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是現場唯一猜出了真相的人,從丈夫看清男子容貌的時候,她便從丈夫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震驚,儘管丈夫以最快的速度將震驚壓了下去,可作爲妻子的自己還是捕捉到了。她想起丈夫的話,說馬寧玥逍遙不了多久了,心中,立刻對玄胤的話信了三分,這人是丈夫派去的。丈夫當然知道回春堂的老闆是誰,入府第二天他們便聽丫鬟們說了。丈夫派人去回春堂縱火,想必是爲了對付馬寧玥,只是爲何會燒到了玄胤?馬寧玥呢?她受傷了沒?
“三弟妹,三弟妹,三弟妹!”
王妃逐漸加重的語氣將尤氏從走神的狀態拉了回來,尤氏訕訕地笑了笑:“二嫂,你叫我?”
王妃古怪地看了看,道:“剛剛小胤與你說話呢。”
“是、是嗎?抱歉,我剛剛心口有些痛,沒聽見。”尤氏又扯了個謊。
王妃困惑地問:“心口痛?是什麼問題?怎麼沒聽你提過?”
三老爺就恨不得找把鍬把尤氏給埋了,尤氏什麼都好,就是一心虛就愛撒謊,還總撒那些容易被拆穿的謊,他都沒心虛,真不明白她着急上火的幹什麼!
尤氏餘光掃到了丈夫眼底的寒芒,頭皮麻了麻,說道:“老毛病了,偶爾疼一下,大夫給看過又說沒什麼問題。對了小胤,你剛問三嬸什麼?”
玄胤冷道:“我問三嬸,三叔昨天晚上去了哪裡?”
尤氏笑了笑,溫聲道:“想必是在府裡,不然能去哪裡?”
“想必?這麼說三嬸沒有一直與三叔在一起,只是憑空猜測他在府裡?”玄胤咄咄逼人地問。
尤氏被噎住了,昨日晚飯後,丈夫的確出了一趟院子,至於是去長老那兒了還是出王府了,她並不清楚。
三老爺的拳頭被捏得咯咯作響:“二哥,你倒是說句話呀!沒錯,我昨晚的確出了一趟王府,但我絕對沒有買通此人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我此番前來,是爲了讓兩個侄媳婦上族譜的!不是被你們冤枉成殺人犯的!”
中山王皺了皺眉,眸光掃過地上的男子,道:“誰讓你這麼說的?”
男子嗚咽道:“不是誰,是真的……有人給了一百兩黃金,讓我燒……燒……燒了回春堂的賬房……”他不敢說燒死寧玥,來的路上玄胤就警告過他了。
“到底是燒回春堂的賬房,還是燒死我?”玄胤踹了他一腳!
“燒……我……我……燒……”男子支支吾吾的,彷彿是怕到了極點,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三老爺站了起來,高聲道:“小胤!你是要信一個外人的話,還是信三叔的話?這人不知是拿了誰的好處,非要挑撥我們的叔侄關係!你不要上了他的當!”
從一開始認定玄胤污衊他,慢慢變成了玄胤受人挑唆,他在悄然讓步,也在悄然扭轉策略。
果然,中山王聽了這一番話,神色鬆動了幾分,不管他疼不疼小兒子,小兒子都的確是他骨肉,他不會輕易容許自己的骨肉被人污衊,哪怕自己弟弟也不行。當然,他也不信自己弟弟能做出傷害玄胤的事來,所以,私心裡,他更願意相信是有人借縱火的名義殺害玄胤,再嫁禍給三老爺。
他雙目如炬地看向了男子:“誰讓你這麼幹的?”
“是……是他呀……”男子用完好的左手指向三老爺,“就是他……我認得出……他的聲音……是他買通我的……”
“你這混蛋!”三老爺一跳而起,拔出佩劍,“我玄玉清一生光明磊落,會使這種下三濫的法子陷害我侄兒?我對天發誓,我要是做了對不起我侄兒的事,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你……”男子氣得上氣不接下氣,求救的眸光投向了玄胤。
玄胤擋住了三老爺的胳膊:“三叔,你是打算殺人滅口嗎?”
“此等小人,不殺了他,難道還有菩薩一樣供着他?”三老爺呵斥完,又語重心長道,“小胤,你千萬別被他給矇蔽了,你相信三叔,三叔絕對沒有害你!三叔也是剛知道這件事。南邊正起戰禍,我們玄家可萬萬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鬧內槓!”
