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清走了,黛玉怔怔的問道:“紫娟,二哥哥最後的話是什麼意思?”
她知道紫娟也聽到了。
紫娟沉默了,半晌後道:“姑娘,我相信二爺。”
黛玉聽了,驀然雨下。
三日後,寧國府準備了十大箱籠聘禮,全部用大紅綢子纏着,小廝們也全部穿着嶄新的衣服,一路鳴鑼,用紅木漆的槓子擡着這些東西往東北院走。
黛玉堅強了這幾日,在這時卻再也忍不住,自昨晚起就徹夜沒睡,早上起牀,聽了丫鬟們議論外面的聲勢如何隆重,心中悲苦再也忍耐不住,木然提筆,與林如海去信一封。
“父親大人膝下:
不孝女黛玉遙叩。
自揚州忍淚離別父親,業經五年有餘,其間未盡分毫孝道,以報養育之恩重,羞慚之心不能言表。
又聞父親身體抱恙,仍舊夙興夜寐,操勞政務,女兒驚憂不及,致夜不能寐。只願頃刻回到父親身邊,日夜親奉,替父解憂,區區感懷。
惟願父親大人顧惜女兒之心,近日使人來接,稍全女兒忠孝孺慕之情,則女兒之萬幸也。
女兒叩拜。”
……
寶釵自那日薛姨媽回來,知道賈母果然向薛姨媽提親了,而薛姨媽在委婉的說出幾點顧慮,被賈母和王夫人等一一打消,最後雙方洽談完畢,都有意促成這一對天作之合,可謂皆大歡喜。
賈母辦事還是很周到的,既然是明媒正娶,所以賈母嚴格按照六禮的議程來走,第二日便是問名,第三日納吉,及至今日的納徵,也就是所謂的下大定(下聘)。
只要薛家把聘禮一收,便表示這樁婚事已經生效,只剩下最後的兩個後續步驟。
一個是擇定大婚日期,所謂“問期”,這個很簡單,具體情況具體商議便是。另外一個,當然就是喜迎親了。
寶釵也已經暫時住回了東北院。之所以說是暫時住回,只因爲賈母說,一則孩子們都還小,二來反正也住得近,要是單爲這個把寶釵和姐妹們分開,往後彼此見了倒反而不自在。因此,叫寶釵以後還是在園子裡和三春等作伴。
其實,這樣做不太合禮,只是賈母又說要搬也該是賈清搬出來。不過賈清本來就住在寧安堂,在園子裡不過是個落腳的地兒而已,所以在賈母說以後不讓賈清再隨便進園子之後,薛姨媽也就沒在這個問題上多做堅持。
寶釵此時坐在自己的閨房(東北院寶釵也有房間)之中,任由外面嘈雜紛亂的聲音透過紗窗傳遞進來,絲毫不加理會。
鶯兒倒是高興的很,一直嘰嘰喳喳的在旁邊說着些什麼,只是寶釵都沒用心聽。
“姑娘,今兒姑爺送來的定禮可多了,足足十個大箱籠呢,把咱們院子裡都擠滿了。而且,我還聽他們府裡的人說了,這些東西全部都是二爺親自讓人準備的,好些還是命人連夜從外面送來的,件件價值不俗。姑爺這麼上心,可見是真心喜歡姑娘,以後姑娘嫁過去,肯定會幸福的……”
鶯兒這般一說,寶釵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會心的笑容。
薛家家資豐厚……應該用巨厚來形容,幾代皇商的積累,可不是說說而已。雖然寶釵父親死了這些年下滑厲害,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說別的,就說寧國府如今在賈清的引導下,產業呈直線性加厚,但畢竟時間太短,一時還比不過薛家。當然,若是把寧國府近十萬畝的祖宗田莊和兩座國公府邸(南北各一座)也算上,那倒也差不多了。
所以說,薛家是真的不差錢!
但是,不差錢是一回事,若賈清真能夠如此鄭重的對待聘禮一事,在這個以夫爲天的時代,對她薛寶釵個人來說,無疑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其實寶釵之所以心情略顯得平靜,還是因爲身份的原因。賈清擁有國朝一品貴爵,又是寧國府的主人,又得皇帝看重……等等一系列條件,等他再大一點點,京中各名家貴女可以說是任挑任選。
如今迫於他父親的事情,不得不娶她,不知道他心中是否會有不甘心……
儘管,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憑她薛家的財力人脈,以及她自身的美貌品德,不會辱沒了賈家,但事實便是,薛家是商賈出身,這一點她從不避諱,而且,她還爲此更加嚴苛的要求自己,盡力把自己做的完美。便連賈母那樣挑剔的貴婦人,都說她在女孩裡,是最出類拔萃的。
所以,寶釵並沒有像薛姨媽和鶯兒等這樣,被歡喜衝昏頭腦,從這一點來說,她是理智的。不過再理智的人,只要是女孩子,哪又能沒有一點幻想?
