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援甚感困惑,他好像沒做什麼,怎麼把對方給嚇成那樣?難不成,對方是不想自己一臉疤痕的模樣被看到?有些人自尊心強,無法坦然面對自己的缺陷,他倒也不是沒見過,以前隔壁老王是個瘸子,也總躲着不見人呢。但是剛剛那個年輕人看他的眼神,又不像單純的無地自容,隱約透着一股熟悉,彷彿認識他似的。
不過,這怎麼可能呢?這是南疆,不是西涼,他纔沒南疆的熟人,除了皇甫珊。
馬援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一門心思地燒起了水來。
須臾,廚子回來了,手裡惦着一串銅板,不用說也知道,又去賭博了。山寨建在荒野之中,不像市井擁有花樣繁多的娛樂活動,他們閒暇時,常以賭博或飲酒來打發時間。廚子一臉笑意,應該是贏了。
果然,廚子收好錢,拉開碗櫃,切了一片滷好的五花肉塞進嘴裡,喜滋滋地道:“秀才,我今兒贏了點彩頭,過幾天去採買,要不要給你帶些什麼?”
馬援意識到對方認錯人了,忙說道:“大哥,是我。”
廚子切第二片五花肉的手頓在了半空,朝竈臺那兒定睛一看,道:“喲,是你呀!怎麼你在燒水?秀才呢?”
“你說剛剛那個臉上有疤的人?他出去了。”
“嗯,就是他!”廚子又吃了一片五花肉,胃口大開,索性把一大塊全都切了,又剁了蒜子與蔥、姜,淋了些香油、醬油、陳醋一涼拌,端到馬援跟前道,“嚐嚐!我早上滷的,新鮮着呢!晚上要不是你燒烤,就得吃這個!”
馬援沒多少胃口,但還是吃了一塊,然後,終於理解爲何他這種蹩腳的廚藝會受到所有人的青睞了。
廚子吃得挺歡,他胖,食量比常人大,所以這會子大家都還飽着他卻已經餓了,他吃得口水橫流,還不忘記嘀咕:“死秀才,不知死哪兒去了!別指望我給他留!”
馬援想到年輕男人的眼神,心裡滋生了一種想要了解他的衝動,問道:“爲什麼叫他秀才?”
“因爲他是山寨裡唯一識字的!”廚子又啃了好幾塊肉,打了個飽嗝,繼續吃。
“他既然識字,怎麼還做了土……”想說土匪,頓了頓,馬援改口道,“山寨的兄弟。”
“他敢不做?老子當初不是白撿他回來的!他半條命都沒了,老子治他,花了多少錢啊!”廚子唾沫橫飛地說。
原來是被迫的,也是個可憐人,馬援暗暗感慨,又問:“你在哪裡撿到他的?”
廚子道:“臨淄和浚縣交界的那個山坡,他好像正被兩個西涼的官兵追趕,我殺了官兵,把他救回來了。”
是捉回來纔對吧?馬援嘴角抽了抽:“他爲什麼被官兵追趕?他是哪國人?”
“好像是西涼人,想逃到南疆,被官兵發現了,官兵想捉他回去,幸虧遇上我啊。”廚子吃着,說得眉飛色舞。
“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吧,年底的樣子?十一月還是十二月,我不記得了,反正挺冷的。”
那時候,他正駐守臨淄,按理說,他上任期間逃了一個西涼人,應該好生追究的,但形勢比人強,他自身難保,還是別節外生枝了。
燒完水,馬援又幫廚子把廚房整理了一遍,廚子高興壞了,送了馬援一點從別的商隊打劫來的奶酒。奶酒是北域特產,西涼都甚少有賣的,更何況南疆。這些山匪,運氣簡直不要太好。
馬援拿着奶酒回了柴房,浚縣溫差大,白日如盛夏,早晚如深秋,異常清冷。他們的行禮早在被擄來的路上丟了大半,沒被子蓋,只一牀不算厚的毯子。馬援將奶酒分了一些給皇甫珊和小男孩兒,剩餘的,全都餵了容卿。
容卿很虛弱,靠在他懷裡,他幾乎聽不到容卿的呼吸,他心裡一陣抽痛,這個時候,他突然有些後悔把容卿帶出皇宮了,如果容卿留在那邊,一定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被人追殺。但很快,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容卿是他兒子,是馬家的嫡長子,他怎麼能不帶容卿回家?
