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玥是看不見的,不知身後跟着誰,但聽到馬車在一旁停下的聲音,不由地問了冬梅一句:“大帥府來客人了嗎?是找容麟的還是找玄胤的?”
冬梅回頭一看:“媽呀!怎麼是她們?”
“她們?”寧玥茫然地朝聲源處轉過身去,“哪個她們?”
冬梅低聲道:“就是咱們在路上碰到的沒帶腦子出門的人啊!”
她話音剛落,那個嗓門兒比天高的嬤嬤踩着凳子下了馬車,正要去扶她家夫人,忽然就聽到了冬梅這句話,當即怒紅了眼,衝冬梅嚷道:“小蹄子,又欠揍了是不是?誰沒帶腦子出門?你纔沒帶腦子出門!不給你點兒眼色瞧瞧,你真以爲我怕了你!”
寧玥無法辨認她容貌,但聽這聲,可以判斷面相也溫和不到哪兒去,想來,是個凶神惡煞的老媽媽。奴才都這麼跋扈,主子必也寬和不到哪兒去。方纔是念她們初犯,而自己又趕着回家,纔沒與她們一番計較。如今都到了家門口,若還叫人騎在頭上,豈不是成了盛京的笑話?
“讓他們把人攆走。”不管是哪個大官的家眷,也不管是找容麟還是玄胤,這個人,她攆定了!
冬梅對守門的侍衛道:“大牛哥、小張哥,有人在大帥府門前撒野,勞煩二位把他們攆到一邊兒去!”
冬梅性子潑辣,一張嘴巴卻甜,素日待人也不自持身份,只要不招惹長孫妃,冬梅對誰都笑嘻嘻的,私底下,大家都挺喜歡她,這會子聽她說要攆人,不假思索地便衝了過來。
“你們敢?”嬤嬤雙臂一張,攔在了自家馬車前。
冬梅笑呵呵地道:“怎麼不敢了?這兒是咱們家,你到咱們的地盤來撒野,我還不敢攆你?大牛哥、小張哥,別跟她廢話!直接攆走!”
二人上前去抓嬤嬤的胳膊,卻尚未碰到嬤嬤一根手指頭,便被兩道自車窗裡射出來的金絲扣住了手腕,那金絲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金絲冰涼入骨,二人的汗毛不約而同地豎了起來,眸光一變,就要去掙脫困住他們手腕的金絲。
“我勸你們別動,一動,你們的手就沒了。”
是那夫人不緊不慢的聲音,明明聽語調是個知性優雅之人,偏從她嘴裡吐出來的話,血腥得引人顫慄。
二人不想相信,卻也不敢動彈。
寧玥問冬梅道:“怎麼回事?”
冬梅小聲地說:“那個人用金線把大牛和小張的手腕扣住了。”
金線?
鋒利的金線……
金蠶絲?!
金蠶絲可是好東西,有價無市,當初玄胤出戰雲州,她花了十萬兩黃金才從天機閣買來一小捆,全給玄胤做了軟甲。
金蠶絲能刀槍不入,自然也能削鐵如泥,人的血肉之軀更不在話下,前世她曾見過有人掉入金蠶絲陣法,當下被切割得七零八亂,連聲音都沒有。
若那人手中果然握着金蠶絲,那她到底什麼來頭?
寧玥壓下心中疑惑,循着聲音的方向說道:“拿他們撒氣算什麼本事?夠膽的就下馬車來。”
“激將法對我沒用,他們是被你指使的,想讓我放了他們,可以呀,跪下來給我磕頭認錯。”夫人毫不客氣地說。
寧玥的眉心微微一蹙,自打重生以來,還沒誰大言不慚地叫她磕頭認錯!
寧玥冷笑:“你先撞了我,之後又在我家門口挑釁我,你以爲自己誰?張口閉口叫我給你認錯?”
