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你真是個自私的母親……
不知爲何,從帝宮出來以後,韓琦的話就一直閻敏璇的腦海中迴盪。
她自私?她爲了蕭晨付出了那麼多,他居然說她自私?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外人,憑什麼對她說這樣的話?
天空開始飄起了濛濛細雨,閻敏璇擡頭望向灰濛濛的天空,感覺此時此刻的情景竟像極了老爺走的那一天,彷彿整個天都要塌下來一樣。
“叮鈴鈴”,手包裡忽然傳來手機鈴聲,閻敏璇震了震精神,強迫自己從往日的回憶中走出來,打開手包,拿出手機。
看到來電顯示的號碼,她頓時神情緊張地接了起來:“林醫生,是不是我兒子出了什麼事?”
“蕭夫人,令公子醒了。”
*“出……去……”
這是蕭晨清醒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卻很堅決。
經過剛纔度秒如年的近一小時,幾乎喜極而泣看着蕭晨一點一點甦醒的白茗兒,難掩激動地拉住他的手:“蕭晨,我……”
“出去……”艱難地抽回手,蕭晨閉着眼,竟連一眼都沒有看她。
“可是蕭晨……”
白茗兒想再說些什麼,在一旁的醫生卻先開了口:“白小姐,我想你還是先出去吧。病人剛剛甦醒,他的情況還不是很穩定,請儘量避免他情緒起伏。”
“可是他……”
“白小姐,請相信我們,也配合我們好嗎?”
白茗兒咬着脣不說話,看着依舊雙眼緊閉的蕭晨,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對自己這麼冷淡。
“白小姐,很多類似的病人都這樣,他們一時之間難以接受自己的現狀,過段時間會好的。”說着,醫生還看了看她依舊打着石膏的左臂,“而且,你自己也需要休養。”
是這樣嗎?
也對,那樣驕傲那樣意氣風發的蕭晨怎麼會接受得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深深吸了口氣,最後再看了蕭晨一眼,白茗兒不得不妥協:“那就麻煩你們了,我先走了。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他。”
送走了白茗兒,蕭晨終於再次睜開了眼。
“林醫生,麻煩你把我的身體狀況如實地告訴我。”
*得到蕭晨清醒的消息,閻敏璇幾乎是一路狂奔着跑向醫院,在醫院的走廊,她和白茗兒擦肩而過,可內心的狂喜讓她根本無暇顧及太多。
激動的她推開重症監護室的大門,迎接她的卻是一室的冷清。
晨兒呢?她的晨兒呢?不是說他清醒了嗎?爲什麼他人不在這裡?!
隨便抓住一個正在裡面清理醫療器材的護士,閻敏璇焦急地問:“原來在這裡的病人呢?”
“蕭先生嗎?他已經住到普通vip病房去了,就在樓下右手邊最裡面的那間。唉,那種身體居然轉去了普通病房,簡直就是不要命的做法,不過病人意志堅決,再加上他情況很不穩定,院方不得已才同意的。如果您是他的家屬,還請勸勸他。”
*毀容,全身百分之三十的面積重度灼傷,排汗系統受損,以及……一條被齊根截掉的右腿。
呵,他的人生還可不可以再糟糕一點?
這樣一個破爛不堪的自己,還不如死掉算了。
蕭晨擡了擡手,想重重地垂向牀沿,發泄一下自己內心的苦悶,卻發現自己竟然連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他爲什麼還活着?
爲什麼還要這樣活着?!
“啊啊啊……”
低啞的嘶吼就像是受了傷的野獸。
閻敏璇一進門就聽到了兒子痛苦不堪的喊聲,那一刻,強忍了多日,一直沒有落下的淚水終於從這個女強人的眼眶裡流了下來。
“晨兒……”她的兒子,她多願現在躺在病牀上受苦的是她……
聽到叫聲,蕭晨立刻停下了剛纔的嘶吼,僵硬地轉頭看了看她,然後閉上眼,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晨兒,你別這樣,媽媽答應你,一定會請到全世界最好的整容醫生,很快,你就會和以前一樣了。”
“整容醫生?”蕭晨低低地笑了一聲,“那這條腿呢?整容醫生能幫我接回來嗎?”