玄胤玩味兒地勾起脣角:“那依三叔之見,應該怎麼處置這個人呢?”
三老爺正色道:“此人謀害你在先,嫁禍我在後,非死不能卸心頭之恨!”
“那就……”玄胤淡淡一笑,“隨三叔處置吧。”
那人最終被拖下去,打着嚴刑逼供的名義讓他交代幕後主使,他卻沒捱過三棍子便斷了氣。
對於這樣的處置結果,尤氏長長地鬆了口氣,不論如何,人死了就好,三老爺與他的交易便永遠長眠地底了。
三老爺拍了拍玄胤的肩膀,露出一抹寬容的笑,彷彿一個長者在原諒一個犯了錯的晚輩:“好啦,虛驚一場,咱們叔侄還是不要爲這種事傷了和氣!”
玄胤捏緊的拳頭慢慢鬆開了,照他原本的性子,早就衝上去揍他一頓了,但現在,他突然不想這麼做了,他微微地揚起脣角,笑得無辜而迷人:“三叔說的對。”
王妃見屋子裡劍拔弩張的氣氛總算緩和了,也不由地微露出一絲笑容:“沒事了就好。”對王爺道,“八成又是司空家搞的鬼,王爺這些日子去軍營也請小心些。”
與玄家有仇的,她想來想去都只想到了司空朔,“上次玥兒她們遊湖,聽說就是碰到了中常侍,小胤是不是還燒了人家的船?”說着,她目光落在了玄胤的身上。
司空朔無故躺槍,倒真有些出於玄胤的意料,玄胤好笑地勾起脣瓣:“是啊,我燒了他的船。”
“所以他懷恨在心,派人對付你來了。”王妃嘆了口氣,她不喜歡司空朔,從第一次見面就不喜歡,除了司空與玄家的敵對關係外,司空朔的身上還散發着一股令她感到煩悶的熟悉感,“他實在太歹毒了,幸虧你沒性命之憂。手還疼嗎?”
玄胤不鹹不淡地說道:“不疼了。”
中山王複雜的目光落在小兒子纏着紗布的手指上,嘴脣動了動,彷彿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一場“鬧劇”就此結束,三老爺與三夫人回了紫雲軒,中山王去了軍營,臨走前,他看了小兒子一眼:“這幾天,不必過來了。”
玄胤淡淡地嗯了一聲:“知道了。”
到底是親生的,所以沒辦法徹底做到不聞不問,王妃垂眸,晃了晃手裡的杯子,神情中閃過了一絲落寞。
出了文芳院,玄昭追上了玄胤,玄昭的面色很蒼白,那日他在玄胤房裡喝了一碗蓮子湯,回屋就拉了一整個晚上,翌日,更是一整天下不了牀,弄得他現在不敢碰任何與蓮子有關的東西了。
“四弟,你跟三叔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很小便搬來了京城,與三老爺感情不深,所以不會像王爺那樣,對三老爺產生一種先入爲主的親情,相反,這個自小與他打到大的弟弟,卻還比三老爺更親近一些。況且,他太瞭解玄胤了,沒有把握的話他是不會輕易講出口的。
玄胤停下腳步,看向這個只比他大幾天的哥哥,從對方神情裡,他看到了濃濃的困惑,卻沒有質疑,頓時覺得好笑,偌大的王府,唯一信任自己居然是自己曾經的死對頭:“怎麼回事,三哥不都看到了嗎?”
“我看是看到了,但是……哎呀!”玄昭不是個善於表達的人,撓了撓頭,道,“你到底是怎麼受傷的嘛?”
“被那人縱火,我在火場受的傷。”這也不算撒謊,只是將寧玥摘了出去,他是爲救寧玥受傷的,可受傷地點也的確在火場。
玄昭古怪地嘟噥道:“回春堂不是四弟妹的店鋪嗎?她有沒有什麼事?”二哥可是交代他了,一定要照顧好馬寧玥的。萬一馬寧玥有個三長兩短,他就不好向兩個哥哥交代了。
“你那麼緊張她幹什麼?”玄胤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玄昭忙訕訕地笑道:“隨口問問嘛。”怕玄胤追問,趕緊叉開了話題,“好了好了,言歸正傳,你是不是懷疑是三叔乾的呀?”
