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臉面漸漸沒了笑意,眼望着桃花陣目光淡然恬靜,素來會看臉色的雙九一時也拿不準她的心思,不由忐忑了起來。
須臾,卻是慕容靜先開了口,“你將我引到這裡來,意欲爲何?”
“可不是小人故意要將陛下引來的,”雙九立即爲自己洗白,“是您自己要到後山走走的,這後山也就這一處的景緻別緻……些。”
慕容靜面無表情地掃過去。
雙九頓覺背後一涼,只好道:“此陣或許可以助陛下重拾記憶。”
“那你剛纔阻我入陣又是爲何?”
這一回,雙九不再嬉皮笑臉,神色間變得凝重起來,“世子說桃花陣能惑人心智,噬人神識,若陛下想要重拾記憶的決心不夠堅定,會再次迷陷。”
“再次迷陷?”慕容靜聽出了關鍵,“好好說話,不要打啞謎。”
“是……”雙九神色微凜,“一年前,陛下被雲千葉重傷,全身筋脈俱斷。世子爺見您還有一絲氣息,便將您帶回了容府。世子爺的院子,得高人施法佈陣,於傷痛病苦十分有利。只是陛下傷勢太重,又因世子爺早前斬去了九守功法,在爲您渡功時,幾度內力枯竭,才讓您的神識被桃花陣吞噬去了。”
慕容靜面色一變,習武之人內力尤爲重要,他竟爲了她幾度把內力渡光了。
一年前那一幕一幕,如今想起來還是人心驚肉跳。雙九停頓了許久,才繼續,“原以爲陛下此生都不會再想起從前的事情了,可聽聞您醒後,似乎還隱約有些感知,所以……”
“所以,你們就在這裡佈下此陣?”慕容靜平靜地問。
雙九點點頭,“這是以桃花爲媒介佈下的陣法,並非實物,這裡並沒有栽種桃花。”
慕容靜點點頭,這才知道自己是被雙眼誤了心,拿虛幻當作實物了。
她想了想,又問:“那他……爲何是你引我來此?”
雙九雙眼微沉,看着她的目光有些複雜,卻還是如實說:“布得此陣虛耗堪重,如今陣法在前,世子爺才養了兩日還養好靠近不得。”
“……所以他前些時日搬出皇宮,其實是爲了來些佈陣?”慕容靜驚道。
雙九點點頭。
“那在前朝替他早朝的人是誰?”
“是容府裡的一位公子,陛下從前也認識他,他精通易容之術。”
慕容靜呆了呆,“所以今天明着是爲了祭拜皇父,實在是讓我入陣,取回前塵記憶?”
“祭祀是真,爲陛下取回記憶也是真……”
“現在就入陣麼?”慕容靜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難以接受。一個陣法,真的能將她的記憶說拿走就拿走,說還回就還回?
是不是太妖邪了點?
“陛下莫急,容小人慢慢說道。”說着,他便從身上取出一物,“這是蒼焰玉牌是靈宮聖物,裡面存有靈識,或許殿下已經忘記了。您將它帶在身上,清心凝神,可保萬無一失。”
看着那塊通體碧翠,圖案猙獰的玉牌,說是聖物,可是看上去很是邪氣。
她下意識想要拒絕,可一想到容聿默默的做了這麼多事情,就爲了讓她重拾記憶,就怎麼都拒絕不了了。
昨夜,他與雙九在寢房外說的話,還在耳邊,他說祭祀之後,便不再插手朝堂政務。他爲她做了這麼多,甚至毫不留戀的歸還大權,可她私心裡,卻還在猜忌他,戒備他。
她實在是太差勁……
雙九不知道她平靜的外表下,內心其實已經是驚濤駭浪了,又說:“世子說,就算取回記憶,也不可能立即就融入識海之中,甚至有可能會產生錯亂……”
慕容靜突然從他手裡把蒼焰玉牌拿了過來,推開他,便往回走。
雙九冷不妨被她推了個赼趄,以爲她急着要入陣,抗議道:“陛下,小人還沒說完呢……”待看清她所走的方向,連忙又喊,“您要去哪裡?”
慕容靜頭也不回的朝他罷罷手。
他喃喃道:“其實就算記憶會錯亂也不怕,假以時日,總能再順回來。只是時間可能會要得久一點,等您真正記起來的時候,那個時候……”
世子爺或許已經……
不在了。
您不知道,那個時候,世子爺故意把蒼焰玉牌丟出來,何嘗不是故意讓桃花陣將您的記憶抽走呢。若無法將您挽回,他也是抱着畢死之心啊。
雙九突然有些想哭。
世子爺幾度內力枯竭時,他沒哭。
世子爺拖着殘破的身體,擔下朝堂重任時,他沒哭。
世子爺慪盡精血在此佈陣時,他依舊沒有哭。
可看到慕容靜乾脆利爽的轉身棄陣而去,他突然就想哭了,而且真的就嗚嗚哽咽哭出聲來了。
陛下,兩年之期眼看就到了,這最後一程路,請您一定要對世子好一點。
……
慕容靜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回墓園的。那人俊雅如故,光華內斂,明明是有潔癖之人,此時一襲白衣席地坐於墓前,也不嫌髒了衣袍。
她默不作聲地踩着沉重的步子走過去,一直走到他身後,他竟然都沒有發現。
不是說習武之人,最爲敏感的嗎?
是她太遲鈍了,昨夜她爬上他的牀榻,他卻睡得那樣沉……她早該發現不對的。
“其實記憶找不找回來,又有什麼關係呢,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她站在他身後,看着他秀頎如鬆的背影,緩緩開口。
容聿僵了一下。
他下意識回頭,動作明顯有些急促,待看到她手裡拿着蒼焰玉牌,愣愣看着自己,有一瞬間微微失神。
“有些記憶雖然不太美好,卻也難得可貴。”容聿仰頭看着她,淡淡一笑,“你醒來後,順從直覺去了無極殿,可是想抓住什麼?”
“就算如此……值得嗎?”她嘴脣動了動,難受地問。
“值得。”他眸如點漆,風輕雲淡。
慕容靜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目光落在他俊美無雙的面容上,依稀恍惚地看到他剜血凝陣,渡盡內息暈厥在一片花海之中。
情深至此,重過江山。
四目相對,萬物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