一個面生的男子走進來,端着一碗藥,走到了牀邊。花似錦下意識的伸手去接,一邊道:“我來吧。”
那人瞥了她一眼:“你?你成麼?”
花似錦囁嚅了一下,才低聲道:“是,我不成的……可是他這樣子,要怎麼喝藥?”
那人道:“誰說這是喝的藥?你聞不出麼?”一邊說着,早取了數十枚極長的金針浸在藥裡,一邊就伸手去脫葉扶秋的外袍,花似錦急上前幫手,小心翼翼的將他的外袍寬了下來,頭髮也細細的理到身側,一邊就忍不住掉下淚來,哽咽道:“小秋他……不會有事罷?”
那人有點兒不耐煩:“他之前都沒事,此番剛剛進階,又怎會有事?你出去罷,莫擾了我下針。”
;花似錦不敢爭辯,只得應了一聲,退開幾步,小心翼翼的關好門,卻悄悄站到門邊,那人一直等到藥冷了,纔將長針一枚一枚拿起來,細細的刺入葉扶秋的身體,隔一會兒,便輕輕捻動一次,似乎是在引導他體內的血脈運行。花似錦眼看葉扶秋身上插滿金針,他卻好似無知無覺,一動不動,心裡難過的不得了,不住擡袖拭淚。
足隔了小半個時辰,那人才收了針,拿帕子抹了抹汗,走到一旁淨了手,一邊偏頭,看了她一眼,“師妹姓什麼?是哪一年入門的?”
花似錦急垂手答道:“我是今年入門的,我叫葉容錦,師哥貴姓?”
那人一怔:“今年入門?你姓葉?我姓周,聽說師妹在匯玉閣入定了許久,什麼時候醒來的?”
她眼睛仍是看着葉扶秋,道:“剛剛醒來……”
他笑道:“定是領悟了許多藥理,恭喜師妹了!這葉師弟是師妹的朋友罷?師妹放心,他只是太耗心神氣血,累的狠了,所以昏厥,其實身體情形比之前還要好些,多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
花似錦一喜:“真的嗎?”他點頭,她急道:“謝謝周師哥!”一邊仍是看着葉扶秋的臉,那周師哥輕咳了一聲,起身笑道:“那師妹多陪他一會兒罷,我明日再來替他下藥施針。”花似錦急謝了,他便擺擺手出去了。
花似錦在牀前坐下來,怔怔的看着葉扶秋的模樣。
他似乎又瘦了許多,下巴削尖,面色枯槁,呼吸輕的若有若無,漆黑的眉睫似乎浮在肌理上一般,看上去竟無半分生機,她猶豫了很久,才鼓足勇氣伸出手指,輕輕觸在他的面頰上,觸手軟澀之極,全沒有少年人的飽滿彈性,好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好不令人心酸……她忽然發現他脣上猶有血痕,急站起來沾溼帕子,小心翼翼的拭淨他的臉,一邊抑不住的抽泣。
她真的很難過,他原本也該是風華正茂的少年郎,卻偏偏苦受病痛折騰,就算拼盡全力晉至四階,身體卻撐不住,轉眼就病倒在這裡……
葉扶秋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情形,她的淚珠不斷的滴在他的臉上,又被她輕輕拭去。看着她哭的紅紅的兔子眼,葉扶秋愣了許久,然後勉強的展開一個笑,柔聲喚:“錦兒。”她仍是嗚咽,他放大聲音:“錦兒……”
花似錦手兒一停,猛然張大眼,大眼晴腫成了紅鈴鐺,這模樣實在可笑,葉扶秋瞅了她半晌,勉強的擡手,拭去她臉上滾落的淚珠:“我沒事,不要哭。”
她愣了許久,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脣瓣:“小秋?是你在說話嗎?”