“你家?”夫人呵呵地笑了,“我可不記得大帥府有你這麼個女主人,確切的說,大帥府應該沒有女孩族人才對。”
容麟沒有成親,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全盛京的人都知道容麟跟馬家的關係,也都知道在大帥府,她的話比容麟的話更管用。這個女人,是故意挑釁,還是……根本就不是盛京人?
“你是誰?”寧玥警惕地問。
夫人笑出了聲,語調裡依舊是滿滿的嘲諷:“我是誰你不配過問!孫嬤嬤,把行禮提進去!”
“是!”孫嬤嬤高高興興地拿了兩箱行禮。
寧玥道:“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許進入大帥府!”
夫人嗤道:“孫嬤嬤,你給我聽好了,從今天開始,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住進大帥府!”
孫嬤嬤驕傲地應道:“遵命,夫人!”
冬梅氣得不行了:“哎!我說你們是不是有病啊?哪兒來的?經過主人同意了嗎?就往人家家裡衝!耍賴是不是?好,姑奶奶今天還就跟你死磕到底了!”她說着,轉頭望向府內,“快去把大帥請來!”
夫人無畏地說道:“好啊,你們快些去請,誰第一個把容麟叫來,我賞他一百兩金子!”
出手如此闊綽,門口的侍衛呼啦啦地散了!
容麟來得很快。
他原本在房裡收拾行禮,收到容卿給他縫過的褂子時,不爭氣地掉了兩滴淚,誰料突然,兩個不知死活的侍衛莽撞地衝了進來,若不是他反應快,就要被那兩個狗奴才瞧見自己的窘樣了!一邊是窘,一邊是聽說有人在大門口與玥玥幹架,他忙放下收了一半的行禮,急急忙忙地趕到了大門口。
當他看清那抹淡金色的倩影時,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好半晌,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娘。”
……
樑子,結大了。
……
敞亮的房間,寧玥與玄胤各自坐一邊,動站在二人中央,時不時瞅瞅寧玥,時不時瞅瞅玄胤,時不時也自個兒嘆上一口氣。
造化弄人啊,誰能料到半路上,隨隨便便遇到的一個潑婦,居然是容麟的生母呢?
其實容麟跟他生母長得還是蠻像的,但那女人一直窩在車裡,冬梅沒看清對方容貌,若看了,一準就認出來了,說不定……不會鬧出後邊兒這麼多事兒了。
唉!
唉!
唉!
冬梅一聲接一聲地嘆。
寧玥低垂着眉眼,有一下沒一下地揪着自己手指,顯然,也被這件事震得不輕。
“玄胤。”
“嗯?”玄胤的語氣還算正常,“怎麼了?”
寧玥低低地道:“我是不是闖禍了?”
玄胤最招架不住她這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就算她真闖了禍,這會子他也生不起她的氣來,更何況,他壓根兒也沒覺得她做錯!
“沒有,是她們不對在先。”玄胤拍了拍她揪得發紅動手,“別揪了,再揪,肉就掉了。”
寧玥果然不揪了,是不揪自己的,卻改爲揪玄胤的。
玄胤一愣,隨即嘆了口氣,揪吧揪吧,反正他皮糙肉厚,不揪她自己就夠了。
寧玥又委屈地說道:“你說是她們不對在先,意思是我不對在後咯?”
“這……”玄胤噎住。這要他怎麼說呢?任何情況下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容麟的生母夠囂張,玥玥也挺跋扈,這倆人,說白了,同一類人,都挺欠的。沒彼此對上還好,各自欺負各自能欺負的人;可一旦對上,那就是山崩地裂、你死我活。
玄胤頭疼!
看了看她那雙大而無神的眼睛,又涌上一陣心疼,攬住她肩膀道:“你沒錯,錯的是她。”
寧玥靠上他肩頭,軟軟地道:“那你都說說,她哪兒做錯了?”
