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路況不佳,原本十天的路程,愣是足足走了二十天,從晚春到初夏,六月二十號抵達大帥府時,一衆人都快被烈日烤成魚乾了。
硃紅色鑲了銅釘的大門瀟灑地敞着,雙側,兩座威武雄壯的獅子霸氣地盯着前方,獅子旁,管家帶着一衆僕從靜靜地候在原地,當車軲轆的聲音從街道盡頭傳來,管家再也抑制不住興奮,提起下襬,興沖沖地迎了上去:“小公子!小公子!——”
容麟挑開了簾幕,少年英俊的面容,如碧玉成蕭,完美得不可方物。
“秋伯!”
他勾脣,打了招呼。
秋管家就是一愣,淚水在眼眶裡打起了轉:“您可算回來了!公子呢?您把公子帶回來沒?”
這儘管是大帥府,他是大帥府的管家,可容麟從不以家主自居,都讓人小公子小公子的叫。
容卿從容麟的身側探出一顆腦袋,微微地頷了頷首:“秋管家。”
秋管家的眼珠子都瞪直了:“啊!公子!真的是公子!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
最後一句,他儼然是朝那些僕從們喊的。
僕從們嘩啦一下圍了上來,興奮而激動地看着馬車裡的容卿,容卿常年居住在深宮,鮮少過府,可容麟早就告誡過所有人,容卿纔是帥府的主人。
容卿見衆人一個比一個激動,莫名地,心裡淌過一絲異樣。
容麟自然而然地摟住他腰肢,在衆人火辣辣的注視下,湊近他耳畔,低低地道:“容卿,我們到家了。”
熱氣噴在臉上,微微地發癢,被他摟着的地方更如烙鐵一般滾燙,容卿面色微赫,推了推他胳膊。
容麟卻彷彿沒察覺到他的羞赧,非但不鬆開,反而摟得更緊,讓他整個後背都貼上了他健碩的胸膛。
秋管家與衆人早對小公子的佔有慾見怪不怪了,平日裡只要容公子在,小公子就跟一塊兒牛皮糖似的,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容公子的身上!容公子不在的那段日子,小公子急得茶飯不思,可把他們嚇壞了,他們暗暗祈禱,快些讓容公子回來吧,再這麼下去,小公子就要瘋掉了。
秋管家笑嘻嘻地把輪椅從馬車上拿下來:“公子,小公子。”
容卿要去自己撐着坐上去,容麟大長腿一邁,率先下了地,而後嫺熟地抱着他,將他放到了輪椅上。
秋管家笑得合不攏嘴兒,又趕忙去招呼後頭的客人:“一輛、兩輛、三輛……哇!這麼多!大帥府可算是熱鬧起來了!”
這是小公子和公子第一次帶朋友回府呢,他可一定得把他們招待好了!
德慶公主挑開簾幕,眸光深邃地看了大帥府一眼,把手遞給了一旁的十一娘。
十一娘愣了半天。
德慶公主嘆了口氣,換一隻手,遞給了另一邊的宮女。
宮女攙扶着德慶公主下了馬車。
秋管家笑容滿面地說道:“這位想必就是西涼國的德慶公主吧?我是大帥府的管家,您可以叫我老秋,歡迎公主殿下大駕光臨!”
德慶公主輕輕地嗯了一聲,不怒自威地走向了大門。
隨後下車的是寧玥和玄胤,寧玥半路又偷偷地鑽進玄胤的馬車了,趴在玄胤懷裡一陣好睡,現在還沒醒。玄胤輕輕捏了捏她臉蛋:“玥玥,我們到了。”
“嗯?到了?”寧玥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這麼快。”打了個呵欠,喚來冬梅,從後面溜下了馬車。
小李子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默默地爲被擡下來的玄胤嘆了口氣,胤郡王真是可憐啊,從前與郡王妃那麼恩愛,誰料一病倒就綠雲罩頂了。
他跟隨自家主人進了大帥府。
大帥府不愧是單身漢居住的地方,從大門到後宅,一應的大樹,連朵牡丹都沒有,諸如鞦韆架、蓮花繩之類的擺設更是異想天開,靠近內宅的地方倒是種了一些梨樹與海棠,都是仿菩提宮建的。
容麟一邊走一邊指着一個空蕩蕩的圓子道:“把那裡改了給妹妹做個琴室怎麼樣?”
