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豐二年冬,王淵被授予“特進光祿大夫”(正一品散階),加授“太子少師”(正二品加官)。
毛紀被授予“榮祿大夫”(從一品散階),加授“太子少保”(正二品加官)。
內閣和六部的主官們,皆有升賞。
若論上朝時候的班次,毛紀升得最快,早朝能夠站在第三位,僅次於王瓊和王淵。
對於楊黨和保守派來說,毛紀徹底叛變了!
只因毛紀的老家在山東掖縣,隸屬於萊州管轄。而萊州港,又是整個山東,貨物吞吐量排第二的港口。
毛家不僅大量種植棉花,還通過王淵弄到蒸汽機,在萊州辦起了紡紗廠,專門給王淵的天津工廠提供棉紗。以前,毛紀是官僚地主階級代表,現在卻跟新興資本家利益相關。
桂萼在山東清田時,毛家被清出大量隱田,又因一條鞭法而交更多稅銀。可那點利益損失,跟棉紗廠的收入相比算什麼?
一直明裡暗裡反對王淵的樑材,求仁得仁,被扔去南京當禮部尚書。
兵部尚書李承勳,因病多次辭職,加太子少保而歸鄉養老。
中樞重臣格局再次變動:
翰林學士兼掌制敕房:王廷相
吏部尚書:何瑭;左侍郎:宋滄
兵部尚書:張璁;左侍郎:方獻夫
戶部尚書:嚴嵩;左侍郎:湛若水;倉場尚書:聶賢
禮部尚書:羅欽順;左侍郎:溫仁和
刑部尚書:顏頤壽;左侍郎:金罍
工部尚書:凌相;左侍郎:田秋
都察院左都御史:陳雍。
……
冬至已過,黃峨還沒回來,估計要等開春之後纔出川。
銅爐火鍋,幹辣椒碟。
吏部尚書何瑭大快朵頤,這貨曾在經筵臭罵朱厚照,如今當了天官還是缺少禮數,胸口衣服一大塊陳年油漬也不換新的。
“今年冬天,彈劾我的奏疏不計其數,”何瑭涮着一片羊肉,蘸幹辣椒麪吞下,表情陶醉道,“舒坦,暖和,辣椒真乃天賜之物也。要我說,探海侯最大的功績,便是從殷州帶回了辣椒。”
王淵笑道:“你上次是說帶回了花生。”
“對,花生也算,炒酥了下酒,便給神仙也不做。”何瑭搖頭晃腦。
王淵突然正色道:“莫管那些彈劾,便讓他們在南京蹦躂,以後收尾的時候一鍋端掉!”
何瑭喝着小酒,笑嘻嘻說:“先帝那麼荒唐之人,我都敢當面唾罵,會怕一羣宵小之輩?說實話,我這種放蕩不羈的性子,也就你做首輔能容忍,居然讓我一直當吏部尚書。”
何瑭的吊兒郎當做派,是被朱厚照氣出來的,以此表達自己的不滿,久而久之竟然沒法改正,即便做了吏部尚書還這模樣。
反對派不敢直接彈劾王淵,於是轉而從何瑭下手。
大部分奏章,都是彈劾何瑭不知禮數,經常衣衫不潔去吏部上班。甚至髮髻都不梳好,就跑去參加經筵,給皇帝講課必須脫帽,帽子一摘就露出滿頭爛雞窩。
除此之外,何瑭也沒啥可彈劾的,做人做事做官都堪稱完美。
一堆被排擠到南京的官員,只能風聞奏事,說何瑭以前在南直隸時,貪污多少銀子、流連花街柳巷等等。
何瑭又涮了一塊羊雜,語氣正經道:“朝堂內外,暗流涌動啊!”
王淵冷笑:“些許妖氛,不值一提。”
何瑭說道:“你該勸一勸汪閣老。除了我以外,就彈劾他的奏章最多。”
守舊派想扳倒何瑭,因爲何瑭是吏部尚書,提拔了許多改革派官員,也擋住了許多官員的晉升之路。
守舊派瘋狂攻擊汪鋐,是因爲汪鋐心胸狹窄,瘋狂打擊報復以前得罪過他的人。當然,汪鋐也有分寸,從不招惹地方改革派。
歷史上,張璁秉政之時,有三人被瘋狂攻擊,並給他們作出評語:張璁“剛惡兇險,媢嫉反側”,方獻夫“外飾謹厚,內實詐奸”,汪鋐“如鬼如蜮,不可方物”。
“如鬼如蜮,不可方物”是什麼情況?