玄胤哪裡看不出這傢伙有事瞞着他?他連孫瑤都不關心,會跑去關心玥玥?但玄昭不是那種對女人動歪心思的人,何況如今也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玄胤話鋒一轉,正色道:“三哥信不信我?”
玄昭感受到了他話裡的鄭重,也跟着肅然了神色:“那要看什麼事,但你跟三叔,我肯定是站在你這邊!”
“好兄弟!”玄胤拍了拍他肩膀,“接下來,我想勞煩三哥一件事。”
……
當晚,玄昭跑到王妃房中,說二哥玄彬已經抵達幽州了,他想動身去接他,王妃掛念傷重的二兒子,立刻准許了玄昭的請求。
玄昭連夜離開了京城。
卻說寧玥處理完回春堂的事情後,準備坐車回將軍府。她兩天沒回王府了,招呼都沒打一個,不過以玄胤的性子,應該已經替她善後了。她這會子,沒心情管王府的事。她仔細檢查過了,賬房的火是人爲的,窗子被撬過,牀底下和櫃子裡都殘留着非常明顯的火油痕跡,想來是有人趁她不在,從二樓的窗子裡爬了進來,悄悄地將火油藏在隱蔽的地方,白天再渾水摸魚地到二樓,隨便丟個火摺子進來,都能讓房間燒得非常厲害。
掌櫃抱歉地沒臉見人了:“都怪我,疏忽大意,連賬房進了人都不知道!”
這件事怪不得掌櫃,她自己都沒察覺,足見對方的手段十分隱蔽與高明,普通人根本發現了對方。寧玥說道:“回春堂病人太多,一時不察也是有的,他裝成病人混在裡頭,防不勝防。不過,回春堂的安保也的確有待加強。以後一樓作爲看病的區域,與二樓隔開吧!不管什麼人,沒你和鍾媽媽的允許,都不得私自上去!”
“是。”
“那些賬冊……”
“東家放心,大賬房都留了底的,就是您今天算的沒記檔。”他做掌櫃多年,這方面的經驗還是有的,就怕萬一失竊什麼,所以賬冊之類的東西,全都備了三份,不僅大賬房後,地下密室也有。
寧玥滿意地點了點頭,越發覺得這個掌櫃沒有請錯,雖身價比別人貴三倍,可處理問題的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那倒是不要緊,我今天也沒算很多。對了,去請幾個懂武功的人來,銀子花多點沒關係,一定要身手好、心眼實。”
掌櫃不敢怠慢,連忙應下:“好的,可巧,我與武館的老闆是舊時,我找他推薦幾名信得過的弟子,相信他不會拒絕。”
寧玥點了點頭:“這是頭等大事,收購布莊可以緩緩。”反正收購了也要重新裝修,她下午看了幾個工匠的圖紙,都覺得不滿意,等找到滿意的方案了再收購也不遲。
“是,我今晚就去武館。”掌櫃略思索片刻,又問:“東家,咱們要不要報官?”
“算了。”縱火縱到她頭上,來頭一定不小。南街與回春堂搶生意的藥鋪不少,但誰都知道她是玄家的兒媳,動她?他們沒這膽子!唯一可能的是,幕後主使的背景比她還硬。這種人,官府壓根兒就管不着。
她曾經懷疑過司空朔,因爲就目前而言,她只與司空朔的關係最僵,加上上回遊湖的時候,她又那般羞辱了司空朔,司空朔一怒之下耗盡了對她的耐心,也未嘗不可能。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她撞破了某些人的秘密,讓某些人坐不住,想殺她滅口了。
爲了證實心中的猜測,也爲了弄清三房的秘密,寧玥決定,找個機會把孫瑤約出來,細細地打探一番。
告別掌櫃,寧玥坐上了馬車。
走了沒幾步,便被一位不速之客攔住了去路。
那是一名身穿紅衣的少女,膚色雪白、腰肢纖細,五官精緻得如畫過一般,烏髮如墨,柔順地散在肩頭,額前墜了一個紅寶石華勝,與她嬌豔欲滴的紅脣相映生輝,端的是閉月羞花、梳雲掠月。
她張開雙臂,攔在馬車前,怕撞到她,小樓不得不勒緊了繮繩,如果他記得沒錯,這個標緻的小姑娘,與他家主子在回春堂見過一兩次,貌似還聊得十分火熱。他自然而然地將對方當成了主子的熟人,啓聲對寧玥說道:“夫人,是您的朋友。”
朋友?
