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又在漸漸變大,天雖然矇矇亮了起來,但還是被如珠簾一般的雨束擋得如破曉前一樣的灰暗,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穿行在山坳裡,一羣老弱婦孺沒有一個人喊累,這讓沐沂邯不得不對趙村長另眼相看。
他派出探子回報對方大概兩百餘人,是皖西南邊的山匪,按他們的速度快馬加鞭到這裡要不了三個時辰。
沐沂邯一笑,幸虧廬州府的那些蠢材自以爲聰明先找山匪過來,否則他們隨便找六安縣府出個兵早就到了。
赤雲騎分兩批,一批進山尋找草藥還沒回村的男人們,剩下一批人集齊了獸夾和草繩沿路挖陷阱安放獸夾和扯絆子。
沐沂邯帶着隊伍浩浩蕩蕩的到了兩天前他們歇過腳的山中斷巖,讓趙村長挑出八歲以下的娃娃和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安排到了山洞裡層由老人負責照顧娃娃。
接着剩下的人席地而坐,開始分工。
蕭靜好見他不穿蓑衣,早已經全身溼透,外面下雨也找不到枯枝生火,擔心他着涼,就在自己裡層裙裾上撕下一圈棉布,趁着他現在正坐着和村長商量如何部署的空當上前撈起他的頭髮慢慢擦乾。
沐沂邯甜滋滋的一笑,他們這舉動趙村長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在周圍姑娘們眼裡看着是有羨慕又心顫,羨慕蕭靜好和他這樣親密的接觸,心顫他勾魂一抹笑,真真顫到了個個姐們的心尖兒上。
沐沂邯稍微的眯眯眼沉醉了一下才開口說道:“各位須知,對方雖然人多,但我們也不弱,至少我們佔了熟悉地形的優勢,所以此戰不可強拼只得把我們的優勢利用起來方可取勝。”
他的話音一落,蕭靜好立馬看到了成片帶着崇拜表情的臉,癡癡仰望着沐沂邯,只聽他接着問趙村長:“村民裡可有特殊本事的人?”
趙村長摸摸下巴思索,下面已經有人躍躍欲試。
“我會叉魚,可準了!”
“叉魚誰不會,我家狗娃都會!”
“我會爬樹!”
沐沂邯眼睛一亮,這娃娃不錯,能當哨兵使。
“我會射鳥,一射一個準!”
”我也會!”
沐沂邯點點頭,也行,能當弓箭手使。
“我會打人!”
蕭靜好一愣,這大嬸家的男人真悲催。
“我會唱山歌……就是……就是面對面唱的那個……哎呀……”
蕭靜好瞧了眼沐沂邯面對面坐的這位含羞的姑娘,只聽到周圍整齊的一聲“切!”
“好了好了!”趙村長站起來打斷了喧鬧,對沐沂邯說道:“李大漢家的丫頭會用蛇笛訓蛇,不知可實用?”
沐沂邯聞言當即拍膝一樂:“這個可以有!”
接下來由村長把方纔那些說了話的人點到一邊,其餘人負責搬石頭撿石子,那個會打人的大嬸帶隊挑了幾個力大的姐妹負責砍樹。
蕭靜好趁着沐沂邯安排哨兵和弓箭手的時候跑到了洞口,方纔來的時候她就瞧見了斷崖下有片野竹,這些竹子都不粗,細細的很有韌性,她在想若能用草繩帶住竹尖,在山匪來的時候砍斷繩索勢必彈得他們個滿腦袋包,起碼可以震懾他們片刻便就是多一分勝算。
她回到洞裡,沐沂邯已經安排完畢,所有人都各自在準備,一時間亂哄哄的都是人轉來轉去,
一進來就聽到沐沂邯清晰的喚道:“過來!”
