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不過二當家那幾個人。”邵風拍着桌子,憤憤的坐下來,拿起一個橘子泄憤似的撥,沒一會便汁水橫流。
“你說來聽聽,我看有無辦法可想。”沐沂邯靠近椅子裡,閒適的吃着橘子。
“二當家洪華何我爹爹同輩,他爹也是當年亢龍軍的一位將軍,我爹繼爺爺之後當上飛龍寨的寨主是民意所歸,他卻是心懷不滿,認爲是寨主之位是私傳,拉攏了手下幾位當家想另舉一旗,只是一直被我爹和幾位不主張山寨分散的當家壓制着,洪華也有一千軍,常年屯在山頂,佔據了最有利的位置,所以他有恃無恐。”
“嗯……”
邵風說完,沐沂邯的橘子也吃完了,他拿起布巾擦了擦手,微微眯起的眼中閃過一抹寒芒。
“既是如此,你爹此次的意見必被駁回,還會被洪華以勾亂散謠的罪名而攻擊。”
“那怎麼辦?”邵風拳擊桌面,兩眼噴着怒火。
沐沂邯冷笑一聲,淡淡道:“有心幫扶他歸於正道,也耐不住自尋死路!”
邵風霍然扶桌而起,濃眉斜挑,兩眼緊盯沐沂邯,半晌才一字一句道:“先生意思可是——殺之?”
沐沂邯擡頭“凝視”邵風,末後雲淡風輕的一笑,問道:“你可有此膽量?”
“爲何沒有?”邵風反問一句,憤然道:“我早就想除掉他了,只是爹爹顧念舊情不允,我和他可沒什麼交情。”
“好!”沐沂邯勾勾手指,邵風立即附耳過去。
南晏的新年是以大年夜爲主要節日,這一天象徵着一元復始、萬象更新,所以稱之爲除舊迎新,俗稱“除夕”。
南晏太zu皇帝本就是前朝外戚,所以過節的風俗和前朝一樣,飛龍寨的數萬前朝遺民在大年夜這天,當然也不能免俗,不管寨中前一晚幾位當家鬧得再怎麼不愉快,在這一天,至少在表面上是顯得很和睦的。
清早祭祖,除去現在還活着的爲數不多的亢龍軍的老部屬,其餘的人已經化爲這一方土地中泥土的一部分,留下的只有靜靜佇立在山坳深處的數千座石碑。
飛龍寨祭祖,是每年最爲隆重的一日。
半山腰上,沐沂邯和蕭靜好就能聽到山腳下傳來陣陣渾厚的歌聲,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一直到將近午時,才聽到有孩子們的聲音從山下傳來,表示着祭祖終於結束。
沐沂邯雖然只教了幾天書,但是從祭祖結束後,小屋裡擺滿了孩子們送上來的禮物來看,他還是很受愛戴的。
禮物上至山參靈芝各種補品,下至雞蛋醃肉這些吃食,蕭靜好還翻出了一些剪好的窗花,也不知道出自哪位心靈手巧的姑娘之手,居然還有一個絡的很精緻的劍穗,蕭靜好自作主張的認爲這一定是哪個姑娘送給她自己的,所以理所當然的掛在了元紀的短劍上,打算出去後一併交給嵐王殿下,也算是借劍這些日子的補償。
蕭靜好做了滿滿一桌子菜,沒有千金一兩的江淮冬筍,沒有皇親貴胄們拿來漱口的極品官燕,也沒有官窯瓷器的陪襯,沒有桃花樹下十年的玉檀春,沒有金玉酒器,只有一桌子尋常年夜菜,和一壺山寨裡婦人釀的燒酒。
兩人相對而坐,靜靜的吃着屬於兩人的年夜飯,在一起三年,這還是第一次一起過年。
窗上貼了喜氣的窗花,年年有餘的應景圖,腳下襬着燒的旺旺的火盆,門口還貼着一副沐沂邯寫的對聯,字跡歪歪扭扭,寫的是最樸實的吉祥話。
沐沂邯穿着蕭靜好十幾天前就開始準備的新袍,緋紅的豔色,由他穿來卻不似往日的浮豔,大病一場後面容明顯清減不少,除去了眼尾那顆硃砂痣,更是少了午夜繁花葳蕤如荼蘼般的魅惑,唯一沒變的就是他那雙眼眸,波光瀲灩流光微轉,他看不見星河,星河卻在他眼中匯聚,也似暮靄初上,孩子們迫不及待點燃的煙火,休的一聲劃破長空,繽紛閃耀在夜空的星火。
此時一身緋紅的長袍,襯得他丰神如玉,讓蕭靜好想起《淇奧》裡的幾句: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桌上的大菜應沐沂邯的要求,還是一砵鮮美的魚湯,他說最愛吃細心挑出了魚刺的魚,以後只能爲他一人挑。
蕭靜好遞過一晚湯,他鄭重的雙手接過,閉着眼睛輕輕聞了聞,才下筷,一口一口吃的極仔細,彷彿吃過了這一餐下一次不知要等到幾時。
