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鳳蘭被查出是南疆人,作爲尤鳳蘭的丈夫,三叔難辭其咎,雖然三叔表現得不近人情,可到底是一年的夫妻,在常人心裡他恐怕仍對尤鳳蘭有不輕的情愫。”寧玥不緊不慢地說道。
孫瑤想了想:“父王也是這麼認爲的嗎?”
寧玥點頭:“應該是。”
“那……父王會不會也懷疑過尤鳳蘭的事與三叔有關?”孫瑤很快捕捉到了寧玥話裡的重點。
寧玥讚許地看了孫瑤一眼,道:“肯定是懷疑過的,只是我猜,父王僅僅是懷疑三叔包庇了尤鳳蘭的南疆身份,並不覺得三叔知曉尤鳳蘭意圖不軌,或認爲三叔與尤鳳蘭是一丘之貉。”
孫瑤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感情太深了,有時候也是一種麻煩啊。”
沒錯,如果中山王是一個心胸狹隘的小人,相信早在縱火犯第一次指證三叔的時候便懷疑三叔的意圖了,偏中山王高居王位這麼多年,依舊相信世上所謂的手足之情,大概正是他這樣的信念,才養出了五個手足情深的孩子。
果然,凡事都是一柄雙刃劍。
寧玥扶了扶孫瑤髮髻上的珠釵,說道:“也不麻煩,父王總會看清他真面目的一天,父王自己看不清,我們……便幫父王看清!”
她說話時,永遠都是清清淡淡的聲音,但語氣裡總能透出一股令人信服的堅定。
孫瑤看着這樣的她,腦子裡回想起她曾經怯弱好哭的模樣,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可能纔是真實的她!連三叔這麼厲害的角色都不怕,曾經的香梨更是不在話下吧?
“香梨……”
孫瑤一失神,嘴裡竟蹦出了那個名字,她趕緊捂住嘴,將不該說出口的話拼命地嚥了下去。
然而她慌亂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她的內心,寧玥在深宮那麼多年,不是白給司空朔做牛做馬的,揣度人心是司空朔給她上的最爲重要的一顆。寧玥輕輕地往前走了兩步,儘量與孫瑤保持了一個令孫瑤感到安全的距離,隨後她薄脣勾起,徐徐地說道:“是,香梨沒推我,是我自己掉下去的,我使了苦肉計。”
“啊……”孫瑤瞪大了眼睛,“你、你爲什麼……這麼做?”
“爲什麼?”寧玥自嘲地笑了笑,“不知三嫂是想問我爲什麼使苦肉計,還是問我爲什麼卑鄙?”
“我……”孫瑤啞然,她發現不算嘴笨在這個小姑娘面前,竟揶揄得說不出話來。彷彿是怕說錯了……惹她生氣,或,惹她難過。
寧玥從窗臺上端來一個西府海棠的盆栽,放在孫瑤面前後說道:“三嫂,這盆栽裡的是什麼?”
“海、海棠……西府海棠。”孫瑤支支吾吾地說。
寧玥搖了搖頭,悵然地笑了:“三嫂你只看到盆栽裡的西府海棠,卻沒看到海棠旁邊的幾株雜草,雜草也長在盆栽裡,卻從沒人會把它們當成盆栽裡的生命,所有人看到它們,都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把它們拔掉。”
“可……可那不是應該的嗎?雜草本來就是要被拔掉的……”
“三嫂你生在侯府,爹孃拿你當眼珠子一般疼愛,你無憂無慮地長大,沒經歷多少後宅的腌臢,你就像這株高價海棠一樣,生來就被養在最富貴的地方,誰妨礙了你的生長,你父母、你兄弟都會毫不猶豫地把那些人拔掉!你永遠沐浴在陽光下,好命得令人嫉妒。而我呢……我雖也長在一個非常昂貴的花盆裡,卻只是那幾株妨礙了海棠的雜草,我的姨娘、庶姐、庶兄、嬸孃、堂妹……每一個人都覺得我搶了他們的養分,每一個人都見不得我好過。更可悲的是,她們同三嫂你一樣,覺得傷害我是應該的,我這株雜草……就該被拔掉!可我又憑什麼被拔掉?!”
