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吵了!”潘昆傑說話的聲音極小,更像是喃喃自語一般。但因爲戴着耳機的緣故,大家也都聽的十分清楚!
或許敬他是長者,夏妍纔沒再講話,她快步走到邊櫃旁,扯着把手一把拉開櫃門,看起來用了不小的力氣,這使得那兩扇門來回搖晃了幾下。她從裡面拿出半瓶威士忌,倒了半杯後,直接灌進了嘴裡,但她很快又停了下來,那含在嘴裡的酒,久久沒能嚥下去!
她總覺得味道不對,仔細想了想,才發現是沒人再陪她喝酒的緣故。她慢慢嚥下了那口已經“變味”的酒,捏着瓶口的右手卻漸漸握的更緊了。
只要一想起安晏的死,她心裡的怒火就沒辦法平復。她的右手隨着心裡越燃越旺的火焰,不由自主的將那半瓶酒舉過了頭頂,繼而砸向腳邊。酒瓶瞬間碎了滿地,裡面的液體跟隨着汽車晃動的幅度,分道揚鑣了。
夏妍深深的吸了口氣,她左手抓着邊櫃,右手扶着額頭,半晌才順手將長卷發往後梳理一下,然後走回卡座上坐下。她看着窗外的風景,記憶卻跳回了從前!
他們幾個本可以過着平淡的普通生活,如果不是因爲莊曉夢,他們也不會是如今這般局面!
夏妍剛纔的這些舉動,並沒有引起莊曉夢的注意,她仍然站在李文昊背後,只是眼裡沒了神。
她同樣受到了潘昆傑的影響,漸漸冷靜下來以後,回想起自己剛纔失控的模樣,她簡直對自己失望透頂!因爲她的情緒完全被安晏誘導,以至於失去了理智。
或者說,她從來就沒理智過!她一直認爲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警察,還不如莊/嚴的十分之一!
但如果她是莊/嚴,面對這樣的情況會怎麼做?她能肯定的是,莊/嚴一定不會像她現在這樣,將私人恩怨摻雜進工作中來!
GOD的前身是所謂的“黑暗組織”,雖然頭目劉弘正已經死了,但剩下的這幾個人也要爲他們所做過的事情,付出相應的代價!所以,她要將他們帶回去,交由法律制裁!
但在這之前,她必須先想辦法將韓致遠繩之以法!
就在她思考的同時,潘昆傑突然踩了剎車,整輛車瞬間停了下來,慣性使得莊曉夢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她迅速抓住隔門的把手,才得以站穩。
“潘,怎麼了?”左少洛說話間,打量了一下週圍的環境。
他們此刻身在一條狹窄的鄉間土路上,路邊是成片的雜草和野花,再往外便是兩米高不到的樹木,它們分佈在道路兩旁,整齊排列的隊伍,彷彿是守護着此地的士兵!但樹幹全都光禿禿的,只有頂部纔有茂密的綠樹葉,看起來又像是踩着高蹺的人立在路邊一樣!
右邊樹林過去是逐漸往上遞增的山坡,上面也有許多樹木和花草,但卻夾雜着一些大小不一的亂石。在那山頂的樹梢上,掛着初升的半個太陽,它的微光透過樹林,灑到了地面上。
左少洛轉向左邊時,纔看見潘昆傑的額頭掛了一層汗水,起初他以爲是天氣熱的緣故。但潘昆傑的臉色卻十分蒼白,他瞧了瞧潘昆傑身上,看見他腹部的衣衫,已經被血浸溼!不對!左少洛仔細一看,那是趨向於半乾的狀態!
“爲什麼不告訴我?”左少洛激動的抓起他的手臂,緊張的情緒在臉上逐漸顯現。
“沒事!我就是覺得這裡太美了!”潘昆傑答非所問,拿開他的手,微笑着打開車門,徑自下了車,邊走還邊說,“我老了,走不動了!”
他的語氣,就彷彿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
左少洛立馬跟了上去,走到他身邊時,他已經背靠着車坐在地上,左少洛沿着他的視線望向樹林後綠油油的稻田,清晨的太陽光線將稻葉上的露珠照的透亮。
潘昆傑臉上隨即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我算是看到今天的太陽了!可是晏子。。。”
“跟我回車上,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左少洛想將他拉起來,卻被他輕輕撥開了手!
“潘,你哪裡受傷了?”夏妍立刻走到莊曉夢後面的窗戶邊,整個人趴在窗沿上,擔心的看着潘昆傑。
李文昊聞聲從後面直接跳下了車,跑到潘昆傑身邊,看到他的樣子時,不由得一驚!
“我想和莊警官聊幾句!”潘昆傑說着,對左少洛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
原本坐在沙發一角的莊曉夢,聽到點名,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她沉思幾秒後,才走下車,路過左少洛時,完全當他不存在似的!
但左少洛的目光卻不自覺的跟隨着她而移動。她昨天還只是生氣,但現在卻完全變了個人,就彷彿一切都與她無關一樣!
那張冷漠的面孔,瞬間幻化成了千萬根細小的針,齊齊扎入左少洛的心房!痛!但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痛!
