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筐荔枝送了三筐到晉王府,沒一會新月就落到小院,帶來了一副藥包,藥包上附字條一方,蕭靜好看了後,嘎嘎笑了半晌。
上面寫了:“荔枝性溫,火旺者慎服,你火夠旺了,望剋制,少食或儘量不食。這三筐我借花獻佛送入宮中,另留兩筐贈於元紀吧,他昨日回京,草原上水土不服瘦了一圈,讓他好生補補。附上清火解熱涼茶包一副,文火煎服,若好,我命人送上五大筐到小院。”
“我到哪去湊兩筐給元紀?”蕭靜好看了看已經被她幹掉了半筐的荔枝,眼裡止不住的笑意,覺得一本正經的人偶爾耍耍橫什麼的最可愛了。
那封淺紫的信箋還躺在腿上,她看着那紫色的一方,用布巾擦了擦手,猶豫了半晌,還是拆開了信。
白底泥金繪雲龍紋紙上,那熟悉的筆跡映入眼簾,每次看他的字,她就會先清乾淨頭腦,正如現在一樣,先看了斥塵衣的信纔來看他的信。
福叔曾給她看過的那頂新嫁頭冠,裡面寥寥數十字她當然記得,若現在還猜不出是誰寫的,頭冠是送給誰的,那是自欺欺人,不過,她現在也只能自欺欺人。
“元兒,見字如晤。
北水岸一行,大概就在這兩日結束便要動身回京了,分別了十四天又一個時辰,你可有用十四瞬一剎那的時間來想我?順便說一下,以上那個問題你可以忽略,我是問着玩的……”
蕭靜好有種想立馬丟掉信的衝動,不過也只是想了想,她的眼睛正鬼使神差的一路往下看,一個字都沒放過,用她的話來講就是:不用認真,認真就輸了,姐也是看着玩來着。
“……南水岸的潮汐很壯觀很美,載着夕陽的餘暉和天邊的翻鬥雲,海被染成絢爛的七彩色,潮起時潮端陡立,捲起城牆一樣高的巨浪狂涌,閉上眼睛聽能聽到恍若萬馬奔騰的聲音,我在岸口坐了幾個時辰,現在日暮時分,打算一直等到潮落,細細體會這起伏如人生的過程,嗯……你說我和你的人生,滿潮會是在什麼時候?”
滿潮?
蕭靜好仰頭望天想了想,自己和他好像沒什麼關係吧,幹嘛要問和他的人生?
她自言自語道:“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滿什麼潮?”
接着看信。
“……剛纔的問題你也可以忽略,因爲你又會多想,在這裡我有必要解釋一下,爲了節省紙墨,我無意省略了“各自”二個字,這個……這兩字往那放你應該清楚,我就不浪費紙墨將那句話重寫一遍了,接着下面的話題……“
“啊呸!”
蕭靜好終於一把甩開了信。
這個人的存在就是爲了氣死人的嗎?
若真的這樣,那麼這貨的使命完成了,他的存在很有意義。
認真了的某人,氣完了,不耐煩的撿起信——接着看!
“回京後應該會有大變動,這邊會很忙,沒有時間給你寫信,所以這封信提前寫好,等番禹那邊香山名果妃子笑成熟了,我便讓人一併帶給你,你現在是否一邊吃着荔枝一邊讀着信呢?我猜你一定是躺在院中那顆槐花樹下,手裡的信大抵是想撕又捨不得,掙扎了好幾次吧?真真難爲你了……”
蕭靜好吸了口氣,告誡自己不能認真,悍然往下讀。
“……我府上的紫藤麻煩你有空去照顧一下,鑰匙在院牆左邊第三塊青瓦下面,拿到了鑰匙你便保管着……荔枝甜嗎?再甜也不能多食,會上火,你火氣已經夠大了,給你捎這個無非是它的名字裡帶一個“笑”字,一線天的事賺了你不少的眼淚,這個就當我賠罪好了。
你看,一封信用了我三張宣城貢紙半截墨錠,比不得某些人惜字如金儉樸持家的好習慣,但我比較顧及我那些南北兩線信使的感受,就那五個字,你太寒磣人了。
不多說了,別擔心我,我很好,就此擱筆,務必珍重。”
呼了口氣,她終於忍着性子把信看完了,讀的時候氣得要死,等讀完了才覺得心情開朗了許多。
他就是用這種方式讓她開心的吧?不言別離不言傷感,先氣你個半死,不知不覺中竟沖淡了一些莫名情緒,這些也只是他這種人才獨有的安慰方式。
將信仔細摺好放入信封,有個明朗帶笑的聲音響起,“喲,藏什麼好東西呢?”
蕭靜好想也沒想把信往屁股下一塞,轉頭一看,笑着調侃道:“喲,這誰呢,吃了三個月羊肉也沒見長膘實些。”
“嘴還是那麼毒。”元紀大步過來,拖過蕭靜好的墊腳凳一屁股坐下來。
嘴上不饒人的調侃,但見他黑了瘦了,心裡還是很過意不去的,她笑道:“聽塵衣說你昨日纔回,這邊的事你都聽說了吧?”