他努力向她笑,“是我,我沒事……錦兒放心。”
她怔了好一會兒,才哭出聲來,小孩兒一樣用袖子抹着淚:“大壞蛋,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爲……我以爲……”
她怎麼都不敢往下說,大滴大滴的淚落到他脣間。讓他滿口鹹澀。
葉扶秋微微抿脣,怔怔瞧着她,那一瞬間,竟是心軟到不堪。花似錦急用帕子去拭,他便抓住她手兒,一眼看清了那花裡胡哨的帕子,不由輕輕一笑。花似錦呀了一聲,急忙收手,他卻握着不放。他力氣極弱,卻十分固執,她只得由他拉下,他便挽了她手兒,放在脣邊,輕輕一吻,柔聲笑道:“錦兒,我忽然想起我們初見之時……”
初見?她僱了兩個花娘算計雲知處,花娘卻誤襲了葉扶秋,親了他一臉的胭脂痕,她遞上髒兮兮的帕子,他竟真的要接……她淚痕未乾,卻忍不住笑出來,偷偷把髒帕子丟到牀角,小聲給自己正名:“其實我……”
“我知道的,錦兒,”他轉眸看她,一對眼瞳黑白分明,微微帶笑,清澈宛如孩童:“我知道我們小錦兒最勤快最乾淨的,只是太過熱情,爲陌生人亦傾其所有……”
她哪有這麼好?她反而不好意思起來,笑着摸摸他的臉:“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我一醒來聽說你昏過去了,嚇都嚇死了。”
葉扶秋笑着瞬了瞬眼睛,一邊問:“錦兒,我醒來時,好像看到你還在,你爲何入定了這麼久?”
“我也不知道啊!”她答,做勢看看左右,一邊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那個匯玉閣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一下子讀了十幾個玉簡也沒有人管,好多東西哪,我想都想不過來,所以一醒來就這麼久了。”
他吃了一驚,張大眼看她,喃喃的想問句什麼,卻怕隔牆有耳,不敢問出口來,花似錦笑向他眨眨
眼睛,又小聲道:“我改天全都教了你,好不好?”
教,要怎麼教?葉扶秋心中苦笑,卻含笑瞬一下眼睛,她看他笑渦兒一現即隱,手癢的伸手去摸,葉扶秋便微笑出來,又道:“那雲兄?”
花似錦想這也不是秘密了,於是答道:“雲哥哥在那個靜室中,得了兩卷承天玉簡,入定到現在還沒醒呢!不過承天玉簡是好東西,他肯定不會有事的……嗯,一定是的……”
葉扶秋愕然,喃喃道:“承天玉簡?”他幾乎竭盡全力,硬生生將那玉簡從頭到尾學會,甚至在匯玉閣中屆至四階,這即使在藥王閣中,也可稱的上前無古人。可是再怎麼努力,卻畢竟還是差了一點運氣。
花似錦瞧他神色蕭瑟,急安慰道:“你放心,我記得那開門的法子了,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們就偷偷進去試試,沒準你也有承天玉簡學呢,是不是?你看你這麼聰明這麼漂亮,肯定有很多承天玉簡哭着喊着想要認你爲主的,是不是?”
葉扶秋輕輕閉了下眼睛,不出聲的嘆口氣,卻隨即微笑出來,柔聲道:“是,錦兒說的一定是對的,錦兒是我的貴人,你說的全都會實現……”他頓了一頓,含笑瞥了她一眼:“錦兒摸夠了沒有?若是夠了,我想喝口水……”
“呀!”花似錦緊急收回自己的狼爪兒,跳到桌邊倒水過來,然後扶他起身,小心翼翼的把杯子湊到他脣邊,葉扶秋就着她手喝了,花似錦隨即扶他躺好,笑道:“你一定餓了,我去做點兒東西給你吃,你先睡一會兒。”一邊就開門出去了。
看着門在眼前合攏,葉扶秋輕嘆了一聲,緩緩的閉上眼睛,卻又想起了什麼,張開眼睛找了一圈,然後勉力擡身,把她丟在牀角的帕子抓在手裡。那帕子與她的衣服一樣,是淡淡的青色,帕上溼溼的俱是淚水,質地卻極高貴柔滑,帕子一角繡了一朵小小的白色花兒,細看竟是九瓣,花心中繡了一個“錦”字,繡工精緻之極,葉扶秋細看了幾眼,微微一笑,掩在枕下,這才閉上了眼睛。
這一等就是十幾天,雲知處始終沒有回來,雖然花似錦明知道承天玉簡是好東西,又是自行認主,絕對不會有走火入魔之類的事情發生,可是萬一……萬一呢?
