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官府的前廳裡,侍女們正在爲娜婭公主的再次駕臨而忙前忙後,距上次清晨來訪不過三天而已。
微笑地端着杯子一言不發的喝着甜茶,娜婭時不時瞄向艾希雅會出的方向。
“公主殿下,讓您久等了。”隨着一陣清脆的聲音,艾希雅的一襲白裙出現在門邊,身後跟着短袍佩劍的辛莫藍伽。
放下杯子,娜婭起身迎上去,目光在瞥向辛莫藍伽時一瞬間綻放開來,帶着讓艾希雅側目的熱情洋溢毫無顧及的打量着那個沉默的人,熾熱視線好似外面的陽光。
“又來打擾大神官,真是失禮。”
“公主哪裡話,您這樣的貴客是我想請也難請來的,公主請坐,不必拘泥。”
留戀的視線稍稍收回,娜婭看向艾希雅,微笑着開口,“聽說大神官總是很忙,我還來打擾,真的不好意思。如果有事情,您可以去忙自己的,我只是想來這裡看看,因爲聽人們說,大神官府裡有埃及最美的雕像。”
眼光輕閃,艾希雅笑着搖頭,謙虛的說:“是嗎?只是一些普通的雕像,埃及最美的雕像應該在皇宮纔對,我這裡都是一些平庸的東西。”心裡明白娜婭絕對不會是因爲雕像而來,看她總是飄向自己身後的目光,恐怕……
“大神官真太謙虛了,您不用陪着我,去忙您的就行了,我可以自己看看。”娜婭控制不住的再次擡眸,當對上那縷冰冷的灰色目光時,一陣心顫。
斂眼,心中對於娜婭的目的已經有了七八分的瞭解,輕聲喚道:“辛莫。”
“是。”
“你就陪娜婭公主在府裡轉轉吧,公主的安全就交給你了。”看見娜婭滿意的微笑在自己這句話裡漾開,眼睛更是閃着興奮的光芒,艾希雅心裡偷偷笑了,看樣真是被自己猜中了。
“我……”欲言又止,擡眸看着艾希雅,她在喝茶,眼神低斂,一派悠閒。
“替我照顧好娜婭公主,別怠慢了客人。”放下杯子,艾希雅的聲音傳來,帶着公事化的禮貌。
微微遲疑,頷首,“是,小人明白。”
辛莫藍伽有種想揍人的衝動,每當她覺得自己是個困獸的時候,每當她對於現狀無奈的時候,她都會有這種想法。
然而,此時此刻這個想法卻特別的強烈,強烈到如同她握緊到已經泛白的指關節一樣。
娜婭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把偌大的大神官府裡裡外外轉了個遍,找了一堆問題問她,卻一個都與雕像沒有關係,全是關於她的出生和來歷。
搪塞,陪笑,最後只能假聾作啞,似乎都不能打消這個巴比倫公主的興趣,跑了一個上午才消停了一會兒,現在竟然又提出讓她陪她去集市上轉轉。
“公主殿下,小人是侍衛,不能擅自離開大神官府,請公主諒解。”壓着已經快要爆發的怒火,辛莫藍伽臉上的笑容僵硬的好像石頭的裂縫。
似乎一點不在意辛莫藍伽的拒絕,娜婭坐在軟榻上,神情帶着少女的嬌媚,“你的大神官可是吩咐過,讓你好好照顧我,不就是出去嘛,我找她說去,難道大神官會不同意嗎?”
偏過臉,眼裡的殺意在灰色的波光中烈烈燃燒,咬着牙,辛莫藍伽不停告誡自己……忍耐,忍耐。
“來人,去告訴大神官我要帶辛莫出去。”娜婭起身,撣撣精緻的長裙,對身邊的侍女說道。
侍女轉身離開,在辛莫藍伽足以將人大卸八塊的目光下,娜婭走過來,忽然伸手挽上她的手臂,身體隨之貼上來,眼光繚亂。“陪我去看看嘛,我剛到孟菲斯還沒有好好參觀過,你就做我的嚮導吧。”
無奈的閉上眼又睜開,嘆息一聲,壓抑着不悅聲音,“是,小人遵命。”
勝利的笑容瞬間佔據娜婭描摹精美的臉龐,感覺辛莫藍伽想抽回手臂,她輕輕放開,仍由她退後三步,恭順而不着痕跡的逃開自己。
掃了一眼面沉如水的辛莫藍伽,娜婭一拉裙襬轉身向外走去,來日方長,她看上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就算是一個人也不例外,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侍衛。
“十日?”
