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羲百思不得其解,手中燒雞傳來溫暖,他揭開油紙一看,果真是色香味俱全。他坐回地上,小小的咬了一口,頓覺脣齒留香,滑而不膩。這燒雞竟比御廚做的還好吃!
沒過幾日,元羲如同往常般在君家練武場練習刀法。隱約間,總覺得有人在偷窺他。
他收回木刀,故作轉身之態,隨即猛然回頭,果然只見牆角處冒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他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伸出一隻手擰起那小東西,“......只是小狗?”
“還有我!”一道熟悉的軟糯之音響起。
“原來是你,你爲何來此?”小元羲將小狗還給那小人兒,抱起手問道。
小人兒絲毫沒有被人當場抓包的尷尬,抱着小狗一臉理直氣壯,“來看你練功啊。”
“爲何總是來偷看我練功?”元羲又重複了一遍。
“因爲你老是來這裡練功啊!我每次經過的時候,就能看見,而且......”小人兒說到最後聲音逐漸小了。
“而且什麼?”
“你能教我嗎?我也想學武功,可孃親說我才六歲,年紀太小了,不讓我學。”小人兒盯着元羲緊張的說道,生怕被拒絕。
元羲思索了片刻,說道:“你是君將軍的二女兒,對吧?”
早就聽聞君將軍說起過,他的二女兒年僅六歲,很是古靈精怪,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小人兒一笑,點了點頭,“嗯,我叫君清瑤。我孃親說是‘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瑤流’中的那個清瑤!”
君家二小姐君清瑤,榮慶姑母與君將軍的女兒。
元羲以前雖不曾見過君清瑤,但也在宮中聽說她活潑好動,乖巧可愛,很是招宮中長輩喜愛。
“素聞君將軍極其寵愛他的幼女,你何不讓君將軍教你呢?”
元羲眨了眨眼,壞心眼的問道。
果然,只見君清瑤皺起眉頭,頗爲苦惱,“那是因爲爹爹他更喜歡孃親,更聽孃親的話嘛!”
元羲看着面前小女孩苦惱中透着滑稽的神情,樂了!他問道:“你當真想讓我教你?”
君清瑤從苦惱中回過神,忙不迭的點頭,“嗯嗯!”
元羲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回的燒雞味道......真是不錯!”
君清瑤急忙接過話,“我明天還給你買!”
“只有明天?”
“以後都給你買,好不好?”一雙桃花眸水光瀲灩的巴巴的看着他。
元羲折下一根樹枝,遞給阿姜,“行,喏,先拿樹枝試試。”
“好!”
陽光明媚,歲月靜好。男孩在女孩身旁比劃着木刀,女孩握着樹枝躍躍欲試。
然而,這般緣分隨着小元羲的不告而別被掩埋在記憶的某個角落裡。
人的一生中會遭遇各種各樣的事情,但人的記憶始終有限,指不定下一刻你會忘記什麼。
那一天北煜皇將元羲喚到了御書房,元羲如同平常般想擁抱父皇。平日裡父皇只要看見他來了,都會蹲下身子摟住他。而這一次,父皇只冷眼瞧着,甚至微微向後退了一步。
“父皇?”元羲不解。
時隔多年,元羲也沒能明白當時北煜皇眼神的意思。
“羲兒……”北煜皇柔柔喚道,突然語氣驟降,急速變冷,“太子你如今年紀漸長,該好好學學規矩了!”
小元羲急促不安的握緊雙手,“父皇,羲兒做錯什麼惹你生氣了嗎?”
北煜皇見了這般模樣,那還狠得下心?片刻之前的打算全然拋之腦後。
他一向前,蹲下身子緊緊摟住元羲,“羲兒沒有做錯任何事,只是羲兒是太子,是北煜國的儲君,該沉澱一下性子,不能再像這般……嗯……活潑……”
北煜皇思索片刻纔將已經到嘴邊的“歡脫”換爲“活潑”。
“羲兒明白,父皇放心,羲兒會改的!”
“羲兒這些日子跟着君將軍學習武藝,感覺如何?羲兒可喜歡君將軍?”
“嗯,君將軍武藝高強,羲兒很是喜歡跟着他學習武藝!”