她在京城有這種東西嗎?
寧玥緩緩挑開簾幕朝對方望了過去,只一眼,便被那張無辜而精緻的臉刺痛了眼睛。寧玥放下簾幕,淡淡說道:“我不認識她。”
小樓一怔,隨即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既然夫人不再待見這位小姑娘,他也沒必要與對方客氣了,冷下臉,說道:“讓開讓開!別擋我家夫人的路!”
皇甫珊難過地黯然了神色,繞過小樓,直接來到窗前,撩開簾子道:“夫人,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
寧玥面無表情地打斷她的話:“你是誰不重要,我現在要回去了,勞煩你行個好,讓讓。”
皇甫珊不讓,雙手死死地抓住窗子,焦急地道:“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個登……”見到這裡,她猛地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正要改口,卻聽得寧玥毫無溫度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請你不要在我面前一口一個登徒子的叫我相公,好像在刻意地提醒我,你們曾經發生過多麼不堪的事情一樣。”
“我……”皇甫珊急了,“我沒這個意思!我……我說了我不是故意的……他……那晚……”
寧玥不得不再次打斷她的話,而這一次,明顯含了一絲冷意:“你能不能別總揪着那晚的事情不放?至少,別再當着我的面說。那個人是我丈夫,他把你怎麼樣了,你爲什麼非得重複地告訴我?你覺得我聽了這些話會好受嗎?最基本的尊重人的道理,你不懂嗎?”
皇甫珊的小臉一下子漲紅了,焦急地搖頭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我……”如果她能哭,現在一定已經淚流滿面了,可誰讓她天生沒有眼淚呢?“我我我我……我是來跟你澄清那晚的事的!我回去後想了許久,也許我真的……也許他真的……那個……”
“我對你們誰是真的,真的沒有興趣,你不要再做出一副柔弱可憐的樣子,好像我欺負了你似的。”
“不是,我……”
寧玥冷漠地看着她:“別跟我說那麼多不是,然後你也別向我道歉,你道歉了,如果我不肯原諒你,就變成我心胸狹隘無容人之量了,你已經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拜託你,別再繼續傷害我!你們的事,我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我憑什麼難爲我自己去接受你的解釋,讓你的良心得到安寧?”
“可是這件事也不是我的錯啊!”皇甫珊急了。
“那是誰的錯,你就找誰去,別找我!”寧玥冷冷地放下了簾子,“小樓,我們走。”
她生平最討厭做錯了事,還故意拉下臉來道歉希望一切都一筆勾銷的人,道歉實在是一個華而不實的東西,相信真正被傷害過的人,都不會因爲一句對不起就結束心中的難受,相反,明明討厭你、卻還難爲自己去原諒你,纔是真的讓人無法忍受。
抵達將軍府的棠梨院時,剛踏上回廊,裡邊就傳來藺蘭芝心疼的責備和某人委屈的叫疼聲。
“哎呀,你到底在哪裡弄的?怎麼傷成了這樣?”
“別罵我了,疼都疼死了。”
“還知道疼?一個大男人,出門也不知道小心點兒!你不是連翻牆都會嗎?怎麼還把手指給燙傷了?”罵歸罵,藺蘭芝還是托起了他雙手,上下看得仔細,“這可怎麼辦,腫成這樣?”
寧玥的腳步頓了頓,從簾幕的縫隙中看到藺蘭芝小心翼翼與心疼的模樣,明明整他整的最狠的就是她娘,到頭來,最心疼他的也是她娘。她就說吧,她娘最心軟了。
“好了,玥兒快回來了,趕緊收起來!”藺蘭芝輕輕放下他的手,把桌上的一盤栗子糕和香菇肉糉裝進食盒,準備擰出去。
“我還沒吃夠呢。”玄胤又委屈地哼了一聲。
藺蘭芝好氣又好笑:“下次還敢不敢欺負玥兒了?”
玄胤撅嘴兒:“不敢了,借我一百個膽子都不敢了。”
“這話跟我說沒用,得跟玥兒說。”藺蘭芝嗔了他一眼,擰着食盒往外走,一打開簾子,見女兒站在門口,當即驚了一跳,“你、你回來啦?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的話沒被女兒聽去吧?女兒還生小胤的氣呢?要是知道自己沒責罰小胤反而對小胤好,會不會不高興?