她尋聲搜索,看見他揹着手站在不遠處的山壁旁,黑眸不帶一絲笑意定定的看着她。
這表情……蕭靜好心虛的咬咬脣,低着頭兩隻腳小心的向他移過去,從三更時在村長家一把甩開他的手開始到方纔,她是趁着人多裝着傻,心想等事情結束了再給他陪個禮道個歉萬事大吉,誰知道還是被他逮着。
她違逆他打亂他的計劃不顧他的安危搶着給趙村長報信,她還死死揪住他定不會拋下她而不顧的軟肋,逼着他打這個勝算並不大的仗,可是如果重新選擇,她還是會這樣做,畢竟村民是無辜的,不管這樣的反抗能不能成功,但至少不是坐以待斃的等死,她不懂得什麼權利與慾望間的角逐人命低賤到何種程度,但她知道人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沒有人天生比誰高貴或比誰低賤,她永遠記得在十里坡斥塵衣對韓寧說的那番話,若每個人都有這樣的認知,那麼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權利爭鬥,從而再也沒有殺戮,再也沒有百姓被剝削任人魚肉。
“擡起頭來!”沐沂邯嚴肅的命令,語氣再沒有平日的隨意。
蕭靜好擡起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正看着她,她在那看似平淡的黑眸裡尋到了不得不妥協的無奈,惡戰前的擔心,一晚沒睡的疲憊,唯獨沒有應該有的怒火。
“記住,這是第二次!”
第二次?
對啊,他提醒着她,這確實是第二次,第二次用自己來威脅他鉗制他,他將皇權之爭看的那麼重,卻爲了她一次次妥協,第一次她義無反顧的登上了北上的馬車,第二次不顧一切的將他拉入危險境地,他是在集權中央的皇宮長大,在那裡能學到的就是用自私來保護自己,踩着別人的肩才能往上爬,如何能懂人人平等這四個字的含義,可是他卻第二次爲了她息爭讓步,不想羈絆他卻在無意間一次次扯着他的腳步,時間長了想必他也是會累的吧。
“我讓步你也該拿出點誠意!”
他的淡淡沒有溫度的話打斷了蕭靜好的沉思,讓她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
“記住乖乖呆在山洞裡,別讓我分心還要來保護你!”沐沂邯說完轉開身面向洞口,眸光深遠眉頭緊蹙。
從沒見到過他爲某件事而憂心,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讓蕭靜好也莫名心揪。
蕭靜好當然知道他的擔心,他不讓她出山洞就是因爲知道這次勝算不大,他帶着那二十個赤雲騎對陣兩百山匪本就是吃力,況且還不知道對方能力如何,稍有不慎就是葬身此地,方纔和村民說的那些話無非是安定人心罷了。
“都聽你的,哦,對了,巖壁下那片野竹林可以利用。”
沐沂邯偏頭看她,微微勾脣:“倒是不笨!”他舉步往洞口走去,頭也不回的再次囑咐:“記住了!”
蕭靜好見他要走慌忙喊道:“你小心點!”
往外行的男人定住步子,歪着頭蹙眉把這四個字醞了醞,覺得怎麼聽起來這麼彆扭,自言自語的喃道:“這什麼話……”
蕭靜好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乾笑一聲重新喊起一句口號:“公子無敵,所向披靡!”
這次沐沂邯不在停步,幾乎是凌波微步閃般的快速躍出了山洞,不過蕭靜好看到他方纔聽到這句極其有氣勢的口號時,全身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
沒過多久,山洞內外除了雨聲一片安靜,洞裡的孩子老人們沒有人說一句話,就連呼吸都是輕不可聞,蕭靜好將一個大概三歲的小男娃抱在懷中,這孩子最小,但很乖,他的爹爹進山採藥還沒下落,他的娘就是那個會打人的大嬸,在面對危險來臨時,這個村子的人選擇了把性命*交給了僅僅認識兩天的沐沂邯,就是因爲這一份難能可貴的信任,蕭靜好看到了沐沂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慎重,這是將心比心命與命的交託,她相信沐沂邯必會全力保住這百號人的性命。
