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就睜開了眼睛,定定看着帳頂。
今日上元節,她的十六歲生辰,她滿腦子想着沐沂邯昨日在梅苑丟下個最後一句話。
他要她綰上髮髻,帶上他贈的那支合歡花簪子,難道是想帶她上街,賞花燈?
興奮的整晚沒睡好,難得他有可能帶她出去遊玩,須得按他的吩咐做纔好。
迫不及待的起牀洗漱,吵醒了本在酣夢的小蜜兒,她撐起身揉揉眼睛,看看窗外天還沒破曉,有氣無力的埋怨:“小姐,這雞都沒叫,你你你......”
蕭靜好一把扯起她,催她快點起來:“快起來,幫我綰髮!”
小蜜兒被她大力拉起,沒辦法只得不情願的下榻,咕噥着:“又不是出嫁,這麼早綰髮幹嘛......”
梳着她的頭髮,小蜜兒突然想起什麼,壞笑道:“小姐今天這麼早起來要梳頭,可是昨天在梅苑和侯爺有約?”
蕭靜好從銅鏡中白她一眼,狡辯:“我梳我的頭,幹他何事?”
“別不承認,你和侯爺那點事誰不知道,恐怕連後院那隻大黃都知道了!”小蜜兒奸詐的笑着打趣。
蕭靜好聽她這麼說,又急又羞,怒得一把搶過她手裡的梳子,罵道:“死丫頭,那大黃是你親戚嗎?嚼舌根都嚼到它那了?”
小蜜兒哈哈大笑,忙按她坐下,拿過她手裡的梳子爲她重新梳,輕輕嘆:“小蜜兒也是爲小姐高興,誰家姑娘不想尋個對自己好的意中人,再說侯爺人中之鳳,對你也好,你沒瞅見你失蹤的那幾日,他風塵僕僕的從北淵回來沒回宮就先回府,聽沐悉說他一連幾日往回趕,幾乎都未閤眼,找你那兩日也是不眠不休,府里人都說沒見過他那個樣子,好像要吃人一樣,只到把你帶回來才見他眉頭舒展了些,你想他那麼喜行不露於色的人居然爲了你的事前後判若兩人,還有,那山壁的清池你見過除了你以外的人去泡過沒?侯爺體質特殊,用稍熱的水沐浴就會起疹子嚴重還會發燒得喘症,所以他不可能爲自己大動干戈的去鑿個溫泉,東邊那塊空地上種的藥草你當是爲誰種的?那些都是他辛苦培育的草藥,還不都是用在了你每日吃的藥粥裡,我就好幾次瞧見他在那鋤草澆肥晾曬,那些不知名的藥材他都不讓人碰的,這些我們都知道,可就你瞧不見。”
蕭靜好聽的癡了,有些事不是她不知道,而是她不敢想,她怎麼會不知道清池除了她沒人去,他爲她的失蹤而失色她也知道,能看到的她都知道,但他體質特殊不能用太熱的水沐浴,嚴重時會發燒患喘症,別的人都知道獨獨她卻不知道,東邊空地上種有他心愛的草藥,她知道,但她卻一次都沒有去看過,小蜜兒都會無意見到他鋤草曬藥,怎麼自己卻懵懵懂懂渾渾噩噩的從未關心過他做的每一件事,她似乎已經習慣了他對她的照顧,習慣到把他的好當成理所當然,自己在這個理所當然中一味的索取,卻從未對他的好有過回報。
看着鏡中綰好的髮髻,那隻合歡花簪子斜斜的穿入微聳的髮髻襯着鏡中自己的臉竟帶着嫵媚的嬌羞,真的如待嫁的女子一般,似怕似盼失了魂的神色。
“小姐,你看你,這一年在這裡改變了多少,美到我都快不認識了!”小蜜兒俯下身,羨慕的望着鏡中的她。
是嗎?