他說這話時,俯下身,嘴脣幾乎捱到容卿的耳朵。
容卿清了清嗓子,微微避開。
容麟猶自不覺,索性貼上了他耳朵:“妹妹不是喜歡騎馬嗎?我把後面的林子推掉,給她建個草場。”
他的脣已經完全親吻到容卿的耳朵了,容卿抿了抿脣瓣,有些口乾舌燥。
容麟把容卿推回了他的清風閣,寧玥是妹妹,自然也住這邊,還有昏迷不醒的司空朔。
玄胤就沒這麼幸運了,考慮到兩家的敵對關係,他被安排到了偏遠的幽蘭院,中間隔着德慶公主的雅蘭居。
長途跋涉,衆人都有些狼狽,秋管家忙命人給各個主子送了熱水洗漱。
洗漱完畢,耿家那邊來了消息,說是在府上爲大家設了一個小小的接風洗塵宴,望大家賞臉參加。
前面剛派小妾的爹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轉頭又給他們設接風宴,耿家的心思可真是古怪。不過耿家設宴的事沒有偷偷摸摸地進行,明日,大概街頭巷尾都會流傳着西涼使臣與耿家共進晚餐的消息了,敢如此高調地表明自己的特殊性,放眼南疆,也就耿家這麼大膽。
“除了耿家,還有沒有別人?”寧玥問。
容麟把帖子遞給了寧玥:“據說還請了陳國公府的人。”
陳皇后曾在陳國公府做過一段日子的養女,算起來,他們還是太子的母族。
“要去嗎?”容麟問。
寧玥淡淡一笑:“當然要去,一個宴會罷了,又不是龍潭虎穴,藏着不去,反倒顯得我們像縮頭烏龜。”
衆人收拾了一番,動身前往耿家。
耿家與大帥府之間橫跨了半個盛京,馬車行駛了整整一個時辰。耿家人顯然也已恭候多時,列隊在門口恭迎西涼使者的大駕,但因是家宴,沒擺什麼儀仗。
別說,與耿家明爭暗鬥那麼久,寧玥還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這些人都長什麼樣,是不是三頭六臂,比常人多顆腦袋?不然,怎麼那麼能作死?
簾幕被掀開,寧玥由着冬梅扶了下來,眸光掃過黑壓壓的一片人羣,心中頓時好像捕捉到了什麼。
而冬梅儼然也有些被眼前的景象驚道,不由自主地捏緊了寧玥的胳膊,低聲問:“小姐,那些……都是耿家人嗎?好……好多呀……”
她本意是想說,好多人來接咱們,咱們面子真大,可聽在寧玥耳朵裡,漸漸生出了另一層意思:耿家人的確很多,且個頂個地優秀,所以才這麼長盛不衰。寧玥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玄家,玄家的強大很大一部分程度上來自幾個玄家兒郎的優秀,如果僅僅是中山王一人拿得出手,不會有那麼多幕僚與部下死心塌地地追隨玄家,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家族潛力。如今的耿家,也讓她感受到了這種潛力。
“容公子,大帥,你們回來啦!”一名年紀約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走向了容卿與容麟,他穿着深褐色錦服,容貌端正,神色慈祥,身材魁梧,略比容麟與玄胤矮一點,但考慮到容麟與玄胤都是一米九的大個子,這個男人的身高便實在算不得矮了。他說話時,面上含笑,平易近人,讓寧玥這種即便第一次碰面的人也不禁對他生出了一絲親厚之心。
“耿家主。”容卿握住了寧玥的手,輕聲解釋。
寧玥挑了挑眉,這就是傳聞中的耿家主嗎?在來之前,她幻想過耿家人的樣子,把耿家主幻想得與中山王差不多,眼下看來,人家分別比中山王和藹多了,只是未必這和藹不是裝出來的,笑面虎嘛,她還見得少嗎?
寧玥調整表情,與容卿、容麟一塊兒走了過去。
“耿家主,這是我妹妹寧玥,玥兒,叫耿伯伯。”容卿說。
寧玥揚起脣角,乖乖地叫了聲耿伯伯。
耿家主笑容更甚,慈祥地看着寧玥道:“哎呀,容公子的妹妹啊,我早聽靈兒說過了,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今日一見,果真是的呢。”
寧玥笑得無懈可擊,心中卻道,耿靈兒那個吃醋精會誇她漂亮?沒把她說成醜八怪就不錯了。
“大帥。”耿家主又與容麟打了招呼,拍拍容麟的肩膀,“又壯了!跟頭小犛牛似的!”