若是賈清當真是真心娶她的,那麼,她又怎麼會不高興呢?
“姑娘,你終於笑了。這幾日我看你淡淡的,還以爲姑娘你不喜歡這門親事呢。”
鶯兒拍着小胸脯,也是,這麼好的姻緣姑娘怎麼可能不動心!
聽鶯兒這一說,寶釵又收斂了笑容,看着鶯兒。自己這個貼身丫頭,已經伺候自己很多年,年紀也只比自己小一點,看她如今這個高興的樣兒,倒像是她要出嫁了似的。
“鶯兒。”
“啊,姑娘想說什麼?”
寶釵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等我的婚事完了,我準備也給你找個好人家,也讓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再也不用伺候人了……”
對於貼身伺候的丫鬟,尋個好人家嫁了,這在大家族裡不少見,當然,這也是很大的恩典了。
“不,我要一直跟着姑娘,姑娘去哪,我就去哪。”鶯兒幾乎毫不猶豫的道。
寶釵說:“可是,你要是跟着我,就只能一輩子做伺候人的事了,難道你不想嫁人嗎?”
一直不被放出去,等到了年紀,也是要配小廝的。那樣,自然比不上嫁出去做個自由人。
鶯兒搖搖頭,有些羞澀起來:“我不要嫁人,就想一直跟在姑娘身邊伺候姑娘,哪兒也不去。”
“你真心不後悔?你可想清楚了,媽讓我從家裡選四個陪嫁的,要是你跟了我去,以後就沒機會了。”
閨閣姑娘身邊的丫鬟,很多清白人家願意娶,但是陪嫁丫鬟,這就不一樣了。誰都知道,陪嫁丫鬟只需要主母一句話,便可以送給夫君享用,甚至遇上那**和不講就的,偷偷摸摸上手了也不爲過……
鶯兒似乎想到了什麼,紅着臉道:“姑娘,我想清楚了,我不出去。”
寶釵何等敏覺,她幾乎一眼便看出,鶯兒這小妮子怕是寧願給賈清做一個沒名沒分的通房丫鬟,也不願意外嫁到一個不知道是誰的清白人家去。
連自己的丫鬟都這樣,可想而知,這偌大的兩個國公府中,俊俏的丫鬟不知有多少,其中又有多少是盯着賈清,也就是她未來丈夫的呢?
她方纔其實是故意試探鶯兒的,可惜她太單純,一下子就被寶釵看穿了心思。
若是遇上那心腸狠一點的,怕是鶯兒從此以後便別再想好過了。好在,她的主子是寶釵,雖不是迎春那般柔軟純善的人,但也絕對和狠毒沒有一點關係。
寶釵只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便叫她下去了。
然後寶釵便坐着出神。別以爲只有現代人才知道越有本事的男人越不好管束。寶釵幾乎是從見賈母的那日開始就在考慮這個問題了。
丫鬟便也罷了,就算賈清喜歡,也最多不過是個小妾而已,影響不了什麼,關鍵是賈清以後肯定會在外面做官,若是招來了那些有身份地位人家的女兒,纔是她擔心的事。
遠的不說,人人都知道賈清寵愛黛玉幾乎到了超過親妹妹的程度,但是因爲他倆本來就是兄妹,別人也沒多說什麼。可寶釵卻清楚的知道,賈清和黛玉不過只有兄妹之名而已,這一層關係,斷絕不了男女之事……
寶釵之所以這般在乎這件事,不是因爲她心眼小,愛揣測,而是,就在金玉良緣出現在賈府的時候,寶釵忽然一下子明白了,黛玉一直對她“刮目相看”的原因。
心中想明白了這些,暗自思索了一下她該如何做才能儘量規避這些,又能不傷害她和賈清之間的情分……
可以說,寶釵真的是個強者。因爲弱者在面對這種事的時候,只會向天祈禱,或是麻醉自己不去想,或者就是等到事情發生的時候獨自去傷心難過卻於事無補。更有甚者,在事發之時撒潑打滾,上吊自殺之類的……
而寶釵,卻能儘自己的能力去思索,去權衡利弊,從而讓自己能夠更好的處在一個有利位置,以便進退可以自如。
這,是一個聰明女人才有的手段,同時,也是一個賢內助應該具備的良好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