也許是吧,從那時的身不由己的被他擄,到討價還價的搭成協議,到後來的磕磕碰碰頂嘴鬥氣,再到後來心神恍惚互相迴避,現在的他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走進彼此心裡,感情既然來了,爲何要拒之門外,“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他們能在這偌大的蒼穹遇到彼此,也許就是上天給的緣分。
她不想再去計較他的心有多大,要在這讓人反感的爭鬥中浮沉多久,她只是一個女子,只想抓住就在眼前的幸福。
小蜜兒給她綰好髮髻,天已經大亮了,看着時辰也不到辰時,方纔覺得自己也太心急了。
不過小蜜兒是個大嘴巴,在給她去廚房做壽麪時,大傢伙就都知道了。
廚房的老王熱心的給她們做了一桌子好菜開小竈,小蜜兒又叫來了春來和幾個要好的姑娘,一起圍着桌子吃吃喝喝,看見大家熱鬧的圍成一桌,恍然想起以前每個孤孤單單的生辰,蕭靜好的眼淚不聽話的往外冒。
老王豪邁的哈哈一笑大聲安慰:“俺們北方風俗過生辰要吃雙黃蛋。”他把桌上盤子裡煎好的蛋夾到她碗裡,連聲道:“丫頭快吃,吃了雙黃蛋保你每年生辰團團圓圓熱熱鬧鬧。”
聽老王這樣樸實又暖心的祝福,蕭靜好更是感動到不行,從到這裡的一年來,她再不曾感受到那種無處話淒涼的孤獨,就像大年夜的大鍋子,今天老王爲她開的小竈,這就是關愛,無語言喻的溫暖。
蕭靜好抹去眼淚,夾起那煎的金黃的雙黃蛋,狠狠咬下一口,傻笑着叫道:“真好吃,哈哈!”
大夥一陣鬨笑,都又爭着給她敬酒,一頓飯吃的窩心又熱鬧。
酒被灌了不少,蕭靜好被小蜜兒攙着回到瀟沅小築的時候,見到了可愛的牀榻猛的撲了上去,小蜜兒心疼的叫着:“哎呦我的小姐,這髮髻可是我辛苦綰了一早上的。”
蕭靜好躺在柔軟的榻上早把和什麼人的約定忘到了九霄雲外,不耐煩的囔啷:“別吵我,讓我睡,誰吵我......我揍誰......";
小蜜兒氣鼓鼓的跺腳,見她已經睡着只得無奈的轉身出去。
於是在沐沂邯興沖沖回到府裡時,才知道某人醉的不省人事從晌午睡到現在天黑了還沒醒,還揚言誰吵她睡覺她就揍誰。
侯爺怒了——
他一把掀開簾子,一眼就看到那可惡的傢伙正酣的嘴角鼓泡。
侯爺徹底怒了——
他從被子裡挖出她,那不識好歹的傢伙居然還手腳亂舞,口齒不清的叫着:“別吵我......再吵揍你......”
“枉我一心推掉所有應酬趕回來陪你,你便睡個夠吧!”冷冷的話結着冰棱似的把懷裡本酣睡的人敲的一個激靈。
蕭靜好猛的睜開眼,對上那雙直直冷眼瞪着她的黑眸。
他毫不留情的一把丟開她,起身便要走。
衣袖一緊,榻上人一臉無辜的睜大着雙眼,滿臉哀求。
“我錯了,錯在不該晚上不睡覺還起早那麼,不該得意忘形多貪了兩杯,更不該喝醉了就睡一睡還睡到現在。”
沐沂邯不動聲色的笑笑,扁了下嘴,問:“你昨晚爲何不睡?”
“睡......了啊!”她怎麼可能告訴他自己睡不着是因爲太興奮。
她打着哈哈兩眼亂掃,眼睛掃過櫃子上的銅鏡時,她崩潰了......
早上辛苦綰了一早上的髮髻,此刻卻滿頭蓬起,該聳起的塌下了,該垂下的豎起了,可憐的合歡花簪子顫顫巍巍只被一縷頭髮掛在肩上晃悠着。
沐沂邯看見她失望又氣憤的望着銅鏡,片刻又蔫蔫的耷拉下了腦袋,不禁莞爾:“好啦,本候不氣了,下來!”
