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相信我
整個信籤紙上,只有端正的六個字,外加一個尾款:致賈門薛氏。
寶釵怔住了,連薛姨媽從她手上拿走信都沒注意到。
她的腦海中,開始回憶起之前與賈清的一點一滴。
“你放手......”
“我不放,難道你覺得,你這輩子還逃得開我不成?”
......
“我今兒來可不是爲了欺負你,真要欺負你,以後多的是機會......”
......
“寶兒、娘子或者是孩兒他媽,你必須從中選一個。”
......
“從今以後,你就是賈門薛氏!”
這些畫面,曾經一次次在她腦海中迴轉,很多時候,做夢她也會夢到,醒來之後,那種感覺,很甜蜜。
黛玉心慕賈清,寶釵自進賈府之後就看出來了。
她還知道,那小妮子對她頗懷敵意。起初她有些疑惑,慢慢的她就明白了,因爲自從她和賈清定親之後,再面對那個小妮子,她也有相似的感覺。
只是她隨分守時,不會表露出來。
或許是天理循環,之前黛玉擔心她,後來成真了。後來她擔心黛玉,現在也成真了。
不過,唯一沒想到的是,兩人都沒有輸,也沒有贏。
她得了賈清的明媒正娶,黛玉也不落後,以縣主的身份,後來居上,也成爲了賈清的夫人。
兩人之間,分明有明確的“利害關係”,但是,卻都奇蹟般的在兩不相犯的情況下得償所願。
一切,似乎都很好。
兩人之後,齒序如何排她並不擔心。認識黛玉那麼久,她知道黛玉是個什麼樣的人,再不可能拿縣主的身份來壓她。
她也從沒想過,賈清將來會守着一個女人終老。事實上,這個世上也沒有那樣的人。
嫉妒,只會令世人和丈夫嫌惡。她那麼聰明的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既然如此,她聽到這個消息,又爲何沉鬱?
因爲,這件事,賈清從未與她談過。因爲,她不明白,賈清心中是不是喜歡她。
若這一切是賈清主導的,那麼,之前娶她,難道真的只是爲了應付他父親的遺願?他真正想娶的,從始至終都是黛玉?
這,纔是她的心事。
越是豁達、明智的人,對於自己在乎的人或者事,更容易自卑、懷疑。
她不在乎賈清會有別的女人,她在乎的是她在賈清心中沒有分量......
賈清早已奪走了她的芳心,她很難想象,若是賈清心中沒有她,她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但是,一切,似乎是自己想差了。
這一封猶如及時雨一般的信,雖然短的離譜,卻明顯而鄭重的告訴她。
賈清,在乎她!
試問,若是不在乎她,又豈會在千里之外,還特意命人帶這樣一封信來安慰她?
至於這封信爲何會來的如此恰到好處,憑她的聰慧,不難想到。
這一切,必然都是賈清安排的。而他的這封信,肯定也是特意交代了下人,在出現這個情況的時候,送過來,安慰她。
想到這裡,她心中不由佩服。自己這個夫君,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呢。
不但能請動皇帝爲他做事,連自己的心事都預料到七分。
對不起三個字,是和她說,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並表達他的歉意。
相信我,便是告訴她,他以前對她說的話,都是認真的。
寶釵心中突然有些開心。
明明只是簡單的六個字,自己卻能解答出這麼多他的心思來。而且她確定,自己的解答沒有錯。
這,難道不是心有靈犀?或者叫做知己?
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爲夫君,已經是女子最大的幸事!
“這,清哥兒是什麼意思?”薛姨媽看了半天,對於這樣無頭無腦的信實在訝然。難道之前,兩人還發生過別的嫌隙?
一知半解的薛姨媽見寶釵“傻”了,又勸慰道:“好女兒,他作爲一個男人,能夠專門寫信給你道歉,已經是不容易了,就算他有錯,你也不不要太放在心裡去。
至於林丫頭這事,是皇帝做的主,你傷心又有什麼用?還不如看開點,你這孩子一向是最明事理的,何苦與自己爲難。”
“不,是他做的主!”寶釵道。
薛姨媽便說:“傻丫頭,你可不要鑽牛角,他都離京好幾個月了。這件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林丫頭她爹臨終託孤呢,怎麼會是他做的主?”