玄胤:“……”
“你說呀!”寧玥用胳膊肘戳了戳他肚子。
他輕咳一聲,道:“她錯在御下不嚴,明明先撞的你,不僅不賠禮道歉,還縱容手下的僕婦惡語相加。”
“還打冬梅。”寧玥補充道。
“是,還……主動去打冬梅。”結果是被冬梅給坑了。
“還有呢?”背後講人壞話原來是這種感覺啊,好像不賴嘛!
玄胤捏了捏她鼻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想告訴她,未來的日子還有很長,你不用急着把沒體驗過的事全都體驗一遍,也沒必要把情緒發泄到這些事情上面,可轉念一想,她已經夠苦了,就算任性一下又怎樣?
“還有,她到了大帥府,不自報家門……”
寧玥再次打斷他:“我主動問了她也不說。”
“對,就是這個理!你看你啊,肯放下身段主動去問她,這說明你不計較之前的齟齬,你心胸開闊,她卻心胸狹窄,白長你這麼些歲數,還爲老不尊……”玄胤說着平日裡絕對說不出口的話,見玥玥聽得開心,他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你說她都拋棄容麟多少年了?容麟是你大哥養大的,你是容麟姑姑,這個大帥府,你做不得主,誰做主?她在你面前擺親孃的譜,她沒道理!”
寧玥聽得咯咯地笑了起來。
另一間房內,容麟也在極力哄着讓他一個頭兩個大的女人。
“娘,她年紀輕,不懂事,平時又被我們幾個給寵壞了,性子難免跋扈些,您是長輩,別與她一般見識了。”
“哦,她年紀輕不懂事?一句年紀輕不懂事就完了?現在的父母,都是怎麼管教孩子的,啊?你知道她怎麼罵我的嗎?她罵我出門沒帶腦子!這種人、這種人、這種人……你身邊怎麼可以有這種人?!”
若說在得知寧玥的真實身份以前,她還能控制一下自己的火氣,可現在,知道那小丫頭成天跟自己兒子混在一起,這不是要帶壞她兒子的節奏嗎?
容麟漸漸地有些不買賬了,哼道:“你們當初一聲不吭地把我送走,要不是容卿,我早死八百回了!”
夫人的語氣軟了一分:“我……我們那不是沒有辦法嗎?你姐姐死了,我們就你一根獨苗!你若是再出事,讓我們家的香火怎麼辦呀?事實證明,當初的決斷是正確的,你看,你還好好地活着呀!”
“那是因爲我碰上容卿了!你以爲你安排的人手很厲害嗎?半路就被人宰了!我快餓死凍死的時候,是容卿撿了我,沒有他,你就到陰曹地府去找我吧!”容麟氣呼呼地說道。
“你這孩子!”夫人也氣到了。
容麟撇過臉:“容卿就這麼一個妹妹,你說我能不慣着她嗎?平時,捧在手裡都怕掉了,含在嘴裡都怕化了,你倒好!一來就罵她沒教養!她可沒受過這種委屈,這時候,指不定多難過呢!”
“唉,你……”夫人揶揄了一下,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瞪他道:“好好好,你疼她!你護她!但我這半年一直給你寫信,催你回家,你卻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又怎麼說?”
每當說不過孩子時,她就會顧左右而言其他。
容麟對兒時的記憶清楚得很,自然也曉得如何應對:“別叉開話題,你兇玥玥的事兒,還沒完呢!”
“到底誰兇誰你弄清楚了沒,小容公子?衚衕裡的事兒我就不說了,翻篇兒了!到了大帥府,我是打算給足你面子,就算看她不順眼也沒想大動干戈的!可是她怎麼說?她說那兩個沒帶腦子出門的人又來了!我好歹是你娘,在你家門口被一個丫頭片子給羞辱了,我能不找回場子嗎?”
“那是冬梅說的,不是她。”
“冬梅是她丫鬟!”
“那孫嬤嬤還是你陪房呢!她動手打人的賬又怎麼算?也算你頭上?”