“是,王知道娜婭公主已經到達孟菲斯,她是帶着聯盟協議來的,王擔心聯盟一旦達成,亞述就要同時面臨兩個強大的敵人。”
月光如水,勾勒出一個完美的側面,霜白的肅殺之氣繚繞在眉宇間,隱約在發間的冰冷灰色,比月色更加清寒。
“我知道了。”
“我們的人已經佈置在大神官府的附近,只等您的命令。”傳令的人瞧了一眼四周,壓低聲音湊近辛莫藍伽的身後,“王說,如果刺殺不能完成,就不要勉強,改由施行第二個計劃。”
身形一震,臉色瞬間冷凝,傳令的人見她似有異樣,問道:“怎麼了,將軍?”
“沒什麼,我明白了。”轉身,高挑的背影披着月光,將心裡一絲奇怪的感覺藏在了拉長的影子裡。
“那屬下先走了,請將軍多加小心。”男子欠身行禮。
點頭,仍然沒有回身,聽見輕微的響動,感覺背後的人已經離開,一聲嘆息溢出口,昂首看向天空,墨色的天地間那輪明月格外顯眼,晚風夾着花香飄過,濃雲漸漸聚攏緩緩吞食月光,銀輝光芒在灰色的眼底悄悄淡去……
娜婭幾乎成了大神官府的常客,而每次來都指定辛莫藍伽陪伴。久而久之,只要娜婭前腳到,辛莫藍伽就會後腳失蹤,找遍整個大神官府就是沒有她的蹤影。
艾希雅半真半假的推託身體不適,出面接待一下便送娜婭回去了。只要娜婭離開半個沙漏時,人們就能在府裡某個長廊下,發現叨着草葉悠然靠着石柱睡覺的辛莫藍伽。
這種戲碼上演多了,府裡的僕役都摸清了規律,娜婭每次命令他們去找人,他們也只是象徵性的轉一圈,因爲誰都不願意伺候這位嬌縱蠻橫的巴比倫玫瑰。
但是,艾希雅的身體似乎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已經在書房裡昏倒了幾次,起先她不讓宮醫來診治,但當事情終於傳到了蒙西斯特的耳中,他派來宮醫仔細察看了一番,回去稟報說是因爲過於勞累,導致體質虛弱,建議艾希雅暫時放下事情,好好靜養一些日子。
躺在藤條長椅上,身後侍女送來宮醫開的湯藥,黑紅色的藥水散發着苦味,眉頭略皺,還是接過喝下。
“大人,昨天與娜婭公主一同到來的巴比倫使節又向王提出了聯盟的事情。”一個年約四十多歲,身材魁梧穿着短袍的中年男人坐在一邊說道,他是克阿圖,保護孟菲斯與法老安全的將軍,身經百戰頭腦冷靜的一個將才。
“王怎麼說?”用清水漱口,將苦澀的藥味沖淡,她看向中年男人問道。
男人微微欠身,搖着頭,“王仍然沒有回覆,還是說需要和羣臣商議。”
近幾年因爲生活在底格里斯河上的亞述人逐漸壯大,與之毗鄰的巴比倫感覺到了威脅,兩河流域原本平均的勢力,在窮兵黷武的亞述人不斷擴展的版圖中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強弱分化。
亞述軍隊的足跡先後遍佈了小亞細亞東部、敘利亞、腓尼基等地,不斷的征戰中,財富和奴隸的積累達到了驚人的數字,這使得他們的眼光不僅僅侷限於兩河流域,而看向離他們更加遙遠的埃及這塊沃土。
巴比倫正是明白這點,才主動要求與埃及聯盟,以此達到藉由埃及的力量,共同消滅亞述的目的。
“那宰相的意見呢?”起身,安靜而略微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您是知道的,宰相一直主張聯盟,他已經多次勸王同意巴比倫的要求出兵攻打亞述。”
輕挑眉梢,眼神觸及殿外燦爛的陽光,一絲璀璨劃過冷靜的眼底,透過輕輕飛舞的淡黃色紗簾看見搖曳在微風中的蓮花,安逸的畫面下隱藏了不知多少暗涌。
“宰相的長子戰死在幫助敘利亞抵抗亞述的戰爭中,他的心情可以體諒,可是目前我們的實力就算與巴比倫聯盟,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克阿圖繼續說,神色沉鬱,對於宰相主戰他雖然不能反對,卻也不贊成。
眼神輕閃,輕輕點頭。“不錯,亞述遠在埃及的東邊,跨越了沙漠和紅海,中間又隔着敘利亞和猶太,除非他們選擇從西奈半島發動陸地進攻,但是那樣就要經過赫梯人邊界,我想他們不會冒這個險。”