蕭靜好拿起酒壺,爲他倒了一杯酒,又爲自己倒了一杯,兩人碰杯,不算上好的白瓷杯清脆的一聲碰撞,琳琅之聲不遜極品官瓷。
燒酒入口,辛辣無比,穿腸而過就是火油一般的燒灼感,滿身的涼意抵不過這抹直入身體的熱源,痛快之極。
蕭靜好就是個酒來瘋,一杯下肚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瞬間就來了精神,滿腔離別前的愁緒,全化作筷尖上的動力,筷筷猛戳口口毫不留情。
“慢一些,沒人和你搶。”沐沂邯側耳聽着她的筷子打架,笑着囑咐。
“我倒希望你天天和我搶。”蕭靜好啜着魚頭,嘴裡含糊不清。
沐沂邯舉筷的手僵了一僵,隨之笑着扯開了話題,“小蜜兒的牌位我已經命人從府裡帶出來了,出了山寨我會讓人送去你的參將府,也算是將她歸還給了你。”
“嗯。”蕭靜好偷偷抹去眼淚,喉管裡的哽咽讓她不敢開口說話。
兩人心裡都清楚,回不去了。
睿王府,那個一起生活了兩年的地方。
原本的打算是自己找機會到南晏睿王府去將牌位偷出來,卻沒想到他卻不顧泄露行蹤的危險,已經派人盜出了小蜜兒的牌位。
沐沂邯立即感覺到了她隱忍的眼淚,伸手拍了拍她的頭,卻摸到了她正盤着女髻,髮髻一端那支合歡花簪。
手被握住,一個小小的東西被塞進手心,他收回來兩手一摸,會心的一笑,便往腰間別了上去。
“同心結斷了幾根絲線,我已經補好了,至於說是用什麼補的等你眼睛好了自己看。”
沐沂邯一聽,又用手摸了摸,只覺得似乎結實了些,只是真摸不出是用什麼補的,他也不想現在去想,留一個猜測,等着眼睛好了再看,也是一個驚喜。
“其實永寧帝身在其位,有許多決策作爲帝王來說,並沒有錯。”蕭靜好輕聲道:“反倒是你爲了我數次違逆他,若是能化解便化解吧,你心裡放不下,他的心裡何嘗就放的下你?記得那次被他拐進宮裡談了半個時辰,看的出他還是很看重你。”
“誰知道呢?”沐沂邯顯然不想提起這事,自顧自的斟了杯酒,“帝王心思又豈是你我能揣度的?”
“西川各屬國之間各自爲政,年年內亂不斷,永寧帝便是看着這些也不會輕易許你自立爲藩,何況還有一個他一直視爲眼中釘的冀州,你若要奪磐州和瀛州兩地,並不容易。”
“不容易也要奪,否則便是平白頂個親王頭銜。”沐沂邯淡淡道:“他若是能想通不用大動干戈是最好,我留在朝中才該是他的眼中盯。”
“他能這樣想固然是好。”蕭靜好想了想,問道:“你說皇上會不會趁着這個時候找冀州王的麻煩?”
沐沂邯眉心一跳,顯然這個問題他還沒考慮到。
蕭靜好心裡清楚,沐沂邯就是一張刀子嘴,他絕不會眼睜睜看着冀州受難,皇上也許會抓準他這個心思來對冀州發難,一來斷他後路,二來讓他爲救冀州王無暇顧及北面兩州。
“你倒是提醒了我。”沐沂邯輕搖這杯中酒,決然就酒一口吞下,冷冷道:“看來是該先往冀州走一趟,能得老王爺的助力成功的機率也更大一些。”
“他會同意?”
“肯定是等朝堂撤藩的風聲先傳到冀州我纔會去。”沐沂邯勾脣一笑,美眸微閃狡黠的光,“看來這次可以兩件事擱在一塊辦了,省心神力。”
“什麼兩件事?”蕭靜好睜大眼睛看着他,突然恍然大悟,道:“原來你一直就準備着幫冀州王?你呀,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冀州王有你這個兒子真是上輩子積了德。”
沐沂邯有些不自在的別開了臉,也就在此時,屋外傳來動靜,兩人對視一眼,心知已經是時候了,放下酒杯,蕭靜好將輪椅推至門口,回頭看着屋裡的每一寸地方,想將這間小屋看進腦子裡。
蕭靜好推着沐沂邯出屋子時,邵風帶着兩個人正等在門口,小夥子一臉的興奮,說是尊他爹的囑咐前來邀請沐沂邯兩人去聚義廳赴宴,各位當家已經全到齊了,就等他們兩位。
兩人跟着邵風來到聚義廳,確實是都到齊了,大廳中央一個圓桌,人已經入座,在邵寨主身旁留着兩個空位,見到他們進來,邵寨主親自迎了上來,將他二人迎進席位,已經在座的有幾位當家立即起身寒暄,蕭靜好淡淡將圓桌環顧一週,發現沒有起身的人還真不佔少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