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奪了二十一個京官的功名,曲阜孔家的處置就非常簡單了,沒人再敢站出來反對。
小皇帝朱載堻,連下兩道聖旨。
第一道聖旨內容爲:
奪孔子“大成至聖文宣王”封號,改稱“至聖先師”。改“大成殿”爲“先師廟”(孔廟),改“大成門”爲“廟門”。
孔廟當中,配祀香火者縮減爲四人,即:復聖顏子、宗聖曾子、述聖子思、亞聖孟子。
儒門十哲以下諸弟子,皆稱“先賢某子”;左丘明以下,皆稱“先儒某子”。以上這些人,全部奪去公、侯、伯封號。
遵太祖朱元璋規制,供奉、祭祀孔子及諸弟子,只能拜祭神主牌位。牌位尺寸,遵照太祖定製,且只能用木頭牌位,不能用其他高級材料。
遵太祖朱元璋規制,祭祀孔子及諸弟子,每年只許春秋兩祭。曲阜孔廟、北京國子監、南京國子監,祭祀孔子用十籩十豆,全國各地孔廟用八籩八豆,樂舞只能用六佾。(注:籩與豆都是都是樂器名稱,六佾是公爵等級的舞蹈規模。)
在春秋兩祭之外,不經過朝廷批准,增加孔子祭祀次數的,又或者超出規制祭祀孔子的,主持祭祀者皆革除功名、奪職罷官。
第二道聖旨爲:
收回孔聞韶“衍聖公”封號,罷免孔聞韶代天子祭祀孔聖的資格。待其子成年之後,可承嗣“衍聖公”。其弟孔聞禮,暫掌祭祀孔子之職,今後歸還給下一位“衍聖公”。
收回曲阜孔家若干祭田,今後定額爲一千大頃。(即孔家不用交稅的田產,只剩30萬畝,其餘全部收回,今後的皇帝也不準再賞賜。)
罰沒孔家100萬畝私田,補充歷年積欠賦稅。
孔氏子弟,及其名下僕役、佃戶、僱工等,今後必須繳納人頭稅、雜稅和服徭役。
孔氏子弟,若有作奸犯科者,當付有司依法定罪。
……
山東,曲阜。
孔家上下,一片哀嚎。
失去“衍聖公”身份的孔聞韶,已然淚流滿面,捶胸大呼:“陛下何其寡恩,薄待聖裔至斯也!”
孔聞禮一臉怨懟,但忍着沒說話。
孔聞韶在屋裡走來走去,突然頓足道:“我要去北京,我要當面跟陛下說清楚,不能讓陛下被那奸相矇蔽!”
孔聞禮終於忍不住:“兄長,你還嫌朝廷對孔家的責罰不夠嗎?那王二權傾朝野,一次就革除二十多個京官的功名,誰還敢幫着俺們孔家說話?你若去京城,恐怕連皇帝的面都見不着,反而招來王二的報復!”
“我咽不下這口氣!”孔聞韶鬱悶無比。
孔聞禮說道:“被收走的祭田和私田,肯定是追不回來了,孔聖塑像也不能再立起來。但神主牌位不能換,仍舊用文宣王號,不用那勞什子至聖先師!”
“至聖先師”四字,在後世深入人心,但放在此時卻是個新詞兒,由張璁借鑑孔子舊號而發明創造。
在孔家人看來,“至聖先師”就是個破老師,哪有“大成至聖文宣王”聽起來威風?