寧玥講到這裡,語氣突然冰冷起來,冰冷得令人感到心酸。
孫瑤從不知寧玥在將軍府過的是那樣的日子,雖聽聞寧玥臥病多年,但想着她是嫡女,怎麼也不會叫人欺負了去,誰料,連姨娘和庶女都能騎到她頭上。
“我……我沒說傷害你是應該的……我……”孫瑤急得快哭了,“我不知道你在孃家過得那麼不好,我……玥兒,我……”
“爲了活下來、爲了打敗那些想把我拔掉的人,我不擇手段,如果三嫂覺得這樣的我很可怕,以後我會離三嫂遠點。”淡淡說完,她轉身走了出去。
孫瑤是她前世今生交到的第一個朋友,說不難過是假的,好在她已經習慣難過了。
“玥兒!”
孫瑤扣住了她手腕,“我……我只是太震驚了,你不要走。”
寧玥的睫羽顫了顫。
“不知道你過得那麼不好,抱歉。”孫瑤抿了抿脣,有些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張開雙臂,將她嬌小的身子抱進了懷裡,“以後我疼你。”
琴兒在外屋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二人出來,正想進去催催,就見二人挽着手臂出來了,寧玥的裙衫漂亮得不像話,她足足看了三秒才移開視線,隨後她又瞧見孫瑤眼圈紅紅的樣子,像是哭過,可脣角的笑容十分開心與迷人,她便沒問什麼了。
三嫂、四嫂感情真好,她希望將來嫁人後也碰到這麼好的妯娌。
三人在府門口碰到了王妃,因着要赴宴,王妃也較往常打扮得略微莊重了些,一襲紫裙,外罩半透明紗衣,紗衣上點綴了幾顆粉水晶,遠遠望去,猶如漫天閃耀的星子,所謂低調的奢華,大抵便是如此了。她容貌生得極美,而今略施粉黛,更添了三分好顏色。她每日以何首烏洗髮,一頭青絲比少女的更烏黑亮麗,百合髻中簪了幾朵白玉珠花、一支八尾鳳凰釵。
別看只這麼簡單的兩樣首飾,其價格只怕足以買下小半座城池了。
王妃是在用行動告訴衆人,玄家依舊是西涼第一世家,她依舊是帝都第一王妃。
三人給王妃行了禮。
王妃讚賞的眸光掃過寧玥、孫瑤與琴兒,平心而論,琴兒的紅裙最打眼,寧玥的金紗白裙次之,孫瑤是孕婦就不說了,舒適即可,不必追求那些。可不知怎的,她的眸光總會不由自主地、時不時的落在寧玥的身上,總覺得這孩子一天天的變化驚人,明明前不久還被香梨嚇得躲在她身後大哭,轉眼就如此從容優雅了。
其實變化驚人的不是她,玄胤亦然。
她剛剛給軍營遞了消息,說司空家有宴會,看王爺與小胤能否抽空一塊兒過去一趟,提王爺只是場面話,她知道王爺沒空,可不曾想,小胤也被“沒空”了。
都怪彬兒和昭兒不在,小胤才這麼忙,一旦他們回來,小胤一定會跟從前一樣,閒得只能在家逗趣兒了。
心思轉過,她溫聲道:“你們三叔還有些事,讓我們先過去,他稍後就到,你們誰坐我的馬車?”