北煜皇微微沉思,“爲君爲將,二者是有相通性的!父皇給羲兒尋了個新師父,想必羲兒也會喜歡。”
“可羲兒捨不得君將軍……”還有他家總是帶燒雞給他吃的二閨女……
北煜皇語氣又嚴厲起來,“羲兒不可感情用事,情乃爲君者必須拔除之物!”
“你可明白?”
“羲兒不懂……”
北煜皇摸了摸元羲的腦袋,眸色微深,“以後你會懂的。”
短短一句話,卻是很多鮮血換回來的經驗之談。
*
“娘娘,奴才聽聞皇上將殿下送去了宮外。”
鳳鸞宮,主僕二人竊竊私語。
“這是爲何?可知送往了何處?皇上竟也沒和本宮商量!莫非上回的事令皇上有所察覺,故而他送走了元羲?”
薛皇后神色有些緊張,如今元朗也六歲了,因此元羲就彷彿成了她眼中刺一般,礙眼至極!同樣的她也越發看不慣皇上寵愛元羲。故而曾設局想謀害元羲,只是毒藥還沒入他的口,便被皇上察覺。她還被責罵照顧不周……
“這奴才還沒查清楚,只是上回的事已經找好了替死鬼,應該沒這麼快查到咱們,只怕是上回的事提醒了皇上!”王碩皺眉。
薛皇后擺弄着新塗好的蔻丹,妖嬈多姿,充滿魅惑,毫無平日裡的端莊矜持,“罷了,也是本宮太過沖動……他既然送他離開,
那肯定是能確保萬無一失了。說不準還挖坑等咱們跳!不必過於關注他,但若發覺他的行蹤,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王碩陰冷一笑,“奴才明白!”
*
“我們要去哪兒?”
元羲坐在馬車裡,問父皇給他新派來的兩個護衛。
這兩個護衛,性子活潑一點的那個叫亂雲,年紀稍大行事沉穩的喚作重雲。
捲雲聽了問話,回答道:“殿下,我們正在去往鄞州的途中。”
“鄞州?那不是北煜國與蒼擎國的交界之地嗎?”
“正是。”
元羲繼續問,“父皇爲何要將我送去鄞州?”
“這,我們也不知道。”捲雲隨口回答,遭來重雲一瞪,他急忙改口,“啊不,屬下不知。”
“你多大了?”元羲在宮裡時沒見過如他這般隨性的護衛,二人看起來又與他年紀相仿,頓時心生結交之意。
“我……屬下十歲。”捲雲黑漆漆的雙眸如寶石般閃耀。
“那你呢?”元羲轉頭問重雲。
重雲表情則要正經許多,“屬下十一。”
“……”元羲突然間沉默,本來還想說以兄弟相稱呢,既然都比他年紀大,那就算了吧!
半月之後,三人來到鄞州。鎮守此地的趙將軍早已派人在城門處等候。
趙將軍趙燁是北煜皇給元羲找的新師父!
元羲第一次見他便明顯感覺出他與君將軍的不同。君將軍隨和風趣,趙燁不苟言笑。君將軍不羈放縱,趙燁嚴謹內斂。
在趙府做了一天的貴賓之後,別說元羲連帶着捲雲、重雲都被扔進了鄞州軍營!並且還被趙燁隨意取名爲小甲,小乙,小丙!
似乎是看不下去元羲那滿臉疑惑,趙燁對他們說道:“本將軍的軍營裡可不分什麼貴客,也從來不分王孫貴胄與庶民。只一點,你們必須記住本將軍的軍營裡不留無能之人!”
說完不盡興,趙燁還咆哮着補充了一句,“聽明白沒有!”
三個半大的孩子下意識的就回答:“明白……”
“大點兒聲!”
“明白!”這回的聲音齊整許多!
趙燁眼眸深處劃過一絲滿意,“去吧,跟着新來的小兵一起訓練,讓本將軍看看你們的能耐!”
元羲三人在鄞州軍營一呆便是三年,這三年來錦央城沒傳來任何要他回宮的消息。久而久之,他都險些要忘記自己還是個太子!