容麟敷衍地笑了笑:“耿家主也老當益壯。”
耿家主好似沒察覺到他表情裡的敷衍,又看向寧玥道:“玥兒,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你大哥與我們耿家是老相識了,來這裡,就當是回家了,啊?”
寧玥笑容不變,餘光投向容卿,有這麼熟絡嗎?
容卿攤手,作爲耿皇后的幕僚,他與耿家的關係還真算比較親近的了,當然那是以前,從今往後,他最在乎的人只有妹妹,誰欺負妹妹,他就讓誰好看,包括耿家。
寧玥笑着點了點頭:“耿伯伯,不介意。”
該做的戲還是要做的,人家又是給下馬威,又是設接風宴,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的本事,她得好好學學。
耿家主親熱地拉過寧玥的手,像拉着自己的小女兒一般,將寧玥帶到了兩名年輕俊公子面前,一一介紹道:“這是我們家老三,好像跟你差不多大,你是幾月的?”
“五月。”寧玥道。
“啊,他們也是五月,真是巧,不過他們踩了個五月的尾巴,應該不會比你大。”耿家主說。
寧玥微微一笑:“我是月中。”
“啊哈。”耿家主好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似的,興奮得眼睛都亮了,“昕兒,瑜兒,你們打賭打輸了!”
“打什麼賭?”寧玥彷彿很好奇地問,事實上,她對這些小孩子的遊戲完全不感興趣。
“我們打賭說是來了個妹妹,誰料其實來了個姐姐。”說話的是穿白衣的少年,他生得俊秀倜儻、身形清瘦,說話也細聲細氣,很是溫柔,正是耿家三公子耿昕。
寧玥看到他,不由地會想起話本的白面書生,覺着很像。
耿昕身邊的是四公子耿懷,膚色也是奶油一般,白白的,嫩嫩的,容易更是沒得挑,比尋常人家的公子俊俏多了,只是他脾氣好似比三公子暴燥些,聽說打賭輸掉了,臉色有些臭,也不與寧玥打招呼。
“玥姐姐你別介意,四弟是這樣的。”耿昕柔聲解釋。
這小正太生得美就算了,說話還這麼軟綿綿的,寧玥忍不住探出手,摸了摸他腦袋:“昕弟真乖。”
耿昕:“……”
容卿:“……”
容麟:“……”
耿家主哈哈笑道:“哎呀,老大和老五不在,不然一定要笑得肚子疼了!”
老大就是耿世子,據說被宣召入宮了,還未回來;老五是耿家的幺兒,今年剛滿十三,常年居住道觀,極少過問家族的事。
第一次交鋒,彷彿十分和諧與開心的樣子!
之後,耿家主又給寧玥介紹了幾位耿族的長老與優秀旁支子弟,言辭間不難感受出耿對優秀人才的重視,在南疆,雖說嫡庶區別非常之大,但如果夠強,還是能在耿家謀個非常不錯的職位。
這邊說着話,那邊,玄胤與德慶公主的馬車也到了。
率先下來的德慶公主,她穿着一身明豔的淡橘宮裝,外襯一件半透明紗衣,紗衣上以金線繡了一朵朵大小不一的牡丹,她臻首娥眉、膚若凝脂,被這衣衫一襯,更是美得梳雲掠月、華貴逼人。她蔥白的手輕輕搭在宮女手上,優雅地走下馬車,走向耿府,裙裾輕輕浮動,飄渺卻不張揚。
“是個仙女姐姐呢。”三公子耿昕笑着說。
先前還臭着臉的耿懷,這時也忽然有了一絲反應,眼底波光閃動:“是挺美的……”
話未說完,小李子挑開簾幕,迎着玄胤下了馬車。當那抹重紫身影闖入衆人的視線時,寧玥明顯感覺到現場的氣氛一滯,所有目光,唰的一下射向了玄胤。玄胤今日不過是尋常打扮,紫衣,銀色面具,玄色淺靴,紫金髮冠,但那似露非露的容貌、似笑非笑的神態,都讓人心口微醉。
衆人吞了吞口水,暗暗驚訝,以爲天底下就容公子長那麼漂亮,可眼前的男人,儘管用面具遮了一半的容顏,依舊美得勾魂攝魄,更難能可貴的是,他脣角含笑,通身卻又散發着一股冰冷而禁慾的氣息,好似一朵盛放在幽冥的曼珠沙華,迷人而危險。
玄胤走上前,輕輕攙扶住了德慶公主。
衆人這才隨着他的動作將視線落回了正主身上。
“公主駕到,有失遠迎!”耿家主拱手,與德慶公主見了禮。
想到浚縣發生的事,德慶公主對耿家意見不小,但還是禮貌地笑了笑:“耿家主不必多禮,我還得感謝耿家主百忙之中抽空設宴爲我等接風洗塵呢。”
“哪裡哪裡?公主光臨耿家,是耿家的榮幸,這兒的一切好似都蓬蓽生輝了。”耿家主笑眯眯地說着客套話,眸光不自覺地被一旁的玄胤吸引,“這位想必就是中常侍大人吧?”