皇甫珊怔怔地看着將容卿緊摟在懷裡的馬援,道:“袁術,你真的對容卿很好耶。”
馬援的眼神閃了閃:“可能是……他總讓我想起自己的兒子吧?”
皇甫珊哦了一聲,沒往心裡去了:“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馬援凝視着地面,眸光幽暗地說道:“不會很久。”
“那就好,我討厭這裡!”皇甫珊說着,打了個呵欠。先前覺着冷,倒是不困,眼下喝了奶酒一暖和,瞬間開始眼皮子打架。小男孩兒已經挨着容卿睡下了,她在小男孩兒的另一側躺下。馬援給他們三個蓋好薄毯,又在屋子裡點了一堆小篝火,靜靜地守起了夜。等三個孩子全都睡着,他才終於解開衣衫,露出了紅腫潰爛的傷口。
不遠處的山坡上,從廚房逃走的疤痕男子拿着一幅畫,他左手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全都放在嘴邊,他靜靜地咬着指甲。這是他開始逃亡生涯後才產生的怪癖,每每焦慮時,他都會這樣。畫上畫着三個人,中年男子、年輕女子、年輕男子,畫的下方寫着懸賞一萬兩黃金。
他將眸光從畫上移開,望向柴房中對着火光檢查傷口的中年男子,眼底水光閃耀。隨後,他又望向陷入昏睡的年輕男子,眸子裡涌上一層極強的憎惡,他倏然起身,捏緊畫像邁向了山寨大門。
守門的土匪看見是他,吆喝了一聲:“秀才,這麼晚了,還要下山啊?”
“嗯。”他淡淡應了聲。
土匪吹了聲口哨:“他們幾個去紅坊了,你是不是也要去啊?好小子,平日裡看着是個老實的,關鍵時刻,該佔的便宜一點都不少佔啊!去吧去吧,記得明天給我帶一籠灌湯包回來!”
“知道了。”他眸光冰冷地朝外走去。
突然,柴房傳來低低的咳嗽聲。
他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了。
土匪撓了撓頭:“誒我說?你到底下不下山啊?不下我可關門啦!”
他沒回答土匪的話,面容開始扭曲抽搐,似在心裡做着什麼艱難的抉擇,越發顯得他臉上的疤痕猙獰而恐怖。半晌後,他把畫像往火盆了一扔,回往了寨內。
土匪皺眉:“莫名其妙!耍老子玩兒啊?”
“咳咳!咳咳咳……”馬援捂住嘴,儘量將咳嗽聲降到最低,容卿睡眠淺,哪怕昏昏沉沉的,一點動靜也仍能讓他不舒服。待到這一陣咳嗽過去,馬援抽出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咬住一根木棍,將傷口上腐爛的肉割了下來。他疼得渾身發抖、冷汗直冒,但這還不是最疼的。爲防止它再度感染,必須對傷口進行一些處理。可惜他們的藥掉在獵戶家了,他只能採取火燒的方式。他取了一根燒成炭的木頭,滅了火星子,對準傷口就要燙下去。
咚!
不知什麼東西砸中了門板。
馬援眉頭一皺,放下火把,拿起匕首,警惕地走到了門後。
先是側耳聽了聽,沒聽到動靜,才狐疑地拉開門,不見人影,倒是在地上發現了一個藥瓶。他拾起一聞,正是金創藥。
他四下看了看,奇怪,誰這麼好心,會給他送藥?還不留名?