“你……”夫人被氣得肝都痛了!“不是我養大的,果然與我不親!吃裡扒外!”
容麟哼道:“我就吃裡扒外怎麼了?我就不跟你親怎麼了?誰讓你當初不要我?”
“哎喲,哎喲。”夫人跌坐在了椅子上,胸口起伏得厲害。
孫嬤嬤勸道:“好啦好啦,夫人,少爺,你們倆一人少說一句!都十一年沒見了,就不能和和氣氣地坐下來談嗎?何苦爲了一個外人,鬧得母子不合。”
“妹妹不是外人!”容麟想也不想地說道。
夫人一掌拍響了桌面:“妹妹?我只知你有個姐姐,幾時多出個妹妹?”
容麟眼神閃了閃,鼻子一哼:“容卿的妹妹,怎麼?不服氣?打我呀!”
“你這逆子!”夫人又要發火,被孫嬤嬤勸住,孫嬤嬤道:“好了夫人,少爺這麼多年沒見您,心裡定是委屈的,衝您發發脾氣,您就擔待擔待。”
夫人駁斥道:“我不知道他委屈?不知道的話,憑他這麼頂撞我,我早拿家法處置了!”
容麟順口道:“你處置我呀!誰不處置誰小狗!”
“你當我不敢?”夫人拿起了桌上的鞭子。
孫嬤嬤心驚肉跳,一把抱住了夫人:“夫人別激動!千萬別激動!”
這真的是母子團聚嗎?不該是抱頭痛哭娘我好想你兒子我也好想你嗎?怎麼像殺父仇人似的?
容麟翻了個白眼,傲慢地走掉了。
進容卿的房後,他毫無形象地呈大字躺在了牀上。
容卿看了他一眼:“吵完了?”
容麟望着帳頂:“暫時。”
“你娘,有給你寫過信吧?”容卿彷彿漫不經心地問。
容麟一把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他:“我……我不是故意瞞你的……”
“你也該……回去了。”容卿靜靜地說。
“我不回!”容麟單膝跪地,深深地望着他,“容卿,你是不是生她的氣了?我教訓過她了,讓她不要再惹妹妹。”
容卿臉色一沉:“胡說!我平時就是這麼教導你的?那是你娘!只有她教訓你的道理,沒有你頂撞她的份兒!”
容麟敷衍地哦了一聲。
容卿知道他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嘆了嘆,說道:“算了,以後我也管不着你了,你愛怎樣怎樣吧?”
容麟把頭枕在了他腿上,眼底的溫順,與在夫人面前的任性判若兩人:“別趕我走,容卿。”
“你不是說……要走的嗎?”
這話,有些殘忍,畢竟誰都明白容麟的走,是爲了什麼而走。
容麟沒有生氣:“既然她來了,我就不用走了嘛!她可以治好玥玥的。”
容卿沉默了一瞬,開口道:“你覺得如今這個情況,她,還願意給玥玥治?”
容麟:“……”
……
容卿敲響了房門:“玥兒,是我。”
冬梅已經去小廚房準備晚膳了,開門的是玄胤,玄胤把他推入房內。
寧玥躺在牀上,閉着眼睛,一副很困的樣子。
容卿收回落在妹妹臉上的視線,看向玄胤,指了指眼睛。
玄胤搖頭。
容卿會意,定了定神,對寧玥道:“玥兒,睡着了嗎?”
寧玥打了個呵欠,眼睛似乎難以睜開:“快了,今天逛了一下午,好累。對了,說到逛街我想起一件事!玄胤,京兆府的案子,你辦了嗎?”
玄胤道:“哦,辦了。”
“你怎麼辦的?”