被他牽着下榻,按着她坐到銅鏡前,他竟熟練的解開她散亂的髮髻,就着自己修長的手指給她輕輕梳。
蕭靜好呆呆的望着他,自己的頭髮在他光滑的指縫中穿過落下,沒過一會就被他神奇的理順,滿頭青絲散發着誘人的馨香。
他拿起木梳,把頭髮分成幾股,慢慢理順,慢慢綰起。
見鏡中人張大嘴巴一直呆呆的望着自己,他微微得意後又帶着追憶神情道起他綰髮的故事。
“母妃的頭髮很長很美,烏亮烏亮的,她喜歡在洗髮時加幾朵杜若在水裡,我常常趴在她肩上吸取她發間的香,我說這是母妃的香。”
他停了會手,嘆口氣,又接着梳接着說:“幼時愛看雜書,我曾看到一句詩,‘儂既剪雲鬟,郎亦分絲髮。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覺得女子三千青絲就是她最珍貴的嫁妝,母妃嫁於父王,卻沒見他爲母妃綰過一次發,那時我爲母妃心疼難過,心裡想自己也是個男子,我爲母妃綰髮她必定也會高興。”
說着話,簡單幹淨的髮髻也綰好了,他給她插上合歡花簪子,瞧着銅鏡裡的她,滿意的笑了笑。
蕭靜好聽着他的講述,才知道他竟然對母妃感情這麼的深,他身上淡淡的杜若香便是他時刻用來思念自己母親唯一也是最直接的東西了。
“那然後呢?”她催着他講後來他到底怎樣給他母妃綰髮。
沐沂邯笑笑,隨手取下衣架上那日他送她的銀狐毛斗篷將她罩住繫好帶子,拉她站起往外走:“哪還有什麼然後,要說有就是母妃嫌我綰的不好,我苦練了十幾年最後便宜了你。”
被他拉着出了府,蕭靜好努力的吸了口府外的空氣,還沒吐氣就被他塞進了馬車,嗆的她咳了半晌。
沐沂邯白她一眼,幫她拍背順氣,還不忘冷言戲謔:“怎麼着府裡的空氣就憋死你了?”
蕭靜好懶得理他,挑開車簾望外面,此時華燈初上,馬車不快不慢的行着,侯府離大街不遠,所以街道上還是挺熱鬧的。
這是他第二次帶她上街,兩次相隔不過半年時間,卻感覺好遙遠,那時候他們還時常吹鬍子瞪眼相互看不慣,最後還遭刺殺,這次又會怎樣呢?
她感覺自己的心境變了,她開始喜歡和他在一起,盼着他能天天找她麻煩,會期待和他的約定,期待他帶她上街,哪怕他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辰,只要有他陪,過上元節和過生辰都是一樣的好。
在熱鬧的地方下了車,車伕把馬車拉到人少的橋邊等候。
他牽起她的手,帶着她在人羣中穿行,漂亮的花燈掛滿了樹枝,長街兩邊的店鋪門前也掛滿了大紅喜氣的燈籠。
這樣漂亮的夜,這樣熱鬧的夜,讓蕭靜好感覺眼前的美好透着朦朧的光,籠罩着他們。
他的手很暖,大大的掌心緊緊的包着她的小手,他傳遞過來的暖意源源不斷的匯入她的身體,穿入每根血管最後全部涌入心臟。
這樣的夜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身旁這位太招蜂引蝶,迎面路過的女子不是掩面偷看他就是幾人小聲的議論,走過去的還要依依不捨回頭多看幾眼。
“那邊有燈謎,你想猜嗎?”沐沂邯回頭問她。
“猜中了有獎嗎?”蕭靜好市儈的噘嘴問。
沐沂邯也不理她,徑直將她拉到擺着燈謎的大臺子邊。
“你去猜,猜不對我全包,猜對了獎勵全是你的,怎麼樣?”他自認爲豪爽的挺着胸脯招呼她上臺去,結果他這個傻屌的動作在別的姑娘眼裡變成了誘人銷魂的姿勢,周圍一片抽氣嘆息聲,蕭靜好幾乎聽到了哈喇子滴到地上的聲音。
拍拍發麻的頭,她硬着頭皮登上了臺。
擺燈謎的老闆見生意來了,忙迎上來,笑着招呼:“小姐是猜燈謎?可知道規矩?”