……
典雅精緻的房間,暖香嫋嫋,柔軟的鋪着絲絨的大牀輕輕地晃動着,不時有難耐的聲音溢出。
月輝如梭,悄然地爬過,悄然地流走。
終於,牀上的人兒停止了動靜。
“呼!”
寧玥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身上不剩一處乾燥的地方。
她趴在玄胤身下,雙手抱住枕頭,餘韻還沒散去,她仍在微微地顫抖。
玄胤寵溺的親了親她光潔的美背,舌尖捲走她汗珠。
寧玥舒適地勾起了脣角,很快,又被他弄得發癢,扭了扭身子道:“玄胤,別鬧。”
玄胤改爲輕輕地撫摸,順着她脊背,來回流連:“這樣呢?”
“很好。”寧玥享受地閉上了眼睛。
玄胤幫她按着痠痛的身子,咬着她耳朵道:“最近興致不錯,是不是喜歡爺喜歡得不得了了?”
最近的興致何止不錯?簡直可以用慾求不滿來形容了,但寧玥想起司空流的話,再看看他嘚瑟得恨不得翹到天上的小尾巴,不忍告訴他真相,是蠱毒發作了。
當然,如果一直這麼恩愛下去,她不介意發作的。
寧玥轉過身,抱住他脖子,深深地凝視着他,小麥色肌膚上,遍佈着薄薄的汗珠,五官深邃如刀刻過一般,無一處不透着完美,眸光瀲灩而深邃,帶着強大的吸力,彷彿要把人的魂魄給吸進去。
寧玥忍不住親了親他眼睛,道:“是啊,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想天天霸着你,不讓你出去,也不讓別人看見你,把你囚禁起來,做禁臠。”
玄胤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得身子都在顫抖。
寧玥睜大眸子,一臉認真地道:“笑什麼?我說的真的。”
玄胤微微斂了笑意,捏着精緻的鼻尖,道:“最近這張小嘴兒真是越發甜得不行,哄人能把人哄到天上。”低頭,親了親她脣瓣,“不過,爺可不是那麼好囚禁的,什麼鎖,鎖得住爺?”
寧玥微微一笑:“那要是,我也做你的禁臠呢?”
玄胤眉梢一跳,又聽得她天馬行空地說道:“有一天,我們什麼都不用管的時候,就找個地方隱居起來,做彼此的禁臠。”
他的玥玥,講起情話來都透着一股子變態,不過,他喜歡。
玄胤摟緊她腰身,將她與自己緊緊貼着:“好,做彼此的禁臠。”
寧玥甜甜地笑了。
若是問她,爲何會蹦出這麼變態的想法,她其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大概是司空成的窺視把她噁心到了,她會想,如果哪天,他也被一個女人這麼窺視,她一定會氣得挖了對方眼珠子。
“玄胤。”她低低地喚了他名字。
“嗯?”玄胤壓在她身上,頭埋在她頸窩,呼吸着她誘人的髮香與體香。
“沒什麼,就叫你一聲。”寧玥慵懶地說。
玄胤聽出了她的睏意,看她耷拉着眼皮子快要睜不開了,不由地輕輕一笑,不都說男人事後睡得快麼?怎麼每次都是他精神抖擻,她卻昏昏欲睡?他寵溺地摸了摸她鬢角:“睡吧。”
“嗯,睡……”
後面的字沒說完,寧玥便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
雲州一役暫時告一段落,朝廷很快出臺了對蘇沐的懲罰,他被皇甫珊要挾,對玄家軍發動攻擊的事兒被一筆帶過,皇帝罰了他一年俸祿,命他戴罪立功,發兵遼城,務必在一個月內奪回城池。