“按照律法,妨礙官差執法,一人打了二十大板,不盡忠職守的官差們全被革職,京兆府尹停職查看。”
“京兆尹是嚴惠妃的人。”寧玥提醒道:“若是她來求情,該賣的面子便賣給她吧。”
“好,聽你的。”玄胤答應得非常爽快。
容卿等二人談完這件事,又對寧玥說道:“玥兒,你跟容麟孃親的事,我聽說了。”
“嗯,怎樣?”寧玥背過身子,含糊地問。
容卿道:“這事兒她做的不對。”
寧玥脣角一彎,又聽得容卿道:“但能不能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跟她服個軟?”
寧玥炸毛了:“大哥你有沒有搞錯?我快被她欺負死了,你居然叫我跟她服軟?!不幹!沒得商量!”
玄胤挑眉,困惑地看向容卿。
容卿又指了指眼睛。
玄胤什麼都明白了,看了寧玥一眼,沒有說話。
容卿接着道:“如果能讓她服軟,我當然讓她這麼做了,但可惜,她不是我什麼人,你纔是我妹妹。你們兩個鬧僵了,我夾在中間……有點難做。”
寧玥的身子微微僵住,她自己怎樣,其實都好商量,但如果叫大哥難做,她於心不忍。
容卿的喉頭有些發堵,這是捧在掌心的妹妹,如果可以,他怎麼捨得讓她受丁點委屈?但比起她的命,區區一次低頭又算得了什麼?
“能聽大哥一次嗎,玥兒?”
寧玥咬脣,有些委屈地紅了眼眶:“你真的這麼難做?”
如果不是很難,可不可以不要讓我跟她服軟?
容卿隱忍着說道:“是,很難,所以,委屈你了。”
“爲了容麟,你讓我跟一個欺負我的人道歉……”寧玥說着,眼裡不爭氣地掉了下來,“玄胤,連你也不幫我!”
玄胤捏緊拳頭,眸中漸起溼意,艱難地轉過了身。
寧玥哇的一聲哭了。
又不她的錯,憑什麼讓她道歉?
那個女人欺負她就算了,連大哥和玄胤也來欺負她?
剛剛說的那麼好聽,結果都是騙她的!
“我討厭你們!”
她拿被子矇住了腦袋。
……
另一邊,容麟回了屋。
夫人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喲,捨得回來了?”
容麟清了清嗓子,給她倒了一杯茶。
夫人美眸一轉,傲慢地說道:“這是幹什麼呀?認錯還是拜見母親啊?”
容麟暗暗瞪了她一眼,咬牙,低頭道:“都有。”
“嗯?”夫人挑剔地挑了挑眉。
容麟心不甘情不願地福低了身子:“娘,請喝茶,剛纔是我莽撞了,請您原諒。”
夫人的脣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這還差不多!”
喝完茶,夫人的面色緩和了些,眸光掃過屋子裡半開着的行李箱:“你在收拾東西,是不是終於想好,要回北域了?”
“呃……這……”這該怎麼說?說我現在又決定不回了?
夫人笑道:“前陣子,我這心裡就一陣一陣兒地打鼓,我估摸着,可能是你想我了,便來看看你,咱們還算母子連心,我來看你,你去找我。”
容麟嘴角一陣抽搐,要不是玥兒生病,誰會去找你?
夫人笑眯眯地道:“哎呀,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天就啓程吧!”
容麟面色一變:“不行不行!”
“爲什麼不行?”夫人微微沉了臉。
容麟支支吾吾道:“你……你舟車勞頓,需要歇息,過幾日、過幾日怎麼樣?”先哄你治好玥兒,然後——嘿嘿嘿嘿嘿~
夫人美眸一轉,寵溺地摸上他臉龐:“真是長大了,都會心疼孃親了。”
容麟乾笑:“血……濃於水嘛!”
夫人開心地說道:“那當然!憑容卿養你多少年,終歸不是你親生父親,你最親近的,還是我!”
“呵呵……”容麟皮笑肉不笑,“娘,您看容卿好歹養了你兒子一場,你是不是該報答報答他?”