日子愈久,愈是擔憂,偏生一點消息也沒有,想找東方天籟問問,他卻也不見人影,只從旁的師哥口中得知,這些人似乎一直在匯玉閣中,想必是雲知處一直未曾醒來。
因爲三個月的期限,是從入匯玉閣的那一刻開始算起,她入定憑空少了一個月,所以除了照顧葉扶秋,花似錦也在努力的修習,幾乎用入定代替了睡覺,識海中存着數本藥典,本本包羅萬象,高明玄妙,可不論她如何努力,仍舊處在似懂非懂的階段……
花似錦終於泄了氣,猛然向後一躺,仰面看着黑乎乎的房頂。原來她真的很笨,連個藥術都學不好。要是花漫天在就好了,他一定有辦法的,不管再難的事情,花長老都一定會有辦法的,或者花瓣瓣在也好嘛,哥哥最寵她了,一定會想法子幫她的……偏生他們都不在,只有她孤獨一個兒……
她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在夢中嚶嚶哭泣,不住喃喃:“長老……花長老,你不要錦兒了嗎……花瓣瓣,錦兒好想你,好想回家……”
隔壁的葉扶秋正在入定,卻不知爲何心神不定,緩緩的張開了眼睛,靜夜中,她的聲音像一隻被人丟棄的貓兒,嗚嗚咽咽。他側耳聽了一會兒,擡手敲了敲牆壁,低聲道:“錦兒?錦兒?”
連叫了幾聲,她的咕噥才猛的一停,牀板一響,花似錦急急坐了起來,道:“小秋?”
“嗯。”
“怎麼了?你不舒服嗎?”
“我沒事,”葉扶秋輕嘆了一聲,柔聲道:“錦兒,你做噩夢了嗎?”
誒?花似錦擡手抹抹臉上,居然真的溼溼的:“沒有,我做了個好夢,夢到我回家了,家裡人都在……”一邊說,一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秋,我是不是說夢話,吵到你啦?”
他頓了一下,柔聲道:“沒有。”極輕的嚓的一聲,他已經點亮了蠟燭,就從牆上的洞裡,略略探過手來:“錦兒。”
她愣了一下,他的手兒極修長白皙,清瘦卻十分漂亮,襯着雪色的袖子,暖暖的燭光,竟顯得出奇溫暖。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將手兒放在他手心,他便握緊,柔聲道:“錦兒,別難過,我在這兒陪着你。”
她嗯了一聲,怔怔看着兩人緊緊相握的手兒,如
此寂寥良涼夜,竟滿懷俱是溫馨。許久,兩人都沒再說一句話,一直到蠟燭“蓬”的一聲,爆了一個燈花,他才微微一震,柔聲道:“錦兒,乖,睡罷!”
她仍是應了一聲,隔了一息,他輕輕抽了手,衣衫窸窣,他似乎是躺了下來:“我陪你一起。”
她乖乖躺好,將臉兒貼過去,只隔了一層牆壁,似乎連呼吸之聲也聽得清楚。她曉得他外表柔弱,性子卻極堅韌要強,修煉極爲刻苦,這些日子以來,幾乎不眠不休的修習藥術,如果說她已經用入定代替了睡覺,那他卻已經把所有時間都用來修煉了……
輕輕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她知道他很好,她知道她應該對他好,這是恩人要她做的事……可還是忍不住,要去掛念匯玉閣中的雲知處,想他究竟怎樣了?什麼時候纔會出來呢?他不曉得她很擔心,很擔心,很擔心他麼?
清晨起來,仍舊煮了東西與葉扶秋一起吃,才吃了沒幾口,就聽外面喧譁起來,有數人正說着什麼,然後,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輕嗯了一聲。只是這極低的一聲,花似錦卻大吃一驚,急跳起來,險些帶翻了桌子,葉扶秋猝不及防,被她弄的整碗粥傾在了身上,愕然擡頭時,花似錦已是喜出望外,道:“雲哥哥出來了!”一邊想要衝出去。
葉扶秋大大一怔,瞧了她一眼,緩緩的斂下了眉睫,花似錦已經衝到了門口,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回頭看時,葉扶秋正慢吞吞的把掉在地上的碗筷撿起來,一邊站起來,脫下了弄髒的外衣。
他神色全無異樣,她卻不知爲何十分不忍,猶豫了一下,還是訕訕的走回來,打開箱子幫他拿了外袍,雙手奉上,一邊道:“我不去了。”
“哦?”葉扶秋淺淺微笑,笑渦兒緩緩的陷進去,眼神十分奇異:“爲甚麼不去?”
她抓抓頭髮,囁嚅了一下,自己也說不清是爲什麼:“反正,我不去了。”
他便不說什麼,將外袍換好,她將桌子擺正,重又盛了一碗粥給他,一邊端起粥碗努力的吃,整張臉幾乎都埋在了碗中。房門外,一羣人的腳步聲漸漸走近,依稀聽到有人說什麼晉升五階,什麼天縱英才云云,一片讚揚恭惟之聲……
原來世上不是隻有一個平衡的木火雙靈根,除了葉扶秋,還有云知處……
原來世上不是隻有一個人在匯玉閣中晉階,除了葉扶秋,還有云知處……
葉扶秋本得天獨厚,且根骨靈性上佳,幾乎萬中無一……可是比之雲知處,卻總歸差了那麼一點。即使他拼盡全力,在匯玉閣中越級修習,進階四階,而他卻又隨即上前一步,仍舊比他高了一級。
既生瑜,何生亮?既有葉扶秋,爲何又要有云知處?