孫瑤笑了笑:“當然是我了,我肚子裡的小東西就盼着跟祖母親近,我不坐您的馬車,他該不高興了。”
王妃被逗樂了,攜着孫瑤的手上了馬車。
琴兒長長地鬆了口氣,她還是不大習慣與人相處,除了寧玥與孫瑤。
寧玥與琴兒也上了馬車。
抵達司空家時三老爺的馬車已經停在門口等她們了,雖比她們晚出發,可依舊走在了她們前頭。
王妃打趣地笑了笑:“果然是比不得你們男人。”
三老爺開懷地說道:“哎呀,我皮糙肉厚,顛簸些也沒事嘛。”
瞧這眉飛色舞的模樣,哪像個被妻子背叛了的男人?尤氏彷彿從未在他生命裡出現過,他該怎樣怎樣,日子過得比誰都滋潤。這副鐵石心腸,真懷疑是不是從老王妃肚子裡爬出來的。
三老爺發現寧玥在看他,眸光凝了凝,以極快的速度閃過一絲晦暗,面上卻不顯:“玥兒今天氣色不錯。”
寧玥攏了攏寬袖,朱脣微啓道:“我氣色一向不錯的,畢竟,沒做虧心事,不會夜長夢多。”
三老爺的嘴角抽了抽。
寧玥眼底的笑意逐漸加深:“三叔的臉色倒是挺蒼白的,這些日子沒休息好麼?也是,往常三嬸在的時候,你的起居都被照顧得好好兒的,三嬸突然不在了,您多少……有些不習慣吧!”
三老爺的臉色漸漸有些繃不住了:“她不是你三嬸!”
“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三嬸犯了再大的錯,也與三叔你同牀共枕一年多,三叔就這樣把她給忘了,是不是太薄情了?”寧玥淡淡地說道。
三老爺捏了捏拳頭,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是女人,不會懂我們男人,在我心裡,沒什麼比得上玄家。”
寧玥淡淡地笑了笑,懶得與他爭辯什麼了,反正人至賤則無敵,臉皮厚到長矛都戳不穿的時候,還有什麼謊是撒不出來的?
“那我祝三叔好運。”
別落在我手裡。
雖然那是不可能的。
看着這丫頭恣意的笑容,三老爺真有種把她擰起來痛打一頓的衝動,想打到她跪在地上求他原諒爲止。他對付人時,很少會出現這樣的情緒,他一般都是希望把對方直接撕掉,然而對馬寧玥,他卻覺得讓她求饒比讓她死更令人解氣。
他相信這一天,不,這一刻,很快就會來了。
孫瑤下了馬車,看看去門房登記禮物的三老爺,又看看笑容詭異的寧玥,眸光一動,上前握住了寧玥的手:“三叔跟你說什麼來?他沒爲難你吧?”
寧玥搖頭:“他想讓我跪下來求他,簡直是做夢!”三老爺沒開口,但她從他充滿征服欲的眼神裡感受到了,越發覺得這個男人可惡又可笑。她連王爺都沒求過,會求他?
孫瑤冷冷地瞪了三老爺一眼:“他怎麼這樣啊?你今天不要隨便亂走,跟着我,知道嗎?”
這還真把寧玥給保護上了。
寧玥笑着點了點頭:“好呀,都聽你的。”
那邊,琴兒要如廁,她一到陌生地方便會頻繁地尿急,孫瑤來過司空家,對這兒的地形還算熟悉,就對寧玥道:“你呆在這兒別動,等我回來,要是覺着熱,跟母妃先去前廳也行,總之別亂跑。”
寧玥含笑地說道:“好,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王妃走過來,望着二人匆忙離去的背影,問了句“琴兒又要如廁?”