“這個你放心,我一定會重重地酬謝他!”
“您打算……怎麼謝?”
夫人含笑說道:“他想我怎麼謝,我就怎麼謝,只要我做得到。”
容麟眼睛一亮:“他、他現在的確很需要一樣東西!”
……
寧玥被玄胤摟着往容麟的房間走來。
“乖,待會兒進去,嘴巴甜點兒,喊聲夫人,再服個軟,一切便都揭過了,知道嗎?”玄胤語重心長道:“你就當是在演戲,從前與那些小人鬥法的時候,這種裝孫子的戲也沒少演。”
“那能一樣嗎?一個是我自願的,一個是被你們強迫的!”變相強迫、道德綁架!
“噓——小聲點兒。”玄胤捂住了她的嘴,“快到了,記住啊,要笑,進門後別亂走,低個頭、認個錯兒,然後叫冬梅服你出來。”
“連你也……”寧玥想去瞪玄胤,卻殘忍地意識到自己已經瞪不了任何人了,當即悲從心來。
玄胤捕捉到了她眉間一閃而過的落寞,當即有些心軟,想着就這樣算了吧,他再想別的辦法,但一回頭,瞥見容卿在朝他微微搖頭,他又捏緊了寧玥的胳膊:“乖。”
寧玥吸了吸鼻子。
“什麼?你叫我給她治病?沒門兒!”
“不是你說要報答容卿的嗎?容卿要什麼,你就給什麼?容卿他什麼都不要,他只要這個妹妹!”
“別的我都能答應!治那個小丫頭片子,不可能!”
“你這人……怎麼能出爾反爾?容卿當初救你兒子的時候可沒講那麼多條件!我告訴你,你兒子當初把容卿惹毛的時候多了!你兒子掐死過容卿的寵物!燒燬過容卿的鋪子!容卿要是也像你這麼小心眼兒!你兒子早被他趕出去流落街頭餓死了!”
“你說我小心眼?我……我……我……你……你……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倆的那點破事兒!要是我真的小心眼,我會到你府上來?我早讓人把你們倆給劈了!”
“娘,你可以罵我,但你不能羞辱容卿。”容麟的聲音陡然低沉了下來。
“你……好,好,好!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有相好的,就忘了娘了!你回去告訴他,讓我給那小瞎子治病,除非太陽打西邊兒出來!”
小瞎子。
寧玥走到門口,陡然聽到這個刺耳的字眼,身子狠狠地僵住。
玄胤眸光微凜:“玥玥……”
寧玥眼圈一紅,淚水掉了下來,她推開玄胤,跌跌撞撞地奔入了她看不見的夜色。
容麟聽到動靜,忙打開了門,伸頭一看,當場驚呆:“你、你們……來啦?”
“誰呀兒子?”夫人走了出來,輕咳一聲,翻了個白眼,“是你們啦?”
玄胤冷冷地睃了她一眼,轉身,朝寧玥追了過去。
他一走,整個走廊,只剩坐在輪椅上的容卿。
容卿看看夫人,又看看容麟,冷漠地轉過身,也離開了。
“容卿!”
容麟擡步就走,被夫人拉住,夫人道:“你給我回來!”
……
寧玥摸索着回了房:“冬梅!冬梅!冬梅——”
“來啦來啦,小姐您怎麼了?”冬梅端着一碗燕窩從小廚房裡出來。
寧玥紅着眼圈道:“收拾東西!”
“啊?幹嘛……要收東西?”冬梅一頭霧水。
寧玥扯着嗓子吼了起來:“讓你收你就收,那麼多廢話幹什麼?”