蕭靜好兩手抱臂,翹起只大拇指指向臺下的沐沂邯,不屑的說道:“開玩笑!下面那位爺可說了,猜對沒猜對他全包了!”
人羣一片驚呼,老闆更是笑眯了眼,不住點頭哈腰請她開始。
蕭靜好挑釁的瞟了臺下不置可否仍然一臉笑的人,攔住老闆:“您先別急,我話未說完,他說全包那是他,本姑娘猜對了您還是要給獎勵的。”
老闆臉上掛着笑,心裡卻滴着血,敢情是遇到了愛調戲人的主。
沐沂邯也在心裡罵着:活脫脫一個惹事精。
蕭靜好踱到花燈前,伸手捧起一個,上面畫了一個人,兩隻手各捧着一摞土,旁邊寫了猜一字。
她在心裡仔細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脫口而出:“佳字,對不對?”
旁邊老闆意味深長的笑着搖搖頭:“非也,非也......”
蕭靜好一愣,忙問道:“那你說什麼字?”
老闆摸摸光禿的下巴,眉毛一擡丟出一個字:“佳!”
蕭靜好直覺上當了,立時反應過來,陰測測的笑道:“好,跟本姑娘完扣字眼,再來!”
又拿起一個燈籠瞧,上面寫着:精緻的吃食(打一節氣食物),蕭靜好哈哈一笑,想也不用想吐出兩字:“巧果。”
說完得意看向臺下一直笑着看她胡鬧的沐沂邯。
瞧着臺上人認真的猜着燈謎,他能感覺得到她的開心,開心到讓他心疼,她就想被他養在籠裡的鳥,她渴望衝向天空自由呼吸,可他卻不得不將她禁錮在他的保護下,他恨自己太愚笨太手軟,只到今天都還不能給所愛的人一個正常的生活,讓她像尋常女子一樣,上街,看戲,逛布點,買零嘴......
蕭靜好收穫不小,捧着大堆贏來的小玩意跳下臺,得意洋洋的炫耀:“你看,花貓面具,七彩糖果,小兔子麪人,還有!”她抽出一副羊皮手套,遞給他:“這個是我爲你贏來的,老闆壓箱底的寶貝被我瞧見了,好說歹說用了我好幾樣獎品換來的。”
瞧她昂着小腦袋,一副急切的表情,沐沂邯笑着接過手套帶上雙手。
旁邊的人羣見她這麼好運氣,紛紛躍躍欲試,好幾個人都跳上了臺子,老闆哭喪着臉看着他們倆,心裡在滴血。
“走!”他牽起她的手,隨意掏出張銀票也不看數目,拋給了老闆。
“哇......”身後臺子上傳來的老闆誇張的驚呼。
趕車的老李早上來接過了他們的東西放回馬車,兩人向前走着,穿行在如織的人潮中,蕭靜好滿足的傻笑着,問身旁人:“你給了老闆多少銀子?他那樣驚呼。”
“不知道......按數目應該是三千兩吧。”他輕描淡寫的回答,眼睛四處看着新鮮。
蕭靜好心疼到無語,心裡在算着三千兩足夠她帶着小蜜兒圍着大陸四國旅遊兩圈了。
沐沂邯好笑的看看她:“你讓老闆快要吐血了,好歹我要安撫下吧,再說你喜歡他的燈謎,這是他應得的!”
蕭靜好小手抓起他的衣袖腆着臉和他商量:“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我能分一半麼?”
沐沂邯笑着刮刮她的鼻子:“小財奴!”
握緊她的手,隔着溫暖的羊皮手套,他依然能清晰的感覺到她手上的脈絡,她小小的脈搏堅強有力的跳動。
真想就這樣牽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看盡繁華,夢落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