“我剛到,怎麼了?有事嗎?”寧玥一本正經地問。
看來是沒聽到,藺蘭芝暗笑了兩聲,搖頭道:“沒事沒事,那個,小胤來了,我剛罵了他一頓!太不聽話了!罰他今晚沒飯吃!哼!”
話雖如此,等晚飯擺上來時,藺蘭芝又以菜多了不吃就浪費了爲由,將玄胤叫到飯桌上來了。
寧玥沒說什麼,與玄胤置氣的是她,不是她娘,她不能要求全世界都敵對玄胤,那樣對玄胤、對她娘,都不公平。
她娘應該並不知道她差點兒被燒死的事,更不清楚玄胤的手根本不是燙傷,而是爲救她在火場落下的燒傷。如果她娘知道,一定又難過又害怕。
蓋因寧玥的巴扎水平有限,玄胤的手指頭被紗布纏得又厚又緊,拿不了筷子,只得以虎口夾住一個小勺,艱難地往嘴裡餵飯。只吃了幾口,便滿頭大汗了。
藺蘭芝有些心疼,戳了戳女兒胳膊,示意女兒喂他。
寧玥沒動,悶頭吃着自己的。
藺蘭芝暗暗嘆了口氣,女兒喜歡冷戰,這一點,倒是遺傳了馬援,而且心腸硬得很,哪怕自己不舒服也不肯輕易地原諒對方。
小胤啊小胤,你自求多福吧!
一頓飯,比往常花的時間略長,玄胤雖說手有不便,胃口卻絲毫沒受影響,在王府,他吃一碗米飯就不願再吃了,在棠梨院,他恨不得把一桌子菜全都掃進肚子,還是藺蘭芝怕他撐壞,纔不許他吃了。
晚上,玄胤理所當然地留在了房中。沒辦法,手都裹成這樣了,還怎麼打蚊子?藺蘭芝將他的牀鋪在了外屋,與寧玥僅一門之隔。
寧玥沒說什麼,面無表情地去洗了澡,而後躺在了牀上。
自始至終,她一個眼神都沒給玄胤。
玄胤悔得腸子都青了,想起二人甜蜜的時候,小玥玥多溫柔可人啊,又幫他擦頭髮、又幫他剪指甲,還軟萌易推倒,一逗就笑,跟個小甜心似的,現在……唉!
以後是真不敢惹她生氣了,她生氣的後果太嚴重了。
天亮時分,寧玥起牀,收拾一番後出了門。
自打南疆一行後,玄胤往軍營跑的次數就多了,儘管中山王許了他在家休息,但回春堂出了那樣的事,他始終不太放心,覺得還是應該安排幾個妥當的人守在那裡。
結果就是,掌櫃花一晚上從武館老闆那兒磨來的六名壯漢,被一對看似不起眼的孿生兄弟給一招撂倒了。
孿生兄弟中,老大叫阿吉,老二叫阿蒙,是玄家大營新兵營中實力最強悍的兩個,新兵營如今是玄胤在管,玄胤假公濟私地把人送過來了。
掌櫃真是哭笑不得,這人吧,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怎麼說都是郡王的一番心意,原不該推辭,奈何東家好像還沒與郡王言和,他貿貿然地收了郡王的人,會否令東家感到不快呢?
“這樣吧,先委屈二位在店裡跑堂,等機會到了,我再與東家言明,二位看怎麼樣?”
二人來之前,就得了玄胤的敲打,要麼被留下,要麼自己收拾包袱走人,玄胤還說了,只要他們在這邊盡忠職守,將來不會虧待他們。所以,不管做什麼都好,能呆在回春堂,他們的前程就到手了一半。
寧玥抵達回春堂時,發現大廳多了兩個虎裡虎氣的夥計,卻不像是武館的弟子,雖覺着疑惑,卻也沒說什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然將一切交給了掌櫃,就該信任掌櫃的能耐。
小賬房還在翻修,寧玥沒了專門的辦公場所,在一樓給大夫們打了一會兒下手,便坐上馬車離開了,她昨晚給孫瑤遞了信,算算時辰,孫瑤應該快到了。
寧玥讓小樓把馬車停在了東大街的一間非常雅緻的茶肆,之所以約在這邊,因爲這是她名下的第二處親自接手的店鋪,大婚前便開始裝修了,因裝修出來的效果一直不能讓她滿意,反覆修改停工了幾次,耗費了將近四個月的功夫才總算竣工。還沒正式營業,孫瑤是她的第一位客人。
茶肆的掌櫃是一名精通茶道的中年女子,姓徐,大家都叫她徐娘子,徐娘子一生未嫁,只得了個養女,前兩年養女嫁了人,她也算了無牽掛了。見到寧玥來,徐娘子高高興興地打了招呼:“東家,您來啦?”