“在回的路上就聽說了,老大已經押送回京,在刑部大牢等着會審。”元紀毫不客氣的剝開一個荔枝丟到嘴裡,皺眉:“好酸……”
“比酸奶餅還酸?”蕭靜好白他一眼,“既然酸,那就省的我特意爲你留一筐了。”
“你喜歡自己留着吃吧。”元紀看了看剩下的一筐,壞笑道:“我可沒老三心黑,就你還巴巴的獻殷勤。”
蕭靜好剝了一隻塞進他嘴裡,正色道:“那邊什麼情況?”
“也沒什麼,區區一個月不到,能查到什麼?”元紀道:“那邊地廣人疏,部落分部太散又是各族雜居在往上就是契丹邊境,就不明白他爲什麼要讓我去一趟。”
蕭靜好眼眸一動,幽幽道:“我看,他是爲了保護你。”
元紀怔了怔,隨即乾乾一笑,忙拿了只荔枝三兩下剝好塞進了嘴裡。
她從他臉上移開目光,這種時候稍稍迴避開是對他的體貼和尊重。
元紀自己肯定也明白,這兩個月時間不長不短,正好夠清除盛王,同是兄弟,相煎何太急,在盛王別苑時斥塵衣就沒讓元紀暴露身份,這次更是先把他安排得遠遠的,等事情塵埃落定了才讓他回來,避免了他也摻進這趟渾水,皇上和斥塵衣去面對這些,那只是他們身在其位的責任。
“聽說你家那表哥封王了。”元紀扯開話題,臉上神色帶點不屑,“幾百年來四國中第一位跨級得封親王者。”
這個消息若不是元紀告訴她,她還不知道。
封王了嗎?比侯爵更尊貴了,他應該很開心吧,得償所願……
她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個角落,元紀吐掉果核正欲說話,看到她的表情,一時竟忘了該說什麼好。
她對和她老三的感情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裡保護,對他有依賴也有發自內心的珍視,她看老三的目光柔和帶着依戀,再翻滾的波瀾似乎只要見到了他便能立即平靜如一汪碧水。她對沐沂邯雖說一直在拒絕在迴避,但她的眼神騙不了人,就如現在,她能爲了那個人的消息而失神,若自己心中坦然,又怎會去刻意迴避,她的心又怎會爲他波動?
一個男人讓她平靜如水,一個男人則能輕易掀起她心中的波瀾。
元紀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明澈乾淨,他也曾奢望她的眼睛能看進自己的影子,能看到她的目光因爲自己而有些許的波動,但是她對他纔是真正的坦然毫無嬌羞旖旎,明朗的就像自己看自己,左手拉右手。
元紀有點泄氣的想,只怕跟她睡一張牀她也不會因爲他是個男人而害羞。
蕭靜好回神,看到元紀正慌忙移開目光,平日裡見他乾脆爽朗看慣了,突然這樣含糊帶點拘束的避開眼低下頭,那被草原陽光曬成了淡蜜色的臉居然還有點可疑的紅,這樣子着實好笑,很想取笑下他,但她知道,這樣的玩笑開不得。
“啊,對了!”元紀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個盒子,“這個是給你帶的,看看喜歡不?”
蕭靜好打開盒子,裡面有一把漂亮小巧的彎刀,刀柄上鑲着七彩的寶石,在陽光下絢爛奪目,刀鞘是牛角製成的,鞘上有環,環上綴有絲線帶子。絲線帶子一頭有環,可以掛在胯上;一頭編有蝴蝶結,下面是穗子;一頭是白銀的圓形飾件,上面有花紋,中間嵌有一顆紅色的珊瑚大珠,拔開彎刀,刀刃鋒利薄巧。
“喜歡嗎?”元紀眼睛心不在焉的問着話,眼睛不住掃着盒子裡的另一件東西。
蕭靜好把刀收好,笑道:“刀很漂亮,不過似乎不能用來殺人。”
元紀嗆的咳了幾聲,瞪着眼睛,漂亮的黑眼珠子如同一顆黑曜石一般,他道:“你腦子裡成天想的些什麼?殺人的事當然是男人們來做。”他指指彎刀:“這個是割肉刀,用來割烤肉,不是人肉。”
蕭靜好看他一臉正經,說的話卻很好笑,她咯咯的捂着肚子笑了半晌,嘀咕着:“好……殺人的事你們男人做,這個也要搶……”
“看下面那個……”元紀眼睛掃掃盒子,下面那個纔是真正想送她的。
她從盒子裡拿出一把梳子,笑着瞟向元紀。
元紀在她那斜斜一瞟中,眼前突然一陣晃盪,心裡隨之砰咚一跳,這梳子她不會不要吧?
兩章一起發,今天晚了點,對不住了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