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紀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這樣形影不離的跟到綏縣,無非是怕她幹傻事,其實在他心裡,也不完全是這個原因,至於是什麼原因,可能一輩子都不能說出口,也只有放在心裡自己知道就成了。
次日,蕭靜好領了假,同元紀龍小妹,帶着參將府的十個護衛和元紀的兩個隨從直奔青鸞谷。
前一夜,元紀拐彎抹角吞吞吐吐的託付了蕭靜好一件事,就是給龍小妹那娃開開竅。
於是在路上,蕭靜好扯着龍小妹一人一馬在前面咬耳朵,試圖用最含蓄的語言方式讓小妹明白,她並沒有將元紀吃乾淨。
只是蕭靜好也是個半瓢水,正處於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一分害怕一分害羞,神往和期盼倒是八分的懷春時期,況且馬上就要見到那個夜夜在夢裡輕薄她的“混蛋”,所以兩位姑娘的對話到最後越來越驚心動魄,讓跟在後面偷聽的元紀數次肝膽欲裂差點摔下馬。
“傻丫頭,第一次是腿疼不是嘴巴疼……”
“腿疼?幹腿啥事?”
“呃……我沒經驗。”
“殿下不會也沒經驗吧?”
“……有可能,或許是不行。”
“什麼叫不行?”
“不舉!”
“我在軍營裡聽到過,就是最窩囊的男人。”
“那你還喜歡他不?”
“當然喜歡,他不舉我可以舉啊。”
“……”
幽洞裡只有一線陽光從洞口鋪入,相比身旁這盤無光自亮,瑩瑩幽幽照亮整個洞穴的七寶蓮花,他還是比較喜歡太陽炫目的光。
身下的幽潭飄渺着嫋嫋寒煙,那涼透過蠶絲吊牀,不浮於肌膚,而是浸入骨髓和每一條脈絡,可以感覺到身體裡的血液就如一根根針穿過層層冰封,最終化爲溫熱的血流淌進每條血管。
很痛苦,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到今天爲止滿一百天,插在心口的細管那頭連着七寶蓮花的蕊,千年一開的花,綻放的如此短暫,卻不辜負它此次的花期。
他右手往下一滑,手中的竹筒正好半筒水,手一揚,竹筒平平落到洞壁邊沿,恰好一滴水滴落到竹筒裡,一個清亮的音節,洞壁下襬滿了竹筒,水滴落下就如一首即興而奏的樂曲,每首都不重複,也算是以慰寂寥。
“主子!”
他雙手枕頭,瞟了瞟兜着一堆野果顛進來的沐悉。
他蹲在岸邊,扒拉着兜裡的果子,問道:“要吃啥味道?”
“酸的。”沐沂邯淡淡道。
沐悉丟出一個紅黃相間的海棠果,覺得自己像是在喂猴子。
沐沂邯把果子丟進嘴裡,一咬,酸的眯起了眼睛,“太酸,換個甜的。”
沐悉又拋出一個,道:“別說你,這三個月我的嘴裡都淡出鳥來了,只愛吃酸的,跟害喜一樣。”
沐沂邯偏頭看了看沐悉,眼神裡劃過一絲愧意,從小就跟着自己水裡來火裡去,才得個四品閒職,卻又要因爲自己而丟掉安穩吃皇家俸祿的機會,也許丟的還不僅僅是官職,還有身家性命。
“沐悉,燕京軒窗閣的地契我已經交給了福叔,你就去……”
“別,我又不會跳舞不會服侍男人,不要那勞什子地契。”沐悉白了他一眼。
沐沂邯不再言語,沐悉道:“易明遠派的人已經到了,時間剛剛好。”
沐沂邯勾脣一笑,問道:“容顏那邊辦的怎麼樣?”
“從永安到冀州爲暗線的交易密道全部撤了,所有店鋪買賣已經易主,磐州和瀛州兩地已經打通關節,就等主子指示。”
“嗯,成敗在此一舉,不成王便成灰。”沐沂邯懶懶躺好,招手拿到一個果子,慢慢啃。
“呵呵,不推倒不舒服,不舒服不自在,不自在不……”
“滾吧你!”
“這幾日不能下地,你預備如何走?”