此人同時擔任吏部和兵部尚書,心胸狹窄得可怕,一不小心就把他得罪了。有時甚至因爲說錯幾句話,汪鋐就突然從背後跳出來捅刀,輕則下獄貶官,重則罷官流放。
最開始,汪鋐還只是打擊政敵,漸漸變成無差別攻擊,估計是政鬥太激烈搞得神經過敏了。
王淵說道:“翁萬達在徽州清田,徽州汪氏主動配合,汪鋐是一心支持改革的。就算他不聽勸,只要別太過分,就肯定不能動他。”
徽州八大姓,汪氏排第二,鹽政改革時被楊廷和、王淵搞了一波。
如今,徽州汪氏依舊財大氣粗,且徽州土地貧瘠,也不靠那點田產過日子。由汪鋐在內閣幫襯着,徽州汪氏合法拿鹽引就能吃飽,更何況還能給海上貿易做供貨商。
朝廷只是清查隱田,防止偷稅漏稅,汪氏自己就把隱田拿出來,花銀子到官府註冊報備,換來王淵的賞識簡直太划算。
至於汪鋐,衛生紙還有用呢,何況是一個內閣大臣。
汪鋐就是一條狗,隨時可以放出去咬人,激起天怒人怨之後再罷免便是。到時候,普通官員對王淵印象改觀,改革派也認爲王淵做得對,倒黴的只是汪鋐一人而已。誰讓這貨心胸狹窄呢,有時候幹出的事情,就連改革派都看不慣。
何瑭嘆息道:“唉,且不提汪閣老。如今滿朝上下,皆爲心學走狗,你那恩師爲禍天下矣!”
“總比以前盲從程朱更好。”王淵也是無奈。
王淵現在做了首輔,總算能夠深切體會,桂萼和張居正爲啥禁止心學傳播了。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王淵做首輔,天下士子便想學物理。可物理門檻太高,那就轉向心學,畢竟王陽明是王淵的老師,物理學派也自稱心學分支。
如今朝野內外,到處是妄談心性之輩,開口閉口“致良知”、“知行合一”。
陽明心學,已經不是純粹的學問,而是一股非常時髦的學術潮流,是官員和士子想要往上爬的敲門磚。
更可怕的是,這些所謂的心學傳人,看不起傳統的程朱理學,把這當成不好好讀書的藉口,如此下去必然產生大量的務虛之輩。
何瑭跟王陽明是朋友,跟湛若水也是朋友。但是,王陽明創立陽明心學,湛若水創立甘泉心學,何瑭都斥之爲佛教禪宗之流,他傳承的是張載的氣學,就是要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那套。
何瑭突然放下酒杯,說道:“若虛,你的物理學派,應該分家自立,與那心學劃清界限了。”
王淵笑問:“這算欺師滅祖嗎?”
“不算。”何瑭搖頭。
王淵默然,把玩着酒杯沒再說話。
翌日,王淵叫來弟子王晹,交給他一篇文章,讓他發表在《物理學報》上。
王淵的文章,也沒明着跟心學劃清界限,只說物理學傳承自程朱理學,刻意不提老師的陽明心學。但是,王淵讚美了老師的學問和品德,斥責一些心學弟子只知妄談心性,把“知行合一”的“行”給搞丟了。
士林反應很奇怪,並未斥責王淵背棄恩師,許多傳統儒士反而拍手叫好。
物理學派弟子,對此漠不關心,因爲沒幾個把自己當心學門徒。
反而是心學弟子開始內訌,不同派別互相攻擊,務實派指責務虛派修的是假心學。
眼看就要過年了,內閣又收到兩個重要消息。
一是蒙古大汗求救,說瓦剌蒙古捲土重來,已經佔據了陰山以北之地,請求大明爸爸出兵相助。順便哭着喊委屈,說大明邊鎮的火槍騎兵欺負人,隔三差五就去草原打秋風,請大明皇帝爸爸約束好那些邊將。
這個時空的韃靼蒙古,混得真他孃的造孽,被大明和瓦剌殘部兩面收拾。
第二個消息,河南的小鄭王朱厚烷,突然上疏自請削藩,不當親王,想考科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