玄胤聽罷,冷笑三聲沒說話,淡淡地去了軍營。
日子照常過着,南部的戰火沒燒到京城,京城依舊繁華絡繹,只是突然多了好些難民,令那些權貴很是嫌棄了一陣子。怪他們臭烘烘的身子佔據了乾淨整潔的道路,怪他們髒兮兮的爪子盜走了他們的金箔和財物。官府出面干預,將難民遷到附近的縣城,京城再一次地恢復了往常的乾淨與祥和。
對於這種治標不治本的舉動,寧玥無權發表意見,畢竟,這天下不是她的,她還犯不着鹹吃蘿蔔淡操心。說不定她操心的多了,反而會引起皇帝的不滿,認爲他們玄家在民間收買人心。
這一日,玄胤去了軍營,寧玥如往常那般去了回春堂,一進門便聽到他們說定縣的難民如何如何,許多權貴都跑到那邊施粥贈衣,司空家也去了。
提到司空家,寧玥突然想起三天前被關進大牢的司空靜。
司空靜被魏捕快遊街到京兆府,顏面盡失。司空家主氣得半死,直把司空成揍了一頓,怪罪他沒看好妹妹,連妹妹偷人東西都不知道和阻止。隨後,司空家主找到京兆府,想私了了這件事,偏如今的京兆尹不在,暫代京兆尹一職的赫赫有名的青天大人郭況。郭況油鹽不進,讓司空家主吃盡了苦頭。無奈之下,司空家主又跑到行宮找司空朔。
“靜兒怎麼說也是你妹妹,你快讓人把她救出來吧!大牢不是一個女兒家待的地方啊!再待下去,她這輩子都毀了!”
試問,誰家願意娶個吃過牢飯的媳婦兒?哪怕對方身世顯赫,但倘若人品低賤,生生得禍害三代香火。
司空家主苦口婆心地說,哪知司空朔就是不鬆口。
“你教女無方關本座何事?本座憑什麼把她救出來?是憑她打着本座的名號招搖撞騙,還是憑她偷了東西丟人現眼?她該長些記性了,家主大人。”
一句家主大人把司空家主噎得險些嗆死:“我……我……我我我……我好歹是你父親!你怎麼如此與我說話?還一口一個本座,拿我當什麼?”
司空朔冷笑:“好歹你是我父親,所以你在本座的地盤大呼小叫了本座還沒要你的命。”
司空家主灰溜溜地走掉了。
郭況與司空朔都走不通關係,司空靜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牢裡,但司空靜並不是一個會俯首認罪的人。她做了天大的壞事,哪怕被人抓住把柄也絕不會鬆口承認。不論郭況如何審問她,她都死咬着說自己沒偷。還說,那些耳環、胭脂與雪花膏,不知是誰放進去的,說不定是哪個小偷偷了東西,怕被發現,就悄悄地放在她身上了。
郭況簡直被她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氣笑了。
見過無恥的,卻沒見過這麼無恥的,幸虧這不是自己女兒,否則,他得打斷她的腿。
郭況命人將她關了起來。
下午,郭況去了刑部。
他前腳剛走,後腳,寧玥便來了。
魏捕快正在清掃大堂,見來人是她,眼睛一亮,迎了上去:“什麼風兒把郡王妃給吹來了?”
寧玥微微一笑道:“來看看魏大哥行不行?”
“行!當然行!隨時歡迎啊!哈哈!”魏捕快笑得爽朗,把掃帚一丟,對她說道,“是找郭大人嗎?他剛去刑部了,今天不會再過來,有事找他的話最好去他家裡等。”
寧玥搖頭,說道:“我不找舅舅,我來看個朋友。”
魏捕快領了寧玥進牢房,牢房每次有人走入,那些閒得蛋疼的囚犯都會瞎亂起鬨,大家見得多了,也懶得管了。
哄聲響起,魏捕快皺了皺眉,一腳踹在門板上:“都給我閉嘴!誰再叫,三天不給他飯吃!”