寧玥微微頷首:“我約的人到了嗎?”
“到了,在玉蘭閣。”徐娘子說。
寧玥脫了鞋,走進茶肆,跪坐在地上的少女爲寧玥拉開梭門,露出一間六疊的大房間,暖色的木地板,在被白紙過濾過的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種明鏡優雅的光澤。正中央的小茶几旁,孫瑤正跪坐在一個圓墊子上,手端着茶杯,優雅地品着茶。在她身旁,是學她學得有模有樣的琴兒。
看到琴兒的一瞬,寧玥微微露出了一抹笑容,這個三嫂,果然沒叫她失望。
“三嫂,琴兒。”
孫瑤微微一笑,朝她招了招手:“你來啦?快過來坐!我跟你說,這家茶肆的茶真不錯!比我家的還好喝!你快嚐嚐!”
寧玥早就嘗過了,不然怎麼會重金聘請了徐娘子呢?她今日將孫瑤約在茶肆,除了有要事之外,也是希望能從孫瑤的口中得到一些評價,孫瑤是品茶品到大的人,連她都讚不絕口,可見徐娘子的茶藝比她認爲的還要更甚一籌。
寧玥喝了一口:“的確不錯。”
“茶好,茶道更好呢!你是來晚了,沒看見他們老闆露的那一手,可惜老闆一天只展示兩次,而且不會爲同一個人。”言辭此處,孫瑤弱弱地嘆了口氣,“真是個奇怪的規矩呢,明明好想再看一次的。”
物以稀爲貴,越難得的東西,就越多人趨之若鶩,反正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等茶肆的名聲傳開了,那些王孫貴族,每天爲爭這兩個名額都得不惜血本,這纔是真正一本萬利的生意,比回春堂更有錢景。
寧玥淡淡地笑了笑:“傷口沒事了吧?”
孫瑤撥開劉海兒,露出一個米粒大的小坑,道:“沒事,用劉海遮住就看不見了。”
這個傷,是上次琴兒發狂時,推了孫瑤一把造成的,琴兒已經不記得了,所以看着二人討論傷口,詫異地問:“三嫂受傷了嗎?”
孫瑤擺手,毫不在意地說道:“算不得什麼傷,磕了一下而已。”沒告訴琴兒真相,琴兒夠可憐了,她可不希望琴兒因此而自責難受。
孫瑤的寬容善良,寧玥全都看在了眼裡,越發慶幸自己得了個好妯娌。
“對了,玥兒,你怎麼會想到約我出來喝茶?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好事要告訴我吧?”孫瑤問。
寧玥笑了笑,說道:“倒也沒特別的事,這不是新開了一間茶肆嗎?想找你們過來坐坐。”三房的事,她暫時不能告訴孫瑤,以免把孫瑤給禍害了。便是今天,她約孫瑤出來品茶,也半個字沒提琴兒,但她明白,以孫瑤的性子,肯定會帶琴兒出來見見世面。
孫瑤吐了吐舌頭,又道:“四弟說你孃家出了點事,忙不過來,所以你可能要過陣子纔回王府。”
“是……是啊,我大姐不是生了個兒子嗎?月子裡事多,她又不放心把孩子交給下人。”寧玥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事實上,馬寧馨潑辣得很,一個人就把兒子照顧周全了,妞妞也懂事,半點不吵她。
“你大姐也不容易,多呆幾天吧,沒事的。”孫瑤憐憫地說。
徐娘子走了過來,跪坐在廊下的地板上,衝二人欠了欠身,道:“三位需要聽聽我們茶肆的小曲兒嗎?”
孫瑤眼睛一亮:“你們茶肆還有這個?”
