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時被秘密送到天道閣,其實他是帶了看戲的心態。奉了家主的命不動聲色地置小公子於死地,綁他去的人恰巧錯過了那張尚稚的臉上閃過的淡淡不屑。
月家風平浪靜底下深藏的暗潮洶涌他從來都不是不懂,只是懶得當回事。既然那所謂的爹爹想玩,他樂得奉陪。
天道閣滅組的訓練,於自小就偷練武術的他而言簡直就是笑話一場。但對同組的孩子,卻是逼入死地的催命符。陰暗的環境,壓抑的心情……藏在鐵面具之下的每一張臉幾乎都與他一樣稚嫩。他冷眼看着這一切,閒閒盤算着到哪一個日子出現在他爹爹面前會給他最大的“驚喜”。
一場超負荷的訓練,使那女孩子倒在他腳邊。同組的孩子大都變得麻木且冷漠,無意上前攙扶。他蹙眉,扯了扯那女孩:“起來。”
女孩勉強撐起身子,倔強地不讓眸中淚光跌落。他扣上她的手腕欲拉她,卻在接觸到她脈象的一瞬間眸中有了驚詫。感受到他的觸碰,原本虛弱的女孩反抗動作頓時變得激烈:“不要碰我。”
他抱臂,居高臨下地睨她:“那你倒是自己起來!”
面具之下,她緊緊咬脣抑制住破碎的嗚咽:“我一會兒就好。”閉了閉眼:“求求你,離我遠點。”
——他真是第一次感覺到挫敗。不過,看在她脈象太過虛弱的份上,他也無意爲難她,轉身漸漸走遠。
後來,訓練中一個心不在焉,他在次日晨罰名單之列。當天晚上,那女孩悄悄攔住他:“換編號。”
對她印象實在太過深刻,他挑眉:“爲什麼?”
能得空說話的時間實在太少,女孩語氣有些急:“每日晨罰死那麼多人,你有把握撐過去?”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聽到這話的心情。沒理會那不怎麼放在心上的晨罰,他盯着她的眼睛:“你就撐得過去?”
“……我不會現在死。”
他聳肩:“我也是。”
女孩還想說什麼,卻被他略帶笑意的眼神止住:“放心吧。”
……這是他們第二次的交集。自那以後,就有些什麼變得不同。他懶得再盤算着什麼時候離開,乾脆就待在這裡,偶爾和女孩相見時微微點頭示意。那時他還不知道,就是因爲這一念之間的懶得走,成了她瀕臨崩潰時支撐下去的信念。
時間總是樂意給緣分推波助瀾。再後來,她喚他小狐狸,他知道了她身上有“誅離”——這個她不讓他觸碰以及脈象萬分虛弱的理由。然而沒過多久,家族中真正關心他的長輩找到天道閣,與閣主一番交涉後帶他離開,一場沒有告別的分離就此倉促上演。
他不動聲色地發展自己的勢力,派人去找她時卻被告知天道閣滅組發生變故。他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與她有關,但卻堅信她不會那麼容易死。就算自始至終都沒有見過對方的面容,卻也不妨礙他們心照不宣地成爲彼此生命中不可磨滅的存在。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到了玄機的認可,接替了他的位置。從那時開始他便服下各種各樣的毒,只爲讓自己的血可以替她解開“誅離”。羸弱公子的名號就這樣傳了開去,而太過漫長時間裡的藏拙與蓄勢,使那雙被她稱爲“狐狸一樣”的眼睛漸漸歸於沉寂與淡然。
而她,艱難地佈局覆了天道閣滅組後飄零在江湖,一面躲避着仇家一面孤獨地尋找那不辭而別的人——就算她知道與他相識的機率等於零。父輩的恩怨加諸在她身上,她承受了太多不該。而“誅離”一日不解,她便一日不敢靠近人羣,只有孑然一身,還餘眸色清冷。
不曾有人瞭解的歲月裡,很多個夜晚他都在無邊的絕望中深陷。但度過那段夢魘,他根據“誅離”設了除她以外幾乎沒有人能破的幻境,只爲求得一絲尋到她的機會。
他成功了。
知道救她後會死,他暗中替她鋪平了路,卻並不打算說出身份與那段曲折。那時的他並沒有想到——在不久後晨光灑落的小鎮街頭,時間會溫和地還給他一個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