牢房,慢慢地靜了。
魏捕快看向寧玥,冰冷的臉上恢復了溫和的笑容:“我在外頭等你,別待太久,這兒烏七八糟,太腌臢了。”
“好,多謝魏大哥。”
寧玥告別魏捕快,邁步朝牢房盡頭走去。
京兆府的大牢與深宮的水牢不同,人多、熱鬧,是寧玥的第一感覺,雖然臭烘烘的,起碼並不孤單。有光線,是寧玥的第二感覺。每個牢房的牆壁上都開着一個拳頭般大小的口子,陽光充足的時候能夠斜斜地照進來,雖不很很亮,但對於一直匍匐在暗處的他們而言,也夠了。當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沒有*。睡覺也好、換衫也罷,甚至上廁所都暴露在獄友的眼皮子底下。
索性,男女牢房是分開的。
寧玥很快便來到了關押女囚的地方。女囚比男囚少,只零星三五個,全都或趴或躺地睡着大覺,白日溫度高,牢房悶熱,有人不顧形象地將衣衫高高撩起,露出乳方。
司空靜在最盡頭的牢房中,與她們隔了一些距離,想來是司空家主派人打點過。
寧玥慢慢地走向她的牢房。
司空靜聽到輕盈的腳步聲往這邊而來,還以爲是自己家人:“姐姐!姐姐是不是你來看我了?”
一轉頭,瞧見一雙乾淨的白色繡花鞋,鞋面上繡着紅豔豔的寒梅,單是看着就讓人感覺到它的造價之昂貴,恐怕不輸給皇后的。視線上移,司空靜看到一截點綴了紫水晶的素白裙裾,只覺生平頭一次碰見這麼精緻的東西,不由地暗惱,司空琳從哪兒弄的這麼漂亮的裙子?一直到,她目光順着對方的腰腹一路向上,看到那高聳的胸部時,又覺得不是司空琳了,司空琳可是一馬平川……
她猛地站了起來!
“是你?”
寧玥淡淡地牽了牽脣角:“牢房裡住得舒服嗎,司空小姐?”
司空靜不想自己狼狽的樣子被對方看到,捂住臉背過身去,低低地吼道:“你來幹什麼?滾!給我滾出去!”
寧玥噗哧笑了:“司空小姐,你沒搞清楚狀況吧?這是牢房,不是司空家,你有什麼資格喊我滾出去?”
司空靜紛紛地咬緊了牙齒,憤怒戰勝了心底的窘迫,她轉過身來:“馬寧玥,你不要高興得太早!得罪我,你沒有好果子吃!”
寧玥搖了搖頭,眸光平靜如一泓不起波瀾的湖水,她的語氣也輕柔緩慢,帶着淡淡的涼意:“我就搞不懂了,偷東西的是你,污衊我夥計的也是你,我不過是向官府如實稟報了發生的事,怎麼從你口裡說出來,好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而我是罪魁禍首似的?這世道,可真是世風日下,什麼時候罪犯還比受害者更硬氣了?”
“哼!”司空靜冷冷地撇過了臉,就算是她錯了,她也不會原諒把她送進牢房的馬寧玥!在她看來,偷東西根本是一樁小事,那些店子缺那麼點貨嗎?犯得着如此大題小做嗎?大不了,她照價買了就是,馬寧玥這個狐狸精,卻非得拆穿她!非得報官!非得讓她在整個京城的人面前丟臉!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決定,她最討厭的名單裡,玄琴兒排第二,馬寧玥升級成第一了!
寧玥一瞧她的表情,便知自己被她深深地恨上了,這可真是無辜,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只是抓了個小偷——
“司空靜,你討厭我不完全是因爲我報官抓你的事吧?”
她還記得陳小姐對她說的那番話,早在偷竊事件之前,司空靜便看她不順眼了,甚至不惜罵她狐狸精。
提到那件事,司空靜陰霾的臉上忽然笑開了,得意而陰冷的笑:“馬寧玥,你自己做過什麼自己心裡清楚,別拿所有人當傻子,偷東西要付出代價,偷人……更是會付出代價!”