“是的,夫人,請您到這邊,選一位伶人爲您彈奏吧!”徐娘子說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孫瑤不好拒絕,跟着她去了。
她一走,寧玥看向了琴兒,徐娘子拖不了孫瑤太久,在孫瑤歸來之前,她必須想辦法從琴兒嘴裡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琴兒。”她溫柔地拉過了琴兒的手。
琴兒喜歡她,沒拒絕她的靠近,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軟軟地喚道:“四嫂。”
“你看這是什麼?”寧玥托起了琴兒的手。
琴兒瞪大眸子一看:“我的手呀。”
“是嗎?”寧玥神秘兮兮地一笑,另一隻手在琴兒的掌心上方晃了晃,“你再看。”她拿開手,琴兒的掌心,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朵粉色絹花。
琴兒不可思議地笑了。
“琴兒還想要嗎?”寧玥蠱惑地問。
琴兒點頭,怯生生的、又期盼地看向了寧玥。
寧玥就道:“那你回答四嫂一個問題,四嫂就給你變一個戲法,好不好?”
“好。”
“琴兒,你還記得當年的事嗎?”
“嗯?”琴兒困惑地看着寧玥,彷彿在問哪一年。
寧玥怕嚇到她,極力使自己的聲音變得溫柔:“就是你娘去世的哪一年,你是不是看到誰殺人了?”
琴兒的面色驀地一變,手上的絹花掉在了桌上。
寧玥忙做了個安撫的手勢:“琴兒別怕,四嫂不會告訴別人的,這是你跟四嫂的秘密,告訴四嫂,你看到誰了?”
琴兒的身子開始輕輕地顫抖,雙眸中有恐懼一點一點溢出來,伴隨着那股恐懼的,還有一絲令人心痛的絕望。
她看到了什麼?會感到絕望?
寧玥按住她的肩膀:“琴兒,你認識那個人對不對?”
“不要……不要……不要……”琴兒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身子拼命顫抖,好像是回到了那晚的現場,整個人都被一種油然的恐懼和絕望籠罩,“不要殺……”
“不要殺誰?”寧玥忙問。
“不要殺……不要殺……不要——”琴兒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寧玥將琴兒抱在懷裡,拿帕子擦了她額角的冷汗,暗道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緊了,對方不過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又受了那麼嚴重的驚嚇,自己不該這麼着急去揭開她心裡的疤的。但一想到那個兇手極有可能還潛藏在琴兒周圍,不知哪天就威脅到琴兒的性命,她又覺得,自己可以再狠心一點。
孫瑤挑選了一名彈琵琶的少女,進屋時發現琴兒暈了,忙問寧玥發生了什麼事。寧玥遲疑片刻,道:“我們談到她的過往,可能她記起傷心事了。”
“這樣啊,那我先帶她回去吧。”孫瑤沒了聽曲兒的心情。
琴兒一時半會兒醒不來,而且一天刺激她兩次,寧玥也怕把她給刺激瘋了,遂點頭道:“麻煩三嫂了,都怪我,不該哪壺不開提哪壺。”
孫瑤拍了拍寧玥的手:“你也是關心她,我明白的。你放心,這件事我不會與三叔三嬸說的。”琴兒每次暈倒後都不記得先前發生的事,所以也不必擔心琴兒會跑去告狀。
寧玥感激地看了孫瑤一眼,虧她早先還在感慨自己在京城沒有朋友,孫瑤可不就是她的朋友嗎?
二人與詩畫合力將琴兒擡上馬車後,寧玥目送孫瑤離開,孫瑤卻突然挑開車窗簾子,對寧玥道:“玥兒,有件事我忘記告訴你了,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我覺得,還是應該知會你一聲,你也多提點提點小胤。”
寧玥困惑地蹙了蹙眉:“什麼事?”
“小胤這幾天是在你們那邊嗎?”
“是的。”
“那你應該知道他被燒傷的事了吧?他與你細說了沒?”
“呃……”寧玥狐疑地挑眉,“三嫂說的細說是……什麼樣的細說?”
孫瑤嘆了口氣,把文芳院的齟齬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雖說兇手伏法了,但司空朔不是個善罷甘休的人,他肯定會再派人過來的,你跟小胤萬事小心。”
原來,玄胤對玄家人說的是他被燒傷了,還抓到了兇手。而兇手指證三老爺,中山王卻不相信,還被三老爺幾句話將屎盆子扣到了司空朔頭上。
這個三叔,竟有這等本事,她完全沒看出來呀。
琴兒的事,她也無需逼問了,現在,她已經能夠百分之百確定,琴兒當年看到的兇手就是三叔!
------題外話------
下午五點還有一更
目前正在努力碼字,希望早點寫到大哥那裡去~
哪個大哥?你們猜你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