“大人說的很對,亞述人如果採取進攻,必定不會選擇經過赫梯的邊界,那等於在沒有和埃及開戰前,先必須與赫梯打一仗,這樣對他們太沒利了。”克阿圖點頭贊成,艾希雅將局勢看的很透,比那個老眼昏花的宰相強多了。“同樣的,如果我們想借道赫梯邊界去進攻亞述,也有難度。可是從紅海過去,又要穿越沙漠,沒等我們到達兩河,我們的士兵也許會損失一半,甚至更多。”
點頭,起身走到隨風輕揚的紗簾前,撩開薄紗陽光頓時潛進屋內,克阿圖跟着起身,走到艾希雅身後,頷首說道:“所以,請大神官一定要說服王不要同意聯盟,不能做了巴比倫的炮盔。”
“你是知道我的立場,我一直不同意與巴比倫聯盟。將軍放心,我會勸導王的。只是……”輕輕嘆息,擡手揮揮,殿內侍女欠身緩緩退出,只留下克阿圖與艾希雅兩人時,她才繼續說道:“你知道王的想法,現在不答應巴比倫只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其實王一直想攻打亞述,將兩河歸於埃及的統治是先王的夢想,更是王的夢想。”
克阿圖知道艾希雅所言非虛,先王在世時常提到如果能將兩河歸在埃及的神權之下,那將會爲埃及帶來無盡財富。但是仍然由於距離的問題,一直無法將地圖上演示數百次的戰略付出於行動。
隨着蒙西斯特的繼位,攻打兩河雖然沒有再被提及。那只是因爲忙於登基後收拾叛黨和周邊蠢蠢欲動的族羣,使蒙西斯特沒有時間去顧及攻陷兩河的宏遠計劃。
但是,這次巴比倫竟然主動找上門,要求以聯盟的形式一同對付日益強大的亞述,似乎正好對上了蒙西斯特的胃口,再加上宰相一班人的極力主張,恐怕答應聯盟只是時間的問題。
深深的欠身,克阿圖沉聲道:“臣請大神官無論如何也要勸阻王,不能參與攻打亞述,現在的亞述已經不在是幾百年前的那個不堪一擊的小國,他們雄兵百萬大軍,就算聯手巴比倫也不見得有勝算,更何況還要跋山涉水,未開戰我方必定已經損兵折將,大傷元氣。”
回身,伸手扶起克阿圖,微笑着點頭,臉色一如既往的平靜淡然,如□□暖人。“將軍放心,艾希雅不會讓埃及陷入危險,我會盡力勸阻王。”
克阿圖是真正在爲埃及的命運擔心,而不是貪生怕死之徒,他從先王的侍衛隊長慢慢成爲名振四方的埃及將軍,和他在戰場上勇猛殺敵和過人的指揮能力分不開關係,有他支持自己的想法,艾希雅覺得欣慰很多。
只是,蒙西斯特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現在下結論,恐怕還是爲時太早。年紀輕輕便坐上王位,他的心胸肯定不止治理好埃及這麼簡單……征服,擴張,名譽,財富,大概纔是他想得到的一切。
坐在鏡前,望着銅鏡中蒼白的臉,擡手輕撫,絲絲冰涼如同窗邊寂靜的月光,手指順着臉頰滑到頸間,金色的項鍊絆在指縫。
“父王,您也不想看見孟菲斯陷入一片水深火熱之中,對嗎?”指尖輕磨金色鏈子下的荷魯斯之眼(鷹頭神荷魯斯的眼睛,辨別善惡、捍衛健康與幸福,代表着神明的庇佑與至高無上的君權,是來自埃及神界的護身符),綠松石特有的溫潤滑膩在指尖流淌,如同養育着埃及人民的尼羅河水,溫柔默默……
“我要怎麼做,才能阻止蒙西斯特,您能告訴我嗎?”望着掌中散發瑩瑩綠光的荷魯斯之眼,艾希雅淺吟低唱的聲音伴隨着抖散紗簾的晚風盪漾開來。
悠悠一聲長嘆,眼神黯然,褪去了平日裡的淡然,卻添了幾許無可奈何的感慨,水光漣漪在琉璃般清幽的眼底,平靜的深海下暗涌翻騰般莫測。
“大人,王來了。”侍女有些慌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令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艾希雅猛然一怔。
“什麼?”蹙眉,艾希雅對着鏡子鬆開手,荷魯斯之眼安靜的躺在胸前流動着綠光,鏡子折射出身後的門,在她震驚的注視下輕輕開啓,顯出蒙西斯特一張微笑的臉。
“病好些了嗎?”