反正清田完畢之後,張璁已經離開曲阜,那還怕個毛線啊。照舊沿用原來的王號,就算被本地官員或讀書人看見,也基本不會有人去告狀。就算有人告狀,推說新號的牌位還沒做出來便是。
於是乎,南京、北京的國子監,都把孔子牌位給改了,曲阜孔廟還供奉着元朝的“大成至聖文宣王”。
並且孔聞韶這個傢伙,因爲被奪去“衍聖公”封號,心中怨恨難以平息,竟然親自編寫王淵與太后的花邊故事。好在他還沒作死到底,編出來讓心腹用左手抄寫,然後拿去濟寧那邊悄悄散播,他還真沒膽子敢在曲阜這樣玩。
……
山東,濟南。
“恭賀先生高升!”桂萼抱拳笑道。
張璁拱手道:“同喜,同喜。”
山東清田雖然還沒徹底完成,但魯王、德王和孔家搞定,剩下只需按部就班便可。
僅這三家,朝廷就收回賜田(可免稅)155萬畝,罰沒私田200萬畝,另查出隱匿田產300多萬畝,遠超楊廷和致仕前在京畿的清理成果。
桂萼、史道兩人,做山東布政使還不滿半年,自然不可能再次升官。但朝廷也嘉獎政績,各自給他們升了勳階,其餘山東諸多官員也有升賞。
只有張璁,兩封關於孔子的奏疏發出去,驟然之間名震天下,誰都知道他是儒學大宗師。
王淵推薦,破格提拔,直接從山東按察使,超階擢升爲工部尚書。
張璁收拾行囊,準備回京就任,山東官員送別至城外。
巡按御史詹榮匆匆趕來,低聲對張璁說:“昨日接到曲阜儒生檢舉,曲阜孔廟的神主牌位,一塊都沒有換過來,全部沿用元朝封號。”
張璁冷笑:“好膽!”
“何事?”桂萼、史道、聶豹等人詢問。
幾人避開山東其他官員,悄悄商議此事,最終決定讓右布政使史道去查。
張璁已經卸任按察使,新任按察使還沒來,按察副使又有些鎮不住孔家,至少要一個布政使出馬才行。
王淵只主持過一次文舉,即正德八年的順天府鄉試,而史道就是那年的鄉試第一,考試結束後還拜了王淵爲師。這層關係太親密了,若非史道有些倒黴,以他的才幹而論,估計已經是右侍郎。
倒黴在這傢伙的進士,被掰開考了兩回。
正德九年會試通過,眼看着就要考殿試,突然收到父親的死訊。於是連忙回家奔喪,三年之後跳過會試,直接跑去參加殿試。
張璁離開濟南之後,史道沒有立即對孔家下手。
他聘請工匠,製作孔子及諸弟子的牌位。讓一位左參政,帶着差役親自送往孔府,說是工部精心製造的,讓那位左參政親自看着孔家換牌位。
又過數日,一位顏姓秀才,快馬跑到濟南:“史薇垣,在下讓族弟去拜孔廟,發現孔聖及諸子神主,又換成了以前的牌位。”
“真是不怕死啊!”史道立即帶着濟世派弟子和差役,全部換便裝前往曲阜,打算殺孔家一個措手不及。
那位顏姓秀才,正是復聖顏回的後人,同樣享有朝廷的優待。
但是,儒門諸子在曲阜的後裔,歲米都是先發給孔家,再由孔家拿去分配。曲阜顏氏,不但沒受到孔家幫助,反而在爭田時受到打壓,每年的歲米也經常不能足額領到。
那就尋機報仇唄,順便搭上王黨的大船。
歷史上,曲阜顏氏可比孔家有氣節得多,之前一直默默無聞,明末突然連出三個進士。
其中,顏胤紹在擔任河間知府時,清軍攻破城牆,他帶着妾室和兒女,舉家自焚殉節(不忍殺死六歲幼子,令其自行逃難)。其正妻和長子留在曲阜,長子終身不仕滿清,一心奉養寡母,晚年與故舊圖謀復明失敗。
可惜最後還是從了,顏胤紹的孫子裡面,有三個考中滿清進士當官。
但至少,沒有立即歸順,康熙年間纔開始去考科舉。
書回正題,史道帶着濟世派弟子和差役,來到曲阜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他們抵達孔廟門口,突然一窩蜂的往裡衝,孔家子弟和僕役愣是沒反應過來。衝進去老遠,孔家子弟還以爲遭賊了,大聲呼喊道:“快抓盜賊,快抓盜賊!”
等孔廟中人抄傢伙圍捕,史道已經帶人衝進正殿。
果然,那裡擺着的牌位,不是“至聖先師”,而是“大成至聖文宣王”!
史道抖開裹着長劍的棉布,拔劍出鞘道:“曲阜孔氏意圖謀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