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早就摘下帽子揣在懷裡,此刻拿出來遞給朱厚照:“陛下,這是蒙古小王子的金貂帽。”
帽子雖然沾滿血污,朱厚照卻越看越喜歡,說道:“這頂帽子我要了,用一千畝京郊良田跟二郎交換。”
“不敢,此帽本就該獻給陛下,”王淵一本正經的拍馬屁說,“若非陛下指揮得當,以九五之軀臨危不亂,將士們又如何能獲此大勝?”
朱厚照更加歡喜:“二郎謙虛,你要什麼賞賜,我都一定滿足你!”
太監和邊將們,此刻都傻傻望着王淵。
堂堂狀元,文官出身,怎能如此無恥呢?你這是在搶咱們的飯碗!
朱厚照將金貂帽戴上,也不顧帽子上的血污。又吹號鳴金,召集衆將,就地聚兵清點隊伍,又打掃戰場收殮雙方屍體。
從十月初算起,大明正軍損失約兩萬五千人,民夫輔兵損失近三萬。當然,其中萬餘正兵、兩萬多民夫,並沒有直接死於戰場,而是潰逃之後失蹤於荒野——大部分逃去了應州城,至少有一半以上能夠歸隊。
至於蒙古那邊,共收殮七千多具屍體,主要是被火力齊射轟死,以及在山谷中踩踏而死。另外,生俘韃子千餘人,繳獲戰馬四千餘騎。
看似明軍兵力損失更多,卻是一場真正的大勝!
班師前往應州城,應州知州立即前來拜見皇帝,並組織城中富戶犒勞大軍。
當晚暢飲,慶祝勝利。
朱厚照、王淵、江彬、張永等人,被安排在縣衙住下,其餘將領皆住在城外軍營。
王淵喝得半醉回房,江彬等豹房將領,張永等隨軍太監,紛紛前來私下道賀。其實都是來拉攏王淵的,王二郎陣斬蒙古小王子,本身又是狀元出身,回京之後必然權勢滔天,任何人都不可能壓得住!
“王相公,浙江之事,似乎有些誤會,”張永腆着臉賠笑,“寧波市舶司,今後定全力配合王相公開海。咱家深知王相公不愛財,因此就不送黃白之物了。但王相公立下如此奇功,咱家情不自禁想要送禮祝賀。正好家中有《洞庭春色賦》與《中山鬆醪賦》,皆爲蘇東坡真跡,還請王相公笑納。”
王淵笑了笑:“張督公何須如此,些許誤會不值一提。”
張永讚歎道:“王相公大度至斯,咱家真是汗顏!”
張永前腳剛走,江彬後腳便至。
一番拉攏感情,江彬贈送一匹寶馬,而且是從戰場上繳獲的,也不知原主人屬於哪個韃靼首領。
許泰、魏彬、張忠等人,接着陸續前來,都表達了自己的心意。
魏彬這死太監最扯淡,爲了彌補裂痕,居然送來一個美女,是從韃子手中救出。魏彬說:“王總制,此女姓樊,乃朔州富戶之女,家住朔州城外。樊氏全家皆爲韃子所殺,只剩她們母女二人,殊爲可憐,還請王總制照拂。”
王淵大怒:“既爲良家女,又遭虜所劫,怎能辱之?快快送她們回朔州!”
魏彬賠笑道:“孤女寡母,便回朔州又如何?家產遲早被同鄉侵佔,到頭來還不是淪落風塵。王總制若能收下,也算救了她們母女二人性命。此女絕色,或因戰事緊急,至今還是完璧之身。”
王淵說道:“吾隨軍弟子當中,有一人喚作孟康,秀才功名,還未婚配。明日,吾親自給他們做媒,魏大監就不要再說了。”
“王總制思慮周全,在下佩服之至,就不叨擾了。”魏彬尷尬退下,不敢再拉皮條。
翌日,王淵把弟子孟康,以及那樊氏女叫來,當衆給他們做媒,也算是一段佳話。
此事流傳出去,自然是王總督不爲美色所動,而太監魏彬則成了無恥小人。
在應州停留數日,做好戰後工作,皇帝便班師前往大同府,宣府、延綏和遼東各部也返回轄地。
各地邊將們臨走之前,也全都來拜會王淵,紛紛送上禮物拉關係。
王淵把禮物全都收下,視貴重程度而回贈。這個邊將送的,轉送給那個邊將,禮物還是那些,只不過換了個主人。
邊將們都很高興,自覺跟王淵搭上關係,逢人便說王相公不愛錢財。
轉眼便至十一月中旬,朱厚照賴在大同府不肯走了,任憑如何勸諫都不管用!