青陽在銅盆裡淨了手,用布巾擦乾水漬,轉身點燃了草藥香餅。
沐沂邯捂着胸口坐起,敲了敲雙腿,還真沒感覺,不由得嘆了口氣。
“也不急於一時,外面的人破不了谷口的陣法。”青陽喚來一個藥童,端進了飯菜。
沐沂邯瞧着桌上水煮鹽拌的幾樣小菜,撇了撇嘴,往榻上一靠,道:“師父也真小氣,重病的人不是該來碗雞湯補補麼,最好放點陳皮去味。”
青陽猶自吃着飯,搖頭一笑,道:“爲師是夠小氣,一滴定魂砂一朵七寶蓮花,就用來伺候了一個白眼狼。”
白眼狼擡手摸了摸眼尾原本硃砂痣的位子,趴在榻邊笑道:“師父不給我用也是浪費了,不如再給點一顆痣,也好用來下回保命。”
青陽瞟了他一眼,心想這孩子自離了青鸞谷在外漂了幾年怎的越加無恥了呢。
沐沂邯暗自一笑,拿起筷子吃飯,他當然知道那兩樣東西世間難求,這次也真是自己運氣好,九歲那年師父點的那顆定魂砂得以保命,恰好遇到七寶蓮花開放,以花蕊精華再造全身血液。
只是有些氣惱師父一直瞞着他——那顆痣,易明遠的底細,還有斥塵衣知道的永遠比自己多。
廬州府那次師父突然出現救了他一命,加上這次地宮遇險,兩次的性命之危被化解都和斥塵衣有關係,自己是該感激他呢還是怨他多事呢?
感激他?
感激他什麼?難道感激他瞞着所有人事先安排了一切?感激他自以爲聰明把別人都當傻子?感激他以高姿態退出讓自己和元兒有機會在一起?感激他將羊皮卷的消息放給易明遠借新月族橫插一腳來給自己解圍?
——太傷自尊了好不!
他沐沂邯是什麼人?需要他幫忙解圍麼?
引開谷口伏兵的法子他隨便一抓一大把,斥塵衣的方法固然是最妥帖最不冒險的,但是出了谷也就逍遙不了了,自此被易明遠給盯上,斥塵衣不會想不到這一點,給自己找些麻煩他必然是很樂意的。
還有,他這時候退出個什麼?需要他退出麼?自己堂堂玉樹驚才絕豔一個媚眼倒一片的冰藍公子,居然潦倒到需要別人的退出才能抱得美人歸的地步,這是對自己最大的侮辱,傷自尊啊傷自尊……
華麗戰術還沒用完呢!
青陽放下筷子,知道他心裡怨的是什麼,也不做解釋,喚來了沐悉,交給了他一個藥瓶,吩咐道:“你主子躺了一百天,腿部經脈脆弱,加上全身血液正處相溶期,所以該有將近十日不能走路,這藥一日一次,在每日午時服用,還有記得千萬不能擅動真力,否則氣衝足底井穴有可能會致盲,你仔細照看着就好。”
沐悉看了眼沐沂邯,問道:“今夜走麼?”
沐沂邯點點頭,笑道:“師父都不願收留了,還能賴着不走?”
青陽:“……”
他真是有辦法讓人哭笑不得。
明明是怕連累了自己趕着要走,卻偏要嗆人幾句,
“暗道口布的是久極陣法,生門在西北方的泉眼處。”青陽拿出一柄小型弓弩交給沐沂邯,道:“弓弩可一次放五箭,也可一次一箭,你且收好。暗道那頭在青鸞山北麓,這一路往北全是山路,現在年關將近,正是山匪出沒頻繁的時候,你現在不良於行,你們可要千萬小心。”
沐沂邯接過弓弩收進袖子裡,抿了抿脣,想說什麼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沐悉幫他穿好了大氅,背起他,兩人趁夜出了茅廬。
青陽將他們送至山澗處告別。
兩人的背影愈來愈遠,青陽站在高處目送着,直至身影融入在夜色裡……
山澗的水聲在腳下潺潺的響,沐沂邯不喜在道別時回頭,他摸了摸袖子裡的弓弩……
最終忍不住回頭一望,望到一片漆黑。
他轉過頭,伏在沐悉背上靜靜聽着腳下的水聲,他還記得順着這條小溪往下走一里路,那裡有個淺潭。
淺潭的水在暑天裡也是沁涼的,把腳放進去剛開始覺得水刺骨的涼,但經歷冰涼過後才得沁人心脾的舒爽。
師父曾說:嚐盡人間百味,你的人生纔剛剛開始。
自己的人生到底有多長?何時是開始何時纔會是終點?
“死丫頭,快滾下來!”
樹下的元紀拍掉一頭的落葉,仰頭瞧着那個抓着枯藤像猴子一樣在林間穿梭的龍小妹。
“來了!”
龍小妹幾個跳騰,唰唰唰穿過幾個樹梢,翻身落地。
“打探的怎麼樣?”蕭靜好遞上一個饅頭和一壺水。
“身爲龍山培養的最優秀最機靈輕功最好的一級斥候龍小妹,想探啥啥探不到?”龍小妹無視元紀早就瞪的像銅鈴似的眼睛,慢條斯理的道:“谷口確實有人埋伏,那羣南晏的傻蛋真部分日夜的守在那,我探聽到他們不進谷的原因是因爲裡面布了陣法。”
“谷口在南邊,易明遠的人若要挖暗道只會避過谷口,我們就往北邊沿路尋吧。”蕭靜好翻身上馬。
龍小妹在路上也知道了個大概,很能理解蕭靜好此刻急切的心情,會情郎麼,猴急猴急是正常的。
只是元紀似乎越來越沉默,龍小妹心裡呵呵笑,早死心早超生,早早投入她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