“是的,母妃。”
“唉,那孩子……”王妃談了口氣,“算了,我們先進去吧,瑤兒認得路。”
婆媳倆在丫鬟們的引領下前往了會客的柏棕殿,今兒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就是司空家主獵獲了一頭猛虎,心裡高興,便請了朋友一同過來聚聚。司空家祖上也是軍閥出身,沿襲了百年的武將傳承,一度與玄家齊名,後不知爲何,子弟中漸漸開始研究玄學與醫術,軍隊疏於管理,演變到現在,司空家的軍隊已經成了一個花架子。可即便如此,司空家仍高居四大世家之一,全賴他們家出了一個司空朔。毫不誇張的說,司空朔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大半個司空家,在他的治理下,司空家的玄學與醫術空前的壯大,擁有這兩樣東西,絲毫不弱於掌控了一支玄家軍。
司空朔的父親便是今日宴會的正主司空家主,司空家主今年剛滿五十,擁有三子兩女,司空朔是長子,生母不詳,司空成、司空旭分別是嫡次子與庶三子,另外兩個女兒都是嫡出的。寧玥與司空朔大婚後,曾在司空家住過一年,那一年正趕上司空朔篡位,而她有出現了懷孕的徵兆,便暫時搬離了行宮,當然,她只是誤服了改變脈象的藥物而已,並非真的有了身孕。在司空家養胎期間,她目睹了整個司空家的繁榮與齷齪,一些事若非親眼所見,真是打死她都不相。
一踏入柏棕殿,便感覺到一股混雜了多種名貴香料的香風徐徐吹了過來,原來殿中已經來了不少客人,司空家主與男賓們在院子裡比試腕力,說誰贏了誰就能去給猛虎餵食,她的好三叔赫然也在比試的行列。
三叔想幹嘛?想去喂老虎然後把老虎放出來咬她?
哈,若果真如此就好玩兒了。
可惜她覺得三叔沒這麼能耐,確切的說,司空家沒這麼不小心。
衆人看到了王妃和寧玥,都有些詫異,早聞兩家關係僵得不行,今天居然湊在一塊兒了!難道兩家有冰釋前嫌的傾向?還有王妃身邊這個光彩奪目的小婦人是誰?明明看上去比他們未出閣的妹妹都小,卻已經嫁作人婦了。
莫非是王府的長媳?
衆人正感慨長媳怎麼看上去如此青蔥水嫩,就聽得王妃介紹“這是我老四媳婦兒”。
啊,原來是胤郡王的妻子,那個擒獲了南疆公主的馬寧玥。關於她的傳聞可真不少呢,不過他們可不敢當着她的面兒說。
寧玥將衆人臉上那股子八卦勁兒瞧得一清二楚,暗暗地笑了笑,沒放在心上。
王妃卻以爲這些人的異樣是在嘲笑她兒子吃了敗仗,頓覺臉上火辣辣的。
司空家主清了清嗓子,與王妃打了招呼:“大妹子,你可算是來了,盼星星盼月亮呢!”
聽聽,多和藹可親,前世他逼司空朔立他爲太上皇時可沒這麼好的臉色。可惜司空朔向來不喜歡這個父親,別說太上皇了,封王都是做夢。
王妃微微地笑了笑,也十分親和的樣子:“司空大哥請我,我焉能不來?嫂子在裡頭嗎?”
如此一番親切的稱呼下來,算是徹底破除了兩家關係不合的局面。
司空朔如今被皇帝疑上了,需要拉攏玄家穩固自己的地位,而玄家在邊關吃了敗仗,也需要靠司空家重塑威名,彼此各取所需,且演出破冰的戲碼又如何?