王淵前去詢問:“陛下爲何不凱旋迴京?”
朱厚照拿出一副地圖,指着朵顏三衛的地盤說:“蒙古小王子已除,朕想順勢收復大寧都司!”
按照後世的說法,大寧都司之轄地,包括河北北部、內蒙古東南部、東北三省的西北部。北控遼河上游,東控大淩河流域,西與宣府相連,南靠燕山長城,統領塞上九十城。
只要收回那裡,就能將遼東、河北、宣府聚成一片,戰略意義類似河套之於西北。
一旦朝廷重新掌控大寧都司,遼東各部蠻夷只能當孫子。管他什麼女真部落,若是真敢造反,直接從大寧出兵殺去,想怎麼弄都是易如反掌。
雖然打仗的時候表現糟糕,但朱厚照的戰略眼光卻非常毒辣。
王淵提醒道:“陛下,此戰雖然大勝,但我軍消耗糧草無數。戰後還要論功行賞,撫卹陣亡將士,戶部必然捉襟見肘,哪還有錢糧再打一戰?”
“錢錢錢,又是錢,”朱厚照一聽就煩躁得很,“提起打仗就沒錢,朝堂諸公是幹什麼吃的?朕要他們有何用!”
王淵繼續說:“中樞急奏,河北盜賊四起,需要立刻帶兵鎮壓。”
北直隸雖然沒人敢扯旗造反,但盜賊卻遍地開花,甚至京郊都有馬賊光顧。
無非是因爲皇帝要打仗,徵調了許多民夫,又搜刮了無數糧食。河北農民活不下去,只能化身盜賊,這樣子還怎麼繼續打仗?
“罷了,罷了,回去吧。”朱厚照鬱悶不已。
王淵建議道:“蒙古小王子已死,草原必然大亂。而我大明軍威浩蕩,朵顏三衛必然遣使歸附,何不趁機復設大寧衛?”
朱厚照搖頭說:“朵顏三衛靠不住,降而復叛,叛而復降,怎麼可能讓出大寧城?”
王淵笑道:“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如今是大明打了勝仗,可以順勢威脅,若朵顏三衛不交出大寧城,就發兵攻打他們!即便如此,朵顏三衛也肯定不願吃虧,之後就可提出讓各部送來長子,作爲質子留在北京入國子監讀書。”
“質子有什麼用?便是把質子殺了,朵顏三衛換個兒子繼承便是。”朱厚照問。
王淵解釋說:“其一,質子必須是長子,擁有部族繼承權。若其族長死去,次子繼承部族,我們可以選擇出兵征討,也可以選擇把質子放回去。不管如何選擇都有好處,而且都是我們佔據大義。其二,把質子養在北京,誘導他們吃喝玩樂,消磨他們的志氣。等他們回到部落,做了首領也是窩囊廢。”
“不錯,這個法子好,”朱厚照問道,“若有質子志向高遠,在國子監苦心向學,學會了漢家謀略怎麼辦?”
王淵笑道:“隨時派錦衣衛盯着,若真有此等質子,也必定死於非命。”
“就這麼定了,”朱厚照的心情舒暢許多,“暫且放朵顏三衛一馬,待朝廷的錢糧足夠了,朕必定親自征討之!”
歷史上,朱厚照對朵顏三衛念念不忘,拖到第二年的二月纔回京。剛回來又跑了,聽說祖母(太皇太后)病逝,這才跑回來弔喪。
羣臣怕皇帝在此開溜,一直死盯着不放。
結果,朱厚照藉口給祖母送葬,太皇太后剛剛入土,這貨就騎馬再度出關,直接駐紮在喜峰口——喜峰口外便是朵顏三衛。
朱厚照在邊疆住了一整年,楊廷和氣得數次辭職,但都沒被批准。
楊慎的勸諫書被太監扣下,也氣得辭職,而且辭職成功了。
也不知道,被王淵提前勸回京城的皇帝,會不會明年也照樣跑去邊疆撒歡。
那是真的好氣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