“父皇……”
北煜皇似乎是感受到他來自遠方的思念,在元羲十一歲的時候,派人來接他回了一次宮。
回到皇宮,恰逢除夕。
看着熟悉的樓閣宮殿,元羲的心情有些複雜。
以至於在聽聞君家謀逆被滿門誅殺的消息時,元羲除了微微傷感君將軍去世之餘,完全沒有留意心中劃過的另一絲難過。
奇怪,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他遺忘了……
元羲邊走着,邊看着橋底下已經結起一層薄冰的靈渠……
路過的小宮女拉住同伴,低聲說道:“別過去,上回君家小姐沒站穩跌了進去,聽說再也沒能醒過來!”
宮女聲音不大,但不知爲何元羲站在橋上聽得一清二楚。
“殿下總算回來了,皇后娘娘等急了呢!”
王碩聲音傳來,元羲回神,一轉身離開了。
重返皇宮,元羲覺得自己彷彿如同一個外人,融不進母后與元朗,也融不進父皇與……元燚……
父皇終究還是更喜歡元燚的吧!
此番回來,父皇待他親近不再,彷彿又回到五歲之前……只會冷冰冰的叫他太子……
這宮裡似乎只剩祖母關心他,一瞬間,元羲覺得錦央城的冬天真是冷極了!
好在父皇只是要他回宮團年,上元燈節一過,他和他的兩個隨從又被“逐”回了鄞州。
沒錯,這三年來他終於明白了那種被親人冷落的感覺,可稱之爲放逐。
年復一年,元羲跟着趙燁戍守邊關,偶爾解決一下小國的紛爭,討伐一下悍匪流寇。身上傷口越多,經驗漸足。逐漸的,他的太子身份被北煜皇一道聖旨點破,隨後以太子之名獨立南征北討,保衛北煜國的安定。他習慣了軍旅生活,每年回宮的日子倒成了他的煎熬!
在他十七歲那年,蒼擎國來襲,他再次領兵對抗。
這次他幸不辱命擊敗了蒼擎國的軍隊,卻也被下屬出賣,險些喪命!
這次是劫難,也是他生命中那抹暖色最初出現的時刻……
初夏時節,鄞州已是烈日炎炎。漸黃昏,暑氣方纔微收。
元羲殺掉尾隨他的幾個刺客,已是精疲力竭。舉步走出林子,發現不遠處有條小溪。
他走近蹲下,清洗好了染血的手,掬了一捧溪水解渴,他被這幫刺客追殺得身受重傷不說,還已經近兩日不吃不喝了!他剛要離開,卻覺察到此處還有活人!
他微頓,拿起方纔隨意在地上拾得的劍,說道:“無膽鼠輩躲躲藏藏,出來!”
很快,三道黑影飛至他身前擋住了去路。
與他對戰的三個黑衣人,出招快速,招數狠辣,全是殺招。
元羲逐漸支撐不住,視線也開始模糊,在受了幾掌之後,終於倒地不起。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青色身影擋在他身前。四兩撥千斤般的挑開了正要向他揮去的劍。
“你們欺人太甚,居然以多欺少,太無恥了!”她周身洋溢着一股正氣,像極了說書人口中
路見不平的俠女。
元羲動了動嘴脣,終究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
“哪兒來的小丫頭?少多管閒事!快滾!”其中一個黑衣人惡狠狠的說道。
元羲有氣無力的望着那青衣少女擋在他面前的背影,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在心頭萌芽。
除了他的護衛,從來沒有人肯這般擋在他身前保護他……何況只是個素不相識的小丫頭?
他想着自己過往那悲催的十七年,傷口也不再疼痛,漸漸沒了知覺,彷彿置身雲端。而下一秒,他好像看見一片血紅,那是忘川河畔盛開的曼珠沙華。
這幾年,他跟在趙燁身邊,性子逐漸變得狠厲。一方面是他逼迫自己成長,另一方面他所處之地再容不得他天真無邪。
恍然間,他看見彼岸花開處有人緩緩朝他走來。
那人十分面熟……
一走近,元羲有種錯覺,彷彿面前是一面十分清晰的鏡子。
那人對着他輕輕一笑,“你可是累了?”