腿……
一直以來,閻敏璇都不敢去看兒子被子底下那空蕩蕩的右腿……
有時候,她會覺得,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再糟糕不過的噩夢,包括那張她親筆簽名的截肢手術單。
“晨兒,你醒過來就好了。現在的科技日新月異,前兩天我還看到m國的人造器官的研發已經成功了,這種器官是用病人的細胞培養而成的,移植後不會出現任何排異反應,再過兩年,等技術成熟了,人造肢體的出現也只是遲早的事……”
“人造?那你怎麼不再去人造一個兒子?爲什麼要讓我活過來……”
如果是在普通人家,他早就死透了吧?可悲就可悲在他的家庭太富有,富有到足夠動用一切最先進的器械和藥物來維持他的生命。
“晨兒……”
“媽,我想安靜一會兒。”
閻敏璇皺了皺眉,還想再說些什麼,到最後卻終究是什麼也沒說,默默地走了出去。
兒子是她的,她比任何人都瞭解他。
他是那麼驕傲,又那麼自負的一個人,就像她一樣,他怎麼會允許自己成爲一個“殘疾人”呢?那簡直比直接殺了他還要痛苦千百倍。
“那你好好休息,媽媽晚點再來看你。”
*空蕩蕩的街道,空蕩蕩的世界,他一個人在這個黑暗無聲的世界裡獨自徘迴。
忽然一個細小的聲音從某個陰暗的角落傳了出來:“看,他就是蕭晨,沒有右腿的蕭晨……”
另一個聲音符合道:“是啊,看他走路的樣子多奇怪?像只跳蚤!”
“呵呵呵,是啊是啊,真可笑……”
“嘿嘿嘿,嚯嚯嚯……”
住口住口住口!!!
蕭晨猛地從噩夢中驚醒,一身冷汗,不對,現在的他,根本就連“出汗”這種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
現在的他,根本就算不上是個人……
感覺到體溫身高,他感覺全身都傳來刺骨的疼痛,像是又回到了那個火場,渾身都被烈火灼燒着。
“嘀嘀嘀”體溫監測器的警報忽然響了起來,緊接着,一羣全副武裝的醫護人員魚貫而入。
“快,開啓降溫系統,緊急物理降溫,控制病人體溫。”
“林醫生,病人心跳加速,體溫不斷攀高,降溫系統收效甚微。”
“糟了,病人右腿手術傷口開裂,出現急性痙攣!”
……
不過一天光景,蕭晨又被送回了重症監護室,這一次,他的情況看起來比之前的還要嚴重。
“林醫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匆匆趕來的閻敏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剛纔聽到的消息。
“蕭夫人,令公子的求生意志很弱,我們也沒辦法。他……根本就不想活。令公子的情況本來就不容樂觀,他現在又是這種心態,再優秀的醫生,再先進的器材,再昂貴的藥物都沒有用。”
閻敏璇一聽頓時面如死灰。
“晨兒,晨兒……”情緒激動的她根本顧不上換什麼無菌服,就這樣衝進了監護室。
值班的護士伸手想攔住她,卻被林醫生制止:“隨她去吧……”
他也爲人父母,知道這種事情對一個母親來說是一個多麼致命的打擊。
“晨兒,你醒醒,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媽媽?你知道,媽媽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如果你死了,我也會跟着你一起去!”
“晨兒,你爸爸走的時候,你就說過會一直陪着媽媽的,你這是要食言嗎?你身爲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連自己許出去的承諾都做不到?!我命令你,醒過來,醒過來……”
閻敏璇傷心欲絕的哭着,可病牀上的人卻始終沒有反應。
從後頭跟進來的林醫生實在是於心不忍,終於開口道:“蕭夫人,令公子之前昏迷的時候口中一直叫着一個名字,說不定這個名字的主人可以讓他不再那麼消極……”
“什麼名字?”
“茗兒。”
*白茗兒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讓之前一直視自己如臭蟲的蕭夫人主動來找自己。
難道是蕭晨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戰戰兢兢地等着閻敏璇開口說明來意。
等了又等,終於,閻敏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纔開口道:“白茗兒,你去見見蕭晨吧。”
“您……您願意讓我見他了?”
“我知道你前天去見過晨兒了,他也是在你過去之後才清醒的,昨晚,他又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現在還昏迷不醒。醫生說他的求生意志太弱,可能……”閻敏璇紅着眼,忽然之間哽咽起來。
頓了頓,才繼續道:“林醫生說晨兒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你可以是他醒來唯一的希望了,我想拜託你去見見他,跟他說說話……”
“可是我……”想起前天蕭晨看都不看自己,讓自己出去的樣子,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那種能力。
“白小姐,我求你了。”閻敏璇見她猶疑,竟然雙腿一軟,就這樣直直地跪在了她面前,“白小姐,求求你救救我的兒子……”
一個響亮的磕頭,讓白茗兒頓時手足無措。
“伯母,你別……我比任何人都像要他平安無事。”
“既然如此,那就去見見他吧……”
韓琦說得沒錯,她是個自私的母親,她寧願兒子痛苦地活着,也不願給他一個痛快。
眼睜睜地看着他離開自己卻什麼都不做,她做不到,無論他今後是什麼樣子,哪怕只剩一口氣在也好,她只要他還能繼續陪着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