寧玥的眸光漸漸寒涼了下來。
司空靜抓住門板,冷笑着說道:“別以爲你勾引我大哥的事能夠瞞天過海,我告訴你馬寧玥,不可能!”
果然是這個!
寧玥的脣角扯出一個冷厲的弧度,她與司空朔清清白白,什麼都沒有,當然,要說她完全沒有企圖也不盡然,她從司空朔手裡換取了玄鐵,她承認,她手段不算光彩。但她一直謹守着自己的底線,司空朔連她一根手指頭都沒碰到!說她勾引司空朔,未免太可笑了!這個管中窺豹的傢伙,根本不清楚她與司空朔之間,究竟是誰勾引誰!
司空靜見寧玥沉默,以爲寧玥心虛了,越發得意,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知道我爲什麼這麼討厭你嗎?沒錯,不完全是你因爲你把我送進了大牢!在那之前,我就恨不得你去死!我們全家,數我大哥最優秀!雖然他是個閹人,卻也是大新王朝最厲害的閹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們玄家,哪個比得過他?偏偏他這麼優秀的人,卻從來不拿正眼瞧我們!我、我姐姐、我哥哥,甚至我父親,在他眼中都像個陌生人一般……我費盡心思討好我大哥,給他做衣裳、做鞋子、送寵物、送婢女,噓寒問暖、無微不至,三九天,我冒着大雪去行宮找他,想送他一雙兔毛手套,卻連他的面都沒沒見到!我姐姐也很努力地討好他!我姐姐很小氣,得的東西從不肯讓給別人,卻拿父親送她的暖玉棋盤去孝敬他,也是吃了閉門羹!自我懂事以來,便沒與大哥吃過一頓飯、坐過一次車,他的儀仗浩浩蕩蕩地經過街道時,作爲他妹妹的我,卻不得不跟那些卑賤的路人一樣跪在地上、或躲進店鋪!我是他的親生妹妹!我本該坐在他的步攆中,坐在他身邊,享受無上的榮光!爲什麼……爲什麼我們全家都得不到的東西,卻被你一個外人輕輕鬆鬆得到了?他的披風在你哪裡,是因爲你冷,纔給你穿上的吧?爲了跟你見面,他連中常侍的儀仗都捨棄了,坐那麼不起眼的馬車出行,他那麼尊貴的人,憑什麼如此委屈自己?就爲了一個早已不是完璧之身的小婦人?馬寧玥,你撒泡尿照照鏡子!你哪裡配得上我大哥?!”
寧玥沒有立即接話,站在司空靜的立場,她好像真的搶走了他們的寶貝一樣,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司空靜,首先你給我弄清楚,我從沒想過與你大哥配成一對。你也說了,你大哥是閹人,我是正常女人,我需要成親生子,這些,你大哥給得了嗎?”
司空靜一噎,很快又說道:“那又怎樣?像他那麼厲害的男人,不能生孩子有什麼關係?你還不是賺了?”
她並不清楚司空朔是假太監,寧玥也沒說破,只道:“你口口聲聲說你們百般討好他,他視而不見;我什麼沒做,卻入了他的眼。司空靜,我雖不清楚他是怎麼想的,但我知道,如果換做是我,我也不想搭理你們。你們所謂的討好,並不是無償的,你們希望從他那兒得到更多回報,這才費盡心思地討好他。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太監,你會像你先前說的那樣無微不至地關心他嗎?你想坐在他的步攆中,尊享無上榮光,那你願不願意陪他到內侍府,給宮裡的娘娘當牛做馬?你以爲他一生下來就是中常侍嗎?”