寶釵沒解釋,是誰做的主她根本不在意。因爲,賈清把一切都“告訴”她了。
“媽,我要去一趟榮慶堂,你和我一道去嗎?”寶釵正色道。
薛姨媽眼睛張大,忙問:“這個時候你過去幹什麼?傻丫頭,你可別犯傻!”
她害怕寶釵去“鬧”。
那可就對她太不利了,是最愚蠢的做法。
寶釵笑道:“我不會犯傻的,以後林妹妹也會過門,我這個做姐姐的,總不能不聞不問,能搭把手也是好的。”
解開心結的寶釵,又變回一個最明斷的人,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這個時候自怨自艾是沒有任何用的。這個時候她越是表現得大度,世人對她越讚揚欽佩。她,要把姐姐這個名頭名正言順的坐實。
她,本來也是姐姐。
然後,薛姨媽和還未走的晴雯兩個就睜大眼睛,看着寶釵招呼着鶯兒進屋換衣裳去了......
......
紫鵑作爲照顧黛玉多年的心腹大丫頭,黛玉的很多事都離不開她。所以,她回榮國府報信之後,第二天就又回了林府。
此時,她從鍾姨娘屋裡回來,看着出來潑水的香菱,問道:“姑娘還沒睡嗎?”
“沒呢。”香菱回。
“姑娘還抱着那道旨意呢?”
“嗯嗯。姑娘一直不撒手,也不讓人碰。”
紫鵑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也去睡吧,姑娘這邊有我呢。”
香菱放下洗腳盆便去自己屋了。
紫鵑進屋。
略顯昏暗的牀帳之下,黛玉呆呆的坐在自己的牀邊,光着小腳丫,踩在繡花小鞋上。
瓜子臉蛋之下,印着淺淺的笑容。
纖纖玉臂環抱在胸口,壓着的,是一道明黃色的聖旨。
這是她自接到後,就再也沒有鬆開過的東西。
紫鵑並沒有嘲笑黛玉的舉動,只有她最清楚,自家姑娘等這一天,等的有多卑微,等的有多渴望。
黛玉顯然並沒有發覺紫鵑進屋,她悠然回神,緩緩展開手中之物,從頭到尾,一字一字的看着。
這上面的字,她今日看了也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怎麼也看不夠。
皇家指定的婚約,爲賜婚。嬪妃可賜,皇后太后可賜,但是,都不如皇帝所賜。
皇帝,金口玉言。他定下的婚事,寫在了聖旨之上,無人可改。
二哥哥,果然沒有騙我。
他真的做到了。
自己,真的可以做二哥哥的妻子......
由心而笑,黛玉卻開始流淚,又立馬擦乾。她記起來,二哥哥走的時候告誡過她,要照顧好自己,不能哭。
可是喜極而泣的眼淚是止不住的,所以,她一邊擦,眼中的淚水卻越多。已經把她精緻的小臉完全打花了。
她開始緊張起來,這個樣子,要是被二哥哥看見,又該不高興了,而且,自己現在肯定也不美了......
紫鵑在一邊看着,心中都被自家小姐手忙腳亂的可愛模樣給暖化了,忍不住笑道:“姑娘,你再這麼下去,待會聖旨都打溼了。”
“呀!”黛玉連忙低頭看。
然而並沒有。
死丫頭,居然敢騙我!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也不出聲。”
“我這不是怕耽擱姑娘瞻仰聖意嘛。”紫鵑笑道。
黛玉一窘,悄悄把聖旨放在枕邊。
“好了,我要睡了,今晚你睡外邊!”
黛玉如此道。
以往,爲了晚上說點悄悄話,也爲了暖和,紫鵑會和她睡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