玄胤跨過門檻。
冬梅行了一禮:“姑爺,小姐她……”
“照她說的做。”
“啊?是。”
冬梅忙叫來珍兒,二人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幾人的行禮,之後,玄胤抱着瑟瑟發抖的寧玥,邁步走出了大帥府。
門口,容卿也在,也提着行禮。
“走吧。”容卿說。
玄胤點頭:“上車。”
玄胤先把寧玥抱上馬車,再把容卿連同輪椅一塊兒抱上去,冬梅、珍兒與車伕並坐在外頭,一行六人,絕塵而去。
“姑爺,大少爺,咱們這麼晚了,是要去哪兒啊?”冬梅好心地問。
去哪兒是個大問題,按照玄胤與寧玥的身份,應該搬入東宮纔是,之所以一直沒有搬遷,主要是爲了方便與容卿、容麟在一起,而今不存在這一因素,東宮倒是可以考慮考慮了。
然而今非昔比,容卿再不是耿皇后的幕僚,菩提宮也再不是容卿能夠回去的地方,以外男的身份入住東宮,這於理不合。
那麼……客棧?
客棧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不夠安全,也不夠舒適。
這只是離開大帥府,又不是逃難,他們依舊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與財富,沒必要把自己委屈成那樣。
“我在城郊有一處別館。”容卿道。
“別館哪兒有本座的府邸舒坦?”
一道悠然的聲音響在夜色深處,衆人眸光一動,冬梅跳下馬車,驚喜地叫道:“中常侍大人!哈!真是你呀!”
馬車緩緩地駛了過來,馬蹄踩踏着地面,發出優雅而慵懶的噠噠之響,彷彿坐在上頭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神秘而優雅的九尾狐。
司空朔跳下馬車,看向冬梅,戲謔道:“你要是次次都這麼歡迎我就好了。”
冬梅:“嘿嘿,奴婢當然歡迎您啦!奴婢可是天天都盼着您吶!”
“貧嘴。”司空朔撩開簾子,眸光自衆人臉上掃過,掃到寧玥時微微停頓了一秒,而後說道:“房間都備好了,去不去?”
玄胤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幹嘛要去?”
司空朔看了他一眼:“不去幹等着讓人欺負本座的弟弟?”
……
從沒想過有一天,司空朔會爲他們築起一個家。
寧玥看不見了,但她能聞到庭院裡的香氣,熟悉的海棠香與梨香,還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她也是許久之後才知道,竹子,是玄胤喜歡的。
臺階上都鑄了石板,能讓輪椅自由上下,這是爲容卿設計的,司空朔連這個都想到了。
長兄,如父。
院子裡的下人二少爺、二少奶奶地叫着,讓寧玥恍惚,好像自己真的回了家。
洗漱完畢,寧玥躺在柔軟的大牀上,雙目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儘管她看到的只是無盡的黑暗。
一隻有力的臂膀摟住了她腰身:“困不困?”
她搖頭:“玄胤。”
“嗯?”玄胤親了親她下顎,大掌在她肚子上游走。
“你們……都知道了吧?”她另有所指地問。
玄胤沉默了片刻:“嗯。”
寧玥捂住臉:“我真是沒用,連騙個人都不會,還以爲自己掩飾得很好,你們一定笑死我了。”
玄胤心疼地拿開她擋住面龐的手,吻去她眼角的淚意,說道:“沒人笑你,大家都很心疼你。”
寧玥撇過臉,避開他溫柔的呼吸:“不值得。”
玄胤蹙眉:“別說傻話!”
寧玥果然不說了,她早該料到瞞不過玄胤的,畢竟經歷了那麼多事,他們之間若是連這點默契都無,還怎麼相愛?還怎麼相守?
“我會死嗎?玄胤。”她低低地問。
玄胤撫摸着她髮梢,輕聲道:“不會,我不會讓你死。”
“這麼說,的確會死了。”她異常平靜。
“你……唉,能別再套我的話嗎?”玄胤無奈一嘆。
寧玥彎了彎脣角,反倒比他還樂觀的樣子:“耿妍是不是威脅你了?不許瞞我,我們之間,不能再有任何隱瞞。”
玄胤舔了舔乾澀的脣瓣:“我找過她。”
“什麼時候?”