他此刻只感到非常難受,還不由自主的擡起手按着左邊胸膛,稍微緩和了些,才走回副駕駛車邊,從車上拿出一包煙和打火機,站在車邊抽起煙來,但他臉上的黯然神色卻有增無減。他很清楚自己已經徹底失去莊曉夢了,從她知道自己殺了她父母的那一刻起!
李文昊離開時,不禁又回頭看了潘昆傑一眼,彷彿是最後一眼一樣,這讓他的眼裡充滿了不捨。而夏妍仍然跪在沙發上,滿臉擔憂的看着潘昆傑。
當莊曉夢看見他的狀態時,心裡禁不住怔了一下,但她仍面無表情,心裡卻感嘆道:人生真是變化無常,昨晚還生龍活虎的人,一個沒了,一個即將沒了!但那些死去的同僚,他們何嘗不是一樣?
她走到潘昆傑身邊坐下,學着他靠在車門上,欣賞着對面的風景。但實際上,她沒有一點心情去欣賞!
“做我們這行的,隨時都得準備一口棺材!”潘昆傑笑着說,“我能活到今天,算是賺了!但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他們就沒我這麼幸運了!”
他擡起右手,掌心的紋理清晰明朗,看着看着,那些細小的紋路里似乎在流淌着血液,逐漸將他的手染成鮮紅色,他連忙眨了眨眼,那紅色又消失不見了。
“你們會不會有良心不安的時候?”莊曉夢輕哼一聲,語氣略帶輕蔑,“每天晚上都睡得着嗎?”
“呵,如果有的選擇,我們也想像你小時候那樣,過無憂無慮的生活!”潘昆傑說着轉頭看向她。
但她的生活卻被他們硬生生給毀了!莊曉夢在心裡抱怨道。
“我一開始確實是自願跟劉弘正,但在那個時代,爲了掙口飯吃,哪裡還管的了那麼多?”潘昆傑嘆了口氣,盯着眼前粗糙的樹幹,“不過後來,我漸漸開始厭煩他一直讓我去殺人,我很想離開,但他根本不同意,而且他手上收藏着很多我殺人的證據,無論我走到哪,都會被他拉回現實!”
見莊曉夢沒有給出反應,他又繼續說,“我只是想說,我們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這是個不錯的藉口!莊曉夢在心裡回答他說。
“你們殺了劉弘正以後,爲什麼不選擇去過正常的生活?”莊曉夢其實是想問,他們明明已經逃脫,爲什麼還要重新走上這條路?
“在我們擺脫劉弘正的時候,以爲迎來了真正的自由!”潘昆傑深吸了幾口氣,右手緊貼在受傷的左腹,“但是,韓致遠這邊不知道從哪得來的消息,派人一直在暗中追查我們,雖然他並不知道跟我們相關的任何信息!但我們確實受到了他的影響!我們商量以後,決定主動出擊!所以纔有了GOD!”
“他是想斬草除根!”莊曉夢總結了他的這段話。
“後來,你考了警校,當了警察!但卻一直受制於韓致遠!幽明是想讓你看清他的真面目,才引你入局!”潘昆傑說完,仍然認真的看着她。
“他不讓我進刑警隊,說什麼擔心我!不過是怕我查到他罷了!”莊曉夢盯着遠處,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人都是有善惡兩面的!只不過,我們的‘惡’被放大了!”
潘昆傑剛說到這,莊曉夢便舉起手,示意他不要再繼續解釋了!
“讓我說完!”潘昆傑緩了緩,如果現在不說,他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在遇到你以前,他常常問我,像我們這樣的人,活着的意義是什麼?我一直沒有回答他,是因爲我也不知道我們爲什麼活着?”潘昆傑抿了抿又白又幹的嘴脣,緩緩轉過頭,透過車窗看着左少洛落寞的背影,他語重心長的說,“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開心的跑來跟我說,他終於自己活着的意義是什麼了!雖然他沒告訴我,但我知道,那個時候。。。你們剛剛認識!”
莊曉夢聽到他說的這些,胸腔裡忽然有股躁動的氣息,掙扎着要噴涌而出,但她強忍了下來,她緊緊咬着自己的脣,慢慢低下頭,看着地面發黃的泥土,她不知道那上面什麼時候多了兩滴水?
“他確實把炸/彈放進了你父母的車裡,但遙控器是我按的!他對你的愛。。。沒摻雜一絲水分。。。”潘昆傑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還斷斷續續的,他忽地擡起顫顫巍巍的手,抓住莊曉夢的胳膊,“我希望你。。。能原諒他!”
莊曉夢轉過頭時,他的手已經垂落到地面上,雙眼緊閉,頭稍稍歪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樣!
“潘。。。”夏妍輕輕喚了一聲,拳頭不由得砸到了窗沿上。
李文昊坐在他的椅子上,一雙手肘搭在腿上,整個人的重心壓了上去,默不作聲的盯着底板上的深色地毯,潘昆傑選的地毯!
而左少洛依舊拿着煙,站在車門邊,只是變得有些木然,彷彿定住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