“唰!”一聲勁道的利響劃破雨聲似乎毫不留情的刷上了人的背脊,蕭靜好懷中的男娃渾身一顫,她用力抱緊了他,能感覺到周圍的人都挺直了背脊坐起,但沒人發出任何聲音。
緊接着一聲鶴唳般的劍氣聲清晰傳來,幾乎能聽到簾幕一樣的密雨被攔腰鏨斷的聲音,有鮮血敲擊山岩的聲音,接着廝殺聲響起,刀劍碰撞的火花幾乎就在眼前,粗大的樹幹跌落巖腳山匪鬼哭狼嚎的慘叫聲。
蕭靜好餘光能看到身邊一直盤膝坐着的老婆婆,她搭在膝蓋上的那雙乾枯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洞外廝殺聲不斷,洞內一片壓抑的呼吸聲,人人都緊繃着那根弦,都怕呼吸太過將他扯斷。
山洞外,巖壁下,橫七豎八的已經躺了數十個山匪,大雨沖刷着泥地上的鮮血,紅色的細流蜿蜒到遠處漸漸變淡,山洞巖峭上村長指揮着所有人瞅準時間將橫臥的樹幹一個個往下推,山匪進裂谷前沒有騎馬,應該是在村子裡沒尋到人,又怕裂谷裡有埋伏所以棄馬而來,來的悄無聲息,這得虧於那幾個會爬樹的少年,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尋來的山匪,埋伏在竹林中的斥雲騎趁勢砍斷了牽制竹稍的草繩,用蕭靜好的計策成功解決了爲首的十餘名山匪。
第一波伏擊取得了效果,山匪稍微亂陣片刻就知道找準了地方,憑着人多的優勢欲往前強攻,不料巖壁上埋伏好的村民接二連三的推下粗大的樹幹又讓他們亂了陣腳,此時十餘名斥雲騎從林中各處如幽靈般的竄出,攻勢猛烈,雖是人數懸殊極大,但也將那些山匪殺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血雨混雜如紅色的天空將一切渲染了般的刺目。
進谷的途中安放的獸夾也成功解決了一部分山匪,只到被斥雲騎殺的殺傷的傷,現下餘下的已不足百人。
沒有折損一人對方已經死傷過半,着對巖峭上埋伏的村民來說是極大的鼓舞,彷彿就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這時一聲清脆的笛聲悠悠傳來,混戰之中的山匪只覺的這聲音不像曲子詭異非常,只是這曲子也傷不了人,現在也不心思去管笛聲不笛聲,眼前黑色騎裝的黑衣人太難對付,眼看着自己弟兄已經摺損了一大半在他們手中,早知道不趟這個渾水,這也算是他們爲匪生涯裡最賠本的一次買賣了。
一聲尖銳的口哨聲穿進笛聲裡,山匪還在奮力揮舞着手中的劍時,一眨眼功夫怎麼不見了對戰的人,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有幾人慘叫後立馬倒下,所有人凝神戒備,耳邊除了雨聲似乎還有讓人說不出卻莫名膽寒的聲音,就像冰涼的鬼爪墳墓裡伸出的手不知道會突然搭在那個倒黴鬼的肩上,這種無聲的恐懼比一箭穿心還讓人害怕。
“蛇!”這一聲驚悚的嚎叫劃涼了每個山匪的心,所有人低頭一看,雨水聚集的山泥昏黃覆蓋着腳背,除了雨滴點點落下的濺起的水花,還能隱約看到某種東西在泥水中蜿蜒劃出的水痕。
蛇就在腳下!
一直圍繞在耳邊的笛聲突然變得尖銳刺耳,隨之就有數人慘叫倒地,聚在一堆的山匪此時炸開了鍋。
有人想往回跑,守在後路的勁裝斥雲騎呵呵一笑,對不起,殺你個老母!
有人想躍上山峭,守在洞口的大嬸姑娘們嗲擺一笑,死相,還嫌腦袋上疙瘩不夠多?
趙村長洪亮的聲音在山峭上響起:“弓箭手——準備——放!”
山匪們那叫一個欲哭無淚啊,敢情這破村子還埋伏有弓箭手,當了一輩子山大王今日竟被猴子成功逆襲。(吭……吭,用個網絡詞,大家表介意)
鳥槍射石頭,唰唰直射那窩山匪的眼睛鼻子,一敲一個血洞,輕點的一個疙瘩。
上下夾攻,那窩人紛紛抱頭鼠竄,也顧不的手上刀劍一把甩掉躬身護住眼睛跳着腳東躲西藏,一時間是頭頂屁股腚頂肺。
山洞外壁最高的斜坡上,白衣男子眼看着相反的方向,鳳眼微眯,似是怕額上的雨水順勢滑入眼裡,又似在聚光爲看清裂谷中的路。
從開始他就沒看過山下的村民剿匪記,這些山匪他根本就不放在眼裡,如無所料這些山匪只是炮灰,真正吃人的卻是馬上要來的人。
幾乎可以聽到隆隆馬蹄聲,就在他來時的那片林子裡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