“哈哈,在的,婉玉一直唸叨你啊。”司空家主笑得燦爛。
“那我先進去找嫂子說話了。”王妃答得溫柔。
王妃帶着寧玥去了明廳。
沒多久,一個王府隨行的小廝拿着清單走到了三老爺身邊:“三老爺,咱們的賀禮都登記完了,沒出錯兒,這是單子,您收好。”
今天是三老爺帶賀禮過來的,小廝理所當然地把清單拿給三老爺保存了。
三老爺拿在手裡看了一下,又遞給他道:“沒瞧見我正掰腕子嗎?給王妃她們吧。”
“呃……”小廝朝明廳裡看了看,全是女眷,他不好進去,一轉身,見孫瑤與琴兒走了過來,忙上前行了一禮,“三奶奶,琴兒小姐!這是咱們賀禮清單,全都入庫了,您二位給收好一下吧,回頭府裡要記賬的。”
孫瑤接過單子:“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廳內,王妃正與司空夫人劉婉玉說話。劉婉玉大王妃幾歲,沒王妃保養得好,眼角與脣周略有些細紋,中山王一生沒有納妾,王妃幾乎是獨佔了他半輩子,眉宇間那種發自內心的幸福就不是這些常年與小妾戰鬥的女人羨慕得了的。
劉婉玉嘆息着與王妃聊起了家常。
寧玥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時不時被劉婉玉問上幾句,都一一地答了。
再見這個前世的婆婆,寧玥以爲自己會忍不住撕了她,畢竟她在司空家養胎時,劉婉玉曾給她下過墮胎藥,因沒墮出東西她才發現自己沒有懷孕。墮胎不成,劉婉玉又往她房裡塞人,每逢司空朔來探望她時,那些人都使出渾身解數勾引司空朔。勾引又不成功,劉婉玉便下了血本,將孃家侄女兒送上司空朔的龍牀。可惜,沒等司空朔見到那個小姑娘,她就把人給打出去了。
事後,劉婉玉跑到皇宮哭訴,那時,司空朔已經做了皇帝。
司空朔沒理她,反倒將她孃家全都流放到了苦寒之地。
她被關進水牢之後,任婉玉曾來探望過她幾次,每次都哭得十分痛苦,她才知,司空朔納了一個妖妃,將整個司空家都給禍害了,她的兒子和女兒全都被妖妃整死了。她哭着跟她道歉,說如果可以,她一定不離間她與司空朔的關係,一定助她把皇后之位坐得穩穩的。
劉婉玉幫她越過一次獄,可惜沒有成功。
不久之後便傳來消息,劉婉玉感染時疫暴斃了。
她以爲劉婉玉是被司空朔秘密殺掉了,直到自己也開始出現時疫的症狀,她才明白劉婉玉是真的得了病。劉婉玉故意來看她,就是想把病傳染給她。
她不明白劉婉玉爲什麼要這麼做?
她已經是司空朔的階下囚,終年不見天日,她死不死的,對劉婉玉和司空家不構成絲毫威脅。別是劉婉玉覺得司空朔還愛着她,所以想殺了她報復司空朔的心。如果劉婉玉真這麼想的,那劉婉玉也太傻了。
可不論如何,劉婉玉的其中一個目的達到了,她感染時疫,救治無效,死在了水牢。
再見這個間接害死她的婆婆,出人意料的,寧玥居然非常平靜,仔細一想,任婉玉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終日忍受丈夫的背叛、小妾的挑釁與庶出子女的膈應。她是原配嫡妻,她的孩子理應繼承司空家的一切,然而司空朔卻把它們緊緊地拽在了手裡。對這個庶子,她打不得、罵不得,無計可施。司空朔也不像玄胤敬重王妃那樣敬重她,在司空朔眼裡,她就是一個笑話。
“怎麼沒看到中常侍?”王妃四下看了看,隨後問。
劉婉玉乾笑了兩聲:“他公務繁忙,今天就不過來了。”
她話音剛落,外邊便響起了太監尖細的聲音:“中常侍大人到——”
劉婉玉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
今兒的宴席請的是幾位西北廚子,在柏棕殿的右花園架起了燒烤架子,誰餓了自由取食便是,無需入席。孫瑤和琴兒都十分喜歡這種新穎獨特的方式,拉着寧玥在花園了轉了起來。
“我、我、我……我要兩串牛肉、一……一條烤魚……一串……蝦。”琴兒支支吾吾地說。
廚子爽朗地笑了笑:“好嘞,姑娘稍等。”
寧玥與孫瑤欣慰地看着琴兒獨自與人交流,眼底都流露出喜悅的神采來。
孫瑤道:“琴兒住進琉錦院後變了很多。”大方了,不那麼害羞了,從前尤氏也對琴兒好,卻只是讓琴兒單純地依賴尤氏,寧玥對琴兒的好才真正讓琴兒漸漸走向了獨立。
琴兒端着一盤燒烤過來,整張臉都紅透了:“我、我我我……我……”
寧玥寵溺地笑了笑:“你很棒,都會幫我們點菜了。”說着,拉過琴兒的手坐在了小圓桌旁。
“是啊,真要多謝琴兒。”孫瑤誇讚地說。
琴兒許久沒被人這麼誇過了,原來她也不是一個沒用的人,她能幫三嫂和四嫂做事,好開心!