“王,”眉心皺褶瞬間消失,站起身,艾希雅回頭朝他嫣然一笑,“這麼晚您怎麼來了?”
“擔心你的身體,過來看看,白天事情太多,脫不開身。”
“艾希雅,惶恐不安。”
笑出聲,與艾希雅相似的眼中,微笑依舊。“你是我的妹妹,我理應關心你。來,坐下,別站着。”
“是,王請坐。”
“你的氣色不太好,要多休息,不要總操心。”
頷首,起身接過侍女送上來的甜茶,放在蒙西斯特面前的桌上,回身坐下。“讓王費心了,艾希雅會照顧好自己。”
“聽說,”話峰一轉。蒙西斯特低下頭,輕輕瞥了她一眼,半晌,笑,“克阿圖今天來過了?”
眼神一閃,隱在優雅的笑容中,隨即開口。“是,他來過。”
“你身體不好,就不要操心那些事情了,”意味深長的目光在艾希雅略顯不安的臉龐上悄然滑過,伸手端起杯子,靠近嘴邊,“你需要靜養,他們總是來打擾你,身體哪能恢復,明日我叫他們都不要來吵你了。”
怔,沉默的看着蒙西斯特飲茶,艾希雅不動聲色的坐在一邊,一如她一直的淡然安靜。
“謝謝王的體恤,艾希雅只想幫您分擔一些煩惱。”
忽然起身,帶着微笑走到艾希雅的面前,手掌壓在她的肩膀上,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瞬間讓艾希雅不安的動了動身體。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忙,父王去世的這些年裡,多虧你在我的身邊。”溫熱的呼吸隨話音的消失不動聲色地貼近艾希雅的臉頰,就在的脣即將碰確到她肌膚的一剎,艾希雅頭一低,偏開臉。
“這些是我應該做的。”
似乎她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蒙西斯特仍然笑意盎然,直起身走到窗前撩開紗簾,望着月色下靜謐非常的庭院。“這院子打理的很好,既然有這麼漂亮的院子,就安心養病,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回頭,窗邊的微笑帶着月色很俊朗,卻冰冷。
斂眼,將心裡的不安藏好,輕輕吸氣,片刻後擡眸,陰鬱不在,只有淡淡柔光,淺笑浮在脣角。
“父王臨終前說的話,你應該記得,這上下埃及統治在我們的手中,”說這話時,蒙西斯特的眼裡閃現出駭人的光芒,王者的征服欲清楚的寫在他年輕俊美的臉上。“我聰明美麗的妹妹,未來是我們的。”
遲疑,半晌後點頭,起身望着窗前熟悉的臉龐帶着陌生的笑容,陌生的張揚。“我從沒有忘記父王說過的話。”
揚了揚眉,顯然蒙西斯特的心情很好,“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是,請讓昆卡護送您回宮吧。”
擺手,轉身向門外走去,“不用了,你別送了。”
沉默,艾希雅朝門外兩旁的侍女一頷着,侍女領會,輕輕退下去找昆卡了。
回頭再看了一眼身後的艾希雅,蒙西斯特嘴角一成不變的淺笑,輕聲說:“進屋吧,外面有風,你還在生病,婚禮就快到了,我可不希望看見一個憔悴的新娘子。”
艾希雅臉上的一絲羞赧即使在朦朧的夜色裡仍然沒有逃過蒙西斯特的眼睛,他笑着轉身,碩長的身影在長廊裡漸漸模糊。
沉下心,愁悶悄悄攀上秀眉間,蒙西斯特的突然出現只是爲了警告自己,這讓艾希雅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看樣他已經決定要和巴比倫聯盟,望着已經消失在長廊裡的身影,沉鬱的清冷透着月色的淒涼在艾希雅美麗的眸中化開,慢慢籠罩周身。
卻不知,一場更加危險的事情,即將來臨……
有霧的天氣,真是看着不舒服,連喘氣都不舒服。。。。討厭下霧天,請秋一起鄙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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