“你是誰?”元羲問道。
那人但笑不語,半晌纔回答,“你該知道的,不然你也不會見到我了。厭倦了吧?心傷了吧?親如兄弟的手下背叛你,母后眼中只有年幼的弟弟,敬愛的父皇放逐你……你的痛苦除了我也沒人能體會……不如,你放過你自己吧……也放過我……”
元羲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你究竟是誰?”
那人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是元羲啊。”
元羲鳳眸內滿是懷疑,只是下一瞬他的身子便逐漸變得透明,風一吹,消失在曼陀羅花叢中。
只餘那人淺笑着,坐在一旁的三生石上聽着上空傳來的少女說話的聲音。
元羲睜開眼睛,只見自己身處一間樸素乾淨的臥房。
臉龐上傳來一陣溫熱溼溼的感覺,他鳳眸圓瞪,這是什麼?
小狗?
他正與小狗面面相覷之時,少女軟糯的嗓音響起,“哥哥,你終於醒啦!”
他擡眼望去,彷彿一眼萬年。
少女名喚阿姜,此處乃是她的家。不過她家裡只有她的孃親與她兩個人。
元羲對這裡十分滿意,不過要是那個叫百里南星的傢伙從他眼前消失就好了!
*
“小溪,你是哪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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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南星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元羲頭也不回,“幹你何事?”
“哼!你以爲小爺真關心你是哪裡人嗎?又是遭人追殺,又是渾身是傷的,別不是欽犯吧?我告訴你啊,傷好利索了趕緊走,可別連累了阿姜和慕姨!”
百里南星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元羲越聽臉色越沉。
“你那是什麼眼神?我說錯了嗎?”
元羲看着暴跳如雷的百里南星,冷冰冰吐出一個字,“滾。”
“喲,不裝斯文了?”百里南星不怕死的繼續挑釁。
很快,他就後悔了!
這個小溪實在是太黑了!不僅下手黑,心還黑!
百里南星這廂正在爲沒能趕走這個彷彿給阿姜灌了迷|魂湯的小溪而神傷,那廂阿姜的孃親慕姨卻決定將阿姜嫁給小溪。
百里南星一時難以接受與自己相愛相殺多年的青梅另嫁他人,於是在參加了二人簡單的婚禮之後跟着爺爺百里鶴去了鄰鎮出診。
*
燭火微閃,元羲望着燈下的阿姜,微微勾脣淺笑。
有她相伴,他終於不再孤單......
可好日子實在是太短,幾日後慕容紫夕找到他,要他帶着阿姜離開。
他那時才知慕容紫夕早已識破自己的身份,慕容紫夕將他的令牌交還於他,“望殿下信守承諾,照顧好阿姜。”
“您要去往何處?”
“宿敵已至,殿下不要多問,帶着阿姜離開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元羲已然明白待他們離開之後會發生何事。
“您和我們一起走!”元羲明白阿姜若是知曉,肯定不會隨他離開!
慕容紫夕目光蒼涼“我中毒了,本也活不長久。此事與殿下無關,是我自己不當心暴露了蹤跡,惹得仇家尋來,殿下,快些帶阿姜離開!請替我保護好她!”
元羲抱拳單膝跪下,許諾,“我會的!”
慕容紫夕欣慰一笑,終究沒有所託非人。
元羲進屋要阿姜收拾行李,阿姜不解的問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我帶你回我家。”
“那我孃親可以一起嗎?”阿姜隨口就問。
慕容紫夕跨進房門,笑道:“你瞧你這孩子都嫁人了,怎麼去哪兒都想讓孃親陪你呢?”
“我捨不得孃親嘛!”阿姜一把抱住慕容紫夕。
慕容紫夕嗔怪道:“快些收拾吧,到了小溪的家裡可不許任性胡鬧!”
“我哪有任性胡鬧?”阿姜扭頭問元羲,“我有嗎?”
元羲寵溺的看着她,“你最乖了,肯定沒有!”
“我就說嘛!”
元羲對他娘子的撒嬌毫無抵抗能力。
而二人這一走,元羲方纔知道她表面上看起來無比乖巧的娘子,實在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孃親爲什麼突然要我離開?”阿姜越走心裡越感覺不對勁!
元羲被她突然一問冷不丁噎住,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
氣氛瞬時變得古怪起來!
阿姜突然明白,事情絕不像表面這般簡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