“三嫂、四嫂,你們還想吃什麼嗎?”她擡起頭,不再結巴了。
寧玥與孫瑤相視而笑,寧玥指指孫瑤的肚子:“問你小侄兒想吃什麼。”
琴兒果真俯下身去問,神情特別認真:“小侄兒你想吃什麼?姑姑給你拿。”
“哈哈!”
寧玥與孫瑤笑翻了。
爲讓琴兒多與人接觸,二人又各自要了些青菜和水果,琴兒開開心心地去拿了。
這會子還沒到飯點,過來吃東西的人不多,孫瑤的眸光掃了掃,沒發現什麼可疑之人,壓低了音量對寧玥道:“玥兒,中常侍大人是不是與司空家的關係不好啊?他剛剛進門,都沒跟司空夫人打招呼就走掉了。”這世上,哪有兒子不給母親請安的呢?任他坐到了中常侍的高位,也依舊是司空家的子嗣,但凡他心中有一分看中司空家,都不會如此打當家主母的臉。
寧玥看了琴兒一眼,琴兒正好也朝這邊看過來,四目相對,她燦燦一笑,琴兒也歡喜地笑了。撤回目光,她對孫瑤道:“他是那樣的,司空家如今都得看他臉色過日子,他不拽誰拽?”
“幸虧小胤不像他那樣。”孫瑤嘀咕了一句。
那是因爲王妃沒劉婉玉那麼過分。
寧玥笑着沒有說話。
孫瑤給寧玥剝蝦,寬袖一動,一張清單掉了下來。
寧玥撿起來一看:“這是什麼?”
“哦,賀禮清單。”孫瑤不甚在意地說,繼續給寧玥剝蝦。
“今兒的賀禮不是三叔備的嗎?怎麼清單會在你手裡?”
孫瑤將剝好的蝦仁喂進寧玥嘴裡,道:“小羅本是要給三叔的,三叔在掰腕子,便叫小羅給了我。”
聽起來沒什麼可懷疑的,但這不過是一張單子呀,隨手收進荷包不就是沒事了?幹嘛非得給孫瑤。
“也不是非得給我,他說給咱們,是碰巧我在那兒,小羅便給我了。”
當時,她與王妃已經進明廳了,明廳內都是女眷,小羅的確不方便進來。好在真沒任何不對勁,可寧玥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拿起清單在鼻尖聞了聞,聞到了一股極淡的藥草味兒。她醫術不才,對藥草的識別度還是不錯的,尤其這種藥草,她前世沒少用過。
她好笑地勾起了脣瓣。
“怎麼了,玥兒?”孫瑤察覺到她古怪的冷笑。
寧玥對孫瑤道:“三嫂,你帶口脂了沒?”
“帶了!”孫瑤送荷包裡取出一個小瓷瓶,“你要用嗎?”
“當然。”不過不是用在脣上,寧玥心裡補了一句。寧玥用指尖蘸了一點口脂,輕輕地塗抹在了清單背面,很快,被塗抹過的地方浮現幾行清雋的字跡。
孫瑤一怔:“這、這怎麼回事啊?”