司空靜的眼底出現了駭然的神色。
“別說的你自己多麼委屈,好像全世界都對不起你!”她不喜歡司空朔,卻更不喜歡司空家的一堆極品。不小心播了一顆種子,不澆水不施肥,希望它死了纔好,種子頑強地長成了一顆參天大樹,他們厚着臉皮來到大樹下乘涼,還指望大樹把所有結下的果實乖乖地奉獻給他們。他們怎麼不上天?
“還有,我要糾正你一句,我從沒勾引過你大哥。我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與他有任何瓜葛。如果你哪天見了他,拜託你勸勸你,別再來煩我。”
寧玥淡淡說完,轉身離去了。
司空靜死死地盯着寧玥的背影,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來:“馬寧玥你以爲幾句話就能掩蓋掉事實的真相了嗎?你會後悔的!我對我大哥是真心的,你遲早有一天會知道!就算爲了我大哥,我也不會讓你太好過!”
……
卻說玄胤去軍營呆了一些時辰,沒什麼要緊事便坐上了去回春堂的馬車。行進到一半時,馬車被人攔住。敢攔玄家馬車的人可不多,他挑開簾幕,想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兔崽子擋了他的路,意外的是,他看見了司空成那個慫包。
司空成面色煞白地站在大馬路上,擰着一個包袱,見到玄胤探出腦袋來,他忙訕訕一笑:“胤、胤郡王,幸會……幸會!”
支支吾吾的,聲線顫抖,儼然沒什麼底氣。
玄胤掃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幹什麼?”
司空成捏了把冷汗,壯着膽子道:“我……我……我有東西交給……交給胤郡王。”
第一次幹這種事,對象還是暴戾乖張的玄胤,他會不會被玄胤打死啊?
玄胤不耐煩地看了看他:“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給我好好說話!”
“呃……是!是……是的,是這樣的!”司空成吞了吞口水,邁着快要發麻的雙腿上前,將手中的包袱遞到車窗邊,道:“給郡王的。”
“打開。”
“啊?”司空成一怔。
玄胤濃眉緊蹙道:“我讓你打開啊!怎麼?想給本王下毒啊?”
“沒沒沒!絕對沒有!”話雖如此,司空成卻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在給對方下毒一樣,忐忑得不得了,明明都姓玄,怎麼他跟玄昭在一塊兒沒壓力,到了玄胤這兒就成了龜孫子?司空成輕咳一聲,打開了包袱。是一封信和一件男人的披風。
玄胤看着那件紫色披風,眸子裡掠過一絲冷光,隨後,他拆開信,看完,整張臉都冰透了。
……
寧玥離開京兆府後,直接去了回春堂,算算時辰,玄胤該來接她下班了。她收拾好桌面,與耿中直交代了一下藥莊的注意事項,而後專心在賬房等玄胤。
等了兩刻鐘,玄胤沒來,只派人送了一封信,約她在麗湖的遊船吃飯。
寧玥對着銅鏡,抹了一點口脂,又換了一支紅寶石番石榴金釵,確定自己漂漂亮亮了纔去麗湖赴約。
遊船與畫舫類似,只是比畫舫更大一些,客人更多,它停靠在岸邊,已經有不少客人登了上去。信中沒交代具體什麼地方,寧玥在甲板上找了起來。
突然,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穿着紫色披風,魁梧、冷峻、傲立於世。
寧玥的眉心微微跳了一下,司空朔怎麼也來了?不會這麼巧吧?眼珠子轉了轉,寧玥決定不驚動他,悄悄地上了二樓。
她消失在樓梯口的一霎,穿紫色披風的男子慢慢地轉過了身來,望着她匆忙離去的背影,眸光一點點暗了下來。
寧玥在二樓找了一整圈,沒找到玄胤,又爬到三樓,還是沒有,莫非是一樓?剛剛想避開司空朔的緣故,她倒是沒仔細找。
寧玥回到一樓,裡裡外外找了一遍,一點玄胤的影子都沒找着!