室外不知爲何靜了一靜,她努力扒飯的筷子一停,然後人聲又起,她鬆了口氣,繼續努力的吃……他毫不懷疑,她早已食不知味。
葉扶秋終於淺淺的笑出來,柔聲道:“錦兒。”
她嚇了一跳,猛然擡頭:“嗯?”
“我們一起出去瞧瞧,好不好?我也很想瞧瞧雲兄怎樣了。”
花似錦一喜:“好啊!”一邊跳過來,習慣成自然的扶了他手臂,推門走了出去,雲歸院中滿當當的全是面生的師哥們,雲知處白衫的影子卻仍是如此顯眼,他正站在衆人之中,鳳瞳清亮,神完氣足,面上雖未帶笑,卻十分溫和,顯然心情不錯,正不動聲色的轉目四顧。
門扇吱啞一聲,他迅速瞥眼過來,眼神在兩人身上飛快的轉了一圈。她雙眼發亮的看着他,他便向她淺淺一笑。葉扶秋遙遙向他拱手,他也就略略頷首,隨即把目光收了回去。
………
雖然三個月之期還未過,可是雲知處本身具木火雙靈根,吞過菩提子,此番又修習了兩卷承天玉簡,通過考驗可以說輕而易舉,於是一番爭辯之後,便由門內排行第三的宋申代師教授,搬去了辛夷院。葉扶秋雖病體未愈,但靈性悟性極佳,又已經是四階,也被四師哥胡君搶走,搬到了連翹院。甚至就連那詭異的塗蟾,雖然違規多讀了一卷玉簡,被小小責罰,可之後也被六師哥楊獨召到了丹砂院,只有艾蹁躚和花似錦沒有人要。
雖然在往年,幾乎所有弟子都是在通過三個月的考驗之後才被收走,可是今年因爲有這三個搶手的天才在,餘下的兩個就顯得格外的悲摧。雖然辛夷院和連翹院都離的很近,可怎麼也不如同在雲歸院中方便,於
是花似錦十分十分的鬱卒。
一連幾日拼小命練功,卻是寸功未建,花似錦鬱悶的張開眼睛,幾乎想要大哭一場……要不要直接想個法子,把人偷出去,然後……找花漫天或者那個古怪的墨離,隨便教教得了?可是想也知道,他們絕對不可能答應。想想她在這兒辛苦練功準備考試,人家卻都免試了,怎麼想怎麼不平衡,花似錦忍不住大聲道:“雲知處是大壞蛋!”
一言未畢,忽聽窗上有人輕叩了幾聲,花似錦嚇了一跳,道:“誰?”
窗外的聲音清冽冽的,靜靜的答:“我。”
花似錦大喜,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跳下了牀。她房中滿滿當當,一擡腿就絆到了椅子,哎喲一聲,再跑幾步又絆到了桌子,呀了一聲,整個人大字形往地上一趴。窗子吱啞一聲,帶進了一陣涼風,她順順當當跌入一個臂彎,立刻雙手巴住,蹭了一蹭,道:“雲哥哥。”
他微微一笑,嗯了一聲,她忽然想起,緊急聲明,“我剛纔不是說你!你聽錯了!”
他又是一笑,輕輕把她扶入椅中,低聲道:“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她大鬆了一口氣,死賴在他手臂上,怎麼也不肯放開,一邊笑道:“雲哥哥,你來看我嗎?你想我了嗎?我也想你了……”
雲知處抽不回手,只好轉身,在旁邊的椅中坐了,輕聲道:“錦兒,我有話跟你說。”
“我也有話跟你說!”她一肚子委屈:“雲哥哥,我昨天前天大前天,足足有三天都沒見到你了,我每次去辛夷院你都不在!”
“嗯,”他點點頭:“宋師哥帶我去練功室了。錦兒……”
她打斷他:“雲哥哥,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努力在修煉,可是我怎麼都學不會那些奇怪的東西……我好怕啊,我好怕我過不了三個月的考試啊!”
雲知處沉默,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花似錦雙手抱着他手,只覺又涼又滑,肌理玉潤,摸上去說不出的舒服,她摸了又摸,吃夠了這些日子掛念的豆腐,才終於想起,笑道:“對了,雲哥哥,你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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