寧玥解釋道:“這是一種能隱形的藥草,它的藥汁乾涸之後會變得看不出顏色,必須用油塗一塗才能再次顯現,口脂里正好含了植物油。”
這種藥草,如果她記得沒錯,是南疆獨有的,前世她與司空朔便常以這種藥草與幕僚們聯繫,不明原理的人,一輩子都抓不住他們的把柄。
沒想到三老爺也弄到了這種藥草。
但三老爺肯定也沒想到,她會識破這種藥草。
“清單上怎麼會有這東西?三叔弄的?”孫瑤詫異地問。
“應該是他。”
“又是他!”孫瑤現在真是煩死三叔了,“他到底想做什麼?玥兒你認得這是什麼字嗎?”
“認得。”寧玥說道,“南疆文字。”
其實,這種文字她前世就學過,但一直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字,直到上回白霜兒拿了白薇兒的令牌給她,她才明白那是南疆文字。
“你還認得南疆文啊?”孫瑤隨口一問,沒怎麼放在心上,又道,“它寫了什麼?”
寧玥想了想,道:“我也不是太懂,只看形狀很像。這個單子你收好了,待會兒如果三叔找你要,你就給他。”
“啊?他會找我要?萬一他不要呢?”
“放心,他會問你要的。”這麼寶貴的東西,他怎麼可能不找孫瑤要一要呢?至於會不會要到手……寧玥笑了笑,“冬梅,青靈閣的茉莉花是不是開了?”
茉莉花?突然這個做什麼?孫瑤一頭霧水。
冬梅卻很快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思:“是的,開了,開得老旺了,您要奴婢去把茉莉摘來嗎?”
寧玥涼薄地勾起脣瓣:“自然,我要那朵最大、最豔的。”
“是。”
外院的小花園裡,三老爺依舊與人掰着腕子,他贏了九局了,至今無人把他拿下,弄得大家送了他一個外號“鐵腕玄三”。
司空家主拍着他肩膀,爽朗地笑道:“哎呀,歲月不饒人啦!我一把年紀,老啦,不中用啦,還是你們年輕人好!”
三老爺嘖了他一聲:“你才比我幾歲?就老了?平時疏於鍛鍊了吧,自己偷懶,怪年紀大!”
“哈哈……”一衆人等笑得前俯後仰。
三老爺又道:“你們啦,都不是我對手,叫中常侍來,我肯定甘拜下風。”
提到中常侍,現場的氣氛驟然冷凝了幾分。中常侍剛剛只在門口打了個照面,轎子都沒下便回了自己的庭院,這分明是沒把司空家主放在眼裡,偏司空家主奈何不了這個兒子,生生嚥下了這口悶氣。
三老爺約莫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我其實,連我家小胤都掰不過呢,今兒是你們承讓,我明白的!”
這話,說的好像玄胤多麼弱雞似的。
戶部尚書家的三公子道:“我聽說胤郡王不是廢柴了,他上次還去雁門關把玄彬救回來了是不是?”
三老爺撓撓頭:“怎麼你們都知道了呀?”
戶部尚書家的三公子晃着摺扇道:“我們只是道聽途說,沒親眼見到,都不敢相信呢,玄三爺,您與我們說說唄,胤郡王是不是真的這麼厲害了?”
“呃……這……”三老爺嘿嘿地笑了幾聲,“厲害是肯定是,不是我吹,我那侄兒的變化你們絕對沒有想到。他可不僅僅是殺入雁門關,他呀,孤身一人,從三萬大軍的南疆營地把他二哥救了出來!”
“啊,三萬大軍啊?他一個人怎麼衝進去的?”兵部尚書的嫡長子也來了興趣。
三老爺笑道:“具體過程我也不清楚,都是聽我大哥說的,那晚,小胤的確是溜進了南疆軍營,把彬兒給救出來了。”
“他是不是有內應?”
內應……瞿老不知道能不能勉強算一個。畢竟,如果不是瞿老明確指出了玄彬被關押的位子,玄胤不可能那麼順利地找到玄彬。但玄胤根本不認識瞿老,內應一說似乎也不大成立。三老爺的眼神閃了閃:“這我就不清楚了。”
“一定是有吧。”兵部尚書家的嫡長子道,“南疆大軍又不是吃素的,怎麼可能讓一個人混進去搶走他們的戰俘?”