“耿家主。”玄胤輕輕笑着,眼底波光瀲灩,媚態天成。
耿家主愣了愣纔回過神:“大人的名號在西涼如雷貫耳,有生之年能見到大人一面,實在是幸會、幸會啊!”
……
衆人邁步進入耿家。
玄胤不着痕跡地用垂下寬袖,靠着寬袖的遮掩,牽住了寧玥的小手。
二人目視前方,表情瞧不出絲毫異樣,彷彿只是不小心走得近了些。
“感覺如何?”玄胤輕聲問。
“笑面虎。”
“耿三耿四呢?”
“印象不深。”
這二人看起來的確沒有多少過人之處,尤其耿懷,不知禮數,給人一種上不得檯面的感覺,可如果真是這樣,他怎麼可能被耿家主帶在身邊?要知道,他可是個庶子。
“待會兒別亂跑,待在我身邊。”玄胤捏了捏寧玥的小手,那邊有人看過來,他不着痕跡地鬆開。
寧玥有些貪戀他的溫暖,以前光明正大做夫妻時,想怎麼親密怎麼親密,如今卻是連牽手都要偷偷摸摸的了。
耿家主與德慶公主走在最前面,有說有笑,是耿家主喋喋不休地說,德慶公主很給面子地笑,乍一看去,彷彿德慶公主十分高冷,耿家主倒貼得厲害。
花廳裡坐着女眷,耿夫人正指揮丫鬟把盆栽抱出去。耿夫人穿着一身深藍色碎白茉莉錦緞華服,內襯一條白色輕煙羅長裙,梳望仙髻,滿頭珠釵,珠光寶氣。
“是不是客人們到了?”聽到喧鬧聲的她含笑迎出去,卻不等她與那些人打招呼,便有一道粉色身影,一溜兒地越過她,直直撞進了容麟的懷裡。
“容麟!”
耿靈兒緊緊地抱住了容麟的腰肢,“你總算是回來了!我等你,等得黃花菜都涼了!”
縱然是未婚夫妻,這般堂而皇之地親密,也太有是禮數了些。
耿家主清了清嗓子,含了一絲嚴厲地說道:“靈兒,你做什麼呢?還不快來給公主和中常侍大人請安?”
“我不要!”耿靈兒抱着容麟,死死地抱着,怎麼都不撒手,“中常侍我已經見過了,我去過黎族的,父親您忘了嗎?”
至於公主……管她哪個公主?不就是個剋死了未婚夫的小寡婦嗎?
容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擡起手,把她從懷裡扯了出來。
哪知耿靈兒又給纏了上來:“容麟,你去了西涼那麼久,是不是沒收到我給你寫的信呀?”
沒收到纔怪,一天三四封,他燒都燒到手軟了。
容卿意味深長的眸光掃過容麟的臉。
容麟的心咯噔一下,他可不是有意瞞着容卿的,實在是這丫頭太煩人了,每天都給他寫信,一開始他還以爲能有什麼有用的信息,比如耿家的狀況之類的,誰料一連看了幾封,每一封都是她的求愛日常,後面他也懶得看了,來了就燒,也不想說出來惹容卿心煩。
耿家主面色微訕,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女兒一眼:“有客人在呢!你還當自己是小孩子?快到你娘那兒去!”
“我不嘛!”耿靈兒整張臉都貼上了容麟的胸口,她太久沒見容麟了,想得都快瘋掉了,早知道是這麼難受,她當初就該與容麟一塊兒去西涼。
容麟的厭惡幾乎寫在了臉上,一把推開她,她沒站穩,撞到了身後的耿夫人,耿夫人的腳被踩了一下,痛得叫了一聲:“哎喲,你這妮子!成天跟個猴兒似的!能不能消停會兒?”
耿靈兒又想往容麟那兒跑,被耿夫人拉住,耿夫人拉低了音量道:“別鬧了,當心你大哥回來收拾你!”
這話奏效,耿靈兒瞬間不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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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給小傢伙報名去了,先更這麼多吧,下午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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