這傢伙,是不是寫錯地方了?
還是自己來的太晚,他等不及所以走掉了?
寧玥百無聊賴地等了一個時辰,從天亮等到天黑,什麼都沒等到,納悶地回了府。
冬梅迎上來,見她一副皺着眉頭的樣子,擔憂地問:“怎麼了,小姐?鋪子裡又出事兒了嗎?是不是司空靜的家人來給她報仇了?”
“不是。”寧玥揉了揉脹痛的腿,在欄杆那兒站了一個時辰,小腿都站腫了,“玄胤回來沒?”
“沒,姑爺這幾天不是都跟您一塊兒回府的麼?”冬梅古怪地問。
寧玥嘆了口氣:“他給我寫了一封信,約我在遊船吃飯,我去了,他不在。我還以爲是我去的太晚,他已經回府了。”
“會不會是記錯地方了?”冬梅問
“誰知道呢?快給我下碗麪,胃都餓疼了。”寧玥揉了揉胃部說道。
冬梅趕緊去小廚房吩咐廚娘下了一碗三鮮面,大概是餓過了,反而吃不下,寧玥簡單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又等了一個時辰,玄胤還沒回來。
寧玥柳眉一蹙:“是不是軍營突然有事?”
冬梅眼睛一亮:“對哦對哦!一定是軍營有事嘛!不然,姑爺怎麼可能放您鴿子?”
寧玥想了想:“你去三房問問。”
“好!”
“慢着。”寧玥叫住了跨出門檻的冬梅,“別說的太直白,就說……三夫人有什麼想吃的,我明兒從街上給她買。”
冬梅去了青靈閣,孫瑤正在給肚子裡的小寶寶唸書,嬤嬤們說,多這樣做,小寶寶將來會更加聰慧。
“三奶奶。”冬梅行了一禮,“您又給小寶寶說故事了呢!”
孫瑤溫柔一笑:“是啊,你怎麼過來了?是不是你家奶奶找我有事?”
“沒什麼特別的事兒,就是四奶奶問您最近胃口好不好?想不想吃些什麼?最近城裡又新開了幾間酒樓。”冬梅圓滑地說。
孫瑤笑意更甚:“替我謝過玥兒,我最近沒什麼特別想吃的,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們。”
“好!”冬梅笑嘻嘻地應下,眸光一掃,又問,“三爺沒來陪小寶寶呀?”
孫瑤溫聲道:“他在洗澡。”言外之意是洗完了會陪的。
不過,這不是冬梅關注的重點,冬梅想的是,連三爺都回來,四爺呢?
從青靈閣出來,孫瑤又到公中的膳房走了一遭,回琉錦院如實稟報了寧玥:“王爺和三爺都回來了!”
玄昭回來沒什麼奇怪的,畢竟他不是那麼受中山王器重。但倘若中山王都不在軍營,說明軍營沒什麼緊急大事,那麼玄胤究竟去了哪裡?
“不會是出事了吧?”冬梅小聲問。
寧玥的睫羽顫了顫,靜靜地說道:“不會,他沒這麼不小心。”
就算出事,也會讓人給她帶消息,叫她別擔心。
除非……
寧玥拍了拍自己腦門兒,亂想什麼呢?玄胤福大命大,不可能的!
寧玥一直在房中等到子時,仍不見玄胤回來,穿上衣裳,準備去碧水衚衕瞧瞧,看他是不是在周神醫那邊絆住了,雖然這種猜測很可笑,因爲就算他絆在那邊,也該讓冬八捎個消息回來纔是。
她拉開門,正要去找他,卻猛地看見他站在門口。她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你去哪兒了?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吃飯了沒?”
玄胤沒說話,與她擦肩而過,找了一套褻衣去了浴室。
寧玥攤手,這是什麼情況?
“玄胤,你……”
嘭!
她跟過去,話未說完,就見浴室的門在面前冷冷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