內應這個詞是相互的,那邊可以有玄胤的內應,玄胤也可以是那邊的內應,一旦他們知道了玄胤的身世,大概不會覺得玄胤多麼勇猛無敵了吧。
真是……很期待那麼一天呢!
“我去吃點東西,你們先玩。”三老爺站起身來,去往了右花園,沒看到寧玥與琴兒,便問孫腰道,“她們倆去哪兒?”
“今兒忙着趕路,琴兒沒睡午覺,這會子困了,玥兒陪她回廂房歇息了。”孫瑤如實說道,琴兒有午睡的習慣,一天不睡都不行。
三老爺知道女兒的習慣,嗯了一聲,沒再問什麼,而是道:“對了,剛剛小羅把清單給你了沒?”
“三叔說這個嗎?”孫瑤趕緊把清單拿了出來,雖不知單子上隱藏的文字寫了些什麼,但莫名感覺驚悚,兩國敵對,若在她身上發現與南疆有關的東西,她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還給三叔吧。”
三老爺確定那是自己的單子沒有錯,趕忙推了回去:“還是你收着,回頭反正要入庫做賬的,你給我,我到時候也還是得給你們。”
“這……”怎麼跟玥兒說的不一樣呢?玥兒不是說三叔會找她要單子嗎?可……可他只是要着看了,沒要着拿走——
她可不可以把這張單子毀掉啊?
不行,王府的賬單不能流落到外頭,萬一被人發現上面的南疆文字,整個王府都脫不了干係。
孫瑤把單子緊緊地拽入了掌心。
“對了,我剛掰腕子贏了些彩頭,你幫我拿給琴兒吧!”三老爺把從那些人手中贏來的寶石、扇墜子之類的小禮物放到了桌上。
孫瑤現在看三叔,像在看一個大毒物一樣,覺得只要他碰過一點的東西都可能會攜帶劇毒,真怕自己被他給毒死了。
孫瑤小心翼翼地拿起小禮物:“是……我這就給琴兒送去。”
一顆都不想與三叔呆了,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望着孫瑤幾乎是倉皇而逃的背影,三老爺眯了眯冷峻的眼睛。原本不太確定要不要動你,但你既然已經懷疑上了我,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
孫瑤一口氣跑回廂房:“玥兒!玥兒!我剛剛……剛剛碰到……咦?你怎麼在這裡?”
孫瑤以爲自己看錯了,狠狠地眨了眨眼,沒看錯,是馬寧溪!
天啦,她多久沒見過這傢伙了?都快忘記王府有這麼一號人物了。
寧溪挺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給孫瑤行了一禮:“三奶奶。”
孫瑤像被雷劈了似的看着寧溪:“你……你怎麼會來這裡?”
寧溪溫婉恭謹地說道:“是四奶奶接我過來的。”
“玥兒!”孫瑤難以置信地望向了寧玥,如此重大的場合,居然讓一個小妾出席,她並不認爲寧玥會故意給她難堪,可是……爲什麼?“你說的茉莉就是她?”
寧溪的房間前面種滿了茉莉,她當時還以爲寧玥真的只是想摘一朵茉莉,爲此,納悶了好久!
寧玥拿開放在琴兒鼻尖上的安神藥荷包,對冬梅和詩畫說道:“你們兩個,把琴兒擡到張家的廂房去。”張家人因爲鬧肚子提前離開了,那個房間正好空着。
詩畫雖是孫瑤的丫鬟,但一段日子的相處下來,已經習慣以寧玥馬首是瞻了,忙與冬梅將琴兒擡了出去。
孫瑤握住寧玥的手:“玥兒,你究竟想幹什麼?”
寧玥輕輕地說道:“我暫時不能告訴三嫂,不過請三嫂相信我,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可是……”
“三嫂先去琴兒那邊吧,記住,待會兒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衝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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