“李順妃死的那天。我去找她,問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她提到了你的病……”玄胤有些說不下去。
“她散播謠言,殺了李順妃嫁禍給我,不是爲了氣死陛下?而是想引你去見她?”若真是這樣,這個女人的心機也太可怕了,不,何止心機?手段也夠硬。明明已經被打入了冷宮,還能將外面攪得天翻地覆。從散播謠言到她入宮,再到李順妃找她麻煩,全都在耿妍的意料之中,“她引你過去幹什麼呢?單純地談論我的病情?還是……拿我的病威脅你?”
玄胤張了張嘴:“玥玥……”
寧玥苦澀地說道:“說了不許瞞我,我都這樣了,至少讓別讓我的心也跟着瞎掉。”
玄胤躺回寧玥身側,讓淚意落回眼底,語氣如常道:“她說,她有救治你的辦法,條件是我……要麼娶她,要麼死。”
寧玥的心口微微震了一下,先前那股一切進展太順利反而有什麼意外在等她的直覺應驗了,卻不是李順妃的死嫁禍到她頭上,而是耿妍的後招掐準了玄胤的軟肋。
“玄胤,你要答應她嗎?”
“玥玥……”
寧玥緩緩地側過身子,摸上他脣瓣、鼻樑、眼睛,他睫毛溼溼的,寧玥鼻子沒來由地一酸,卻沒有哭,聲音輕輕柔柔的:“玄胤,我不想你死在我前頭,那樣,就沒人照顧我了;我也不想我還活着,你就娶了別人,那樣,我會很難受的……等我死了,你再娶別人好不好?”
玄胤喉頭脹痛:“說了,我不娶別人。”
“也不能死。”
玄胤沒說話。
“不許答應耿妍!”
“……好,聽你的。”
寧玥在玄胤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其實已經死過一次了,沒什麼好怕的,我就是捨不得你、捨不得大哥、捨不得孩子……我不知道我不在了,你們要怎麼辦?會不會很難過?孩子那麼小就沒了娘,會不會跟你和司空朔一樣,被人欺負着長大……你要是娶了續絃,把孩子給我大哥撫養可以嗎?他和容麟,肯定會把孩子當成親生的來撫養……不過話又說回來,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扛到把他平安生下來的那一天……”
玄胤坐起身,去了浴室。
浴室中傳來嘩啦啦的水聲,以及拼命壓在喉間的哭聲。
“究竟怎麼回事?”容卿的房內,司空朔緩步走了進來。
容卿心煩意亂地翻了翻畫冊:“玥兒的後遺症開始了。”
“金蝴蝶的後遺症?”司空朔濃眉緊蹙。
“是。”容卿把畫冊遞給他。
“北域文?”司空朔的眉間擰成了一個川字,“金蝴蝶是北域的東西?南疆蠱毒,北域巫術,她是中了巫術?”
容卿點頭:“北域皇室的巫術。”
皇室巫術是所有巫術中最厲害、也最沒救的一種,比蠱毒厲害千百倍不止,尋常醫者,根本診不出患者的脈象有何異常,但患者就是會伴隨着各種併發症,一天天地虛弱下去。
司空朔沒問耿妍怎麼會與北域皇室扯上關係,這個節骨眼兒上,他與容卿、與玄胤一樣,都只在乎怎麼解掉寧玥身上的巫術。
“你沒有辦法?”他問容卿。
容卿搖頭:“我略懂巫術,但不精湛。”
司空朔的面上,浮現起一絲凝重:“那個女人會解?”
“應該。”
“本座去找她。”
容卿動了動嘴脣,似乎想勸阻他,卻最終一個字也沒說。
一個時辰後,不出意料,司空朔灰頭土臉地回來了,一進門,便捏碎了一個茶壺!
------題外話------
難得更這麼早,要表揚哈~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