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瞪了賈清一眼,到底還是晃悠悠的接過了茶。
哪有這麼嬌慣的,長輩們來了,連一杯茶都不讓倒,當真是寵的不像話。賈母知道黛玉是懂事的,都怪賈清多事。
另一邊,黛玉又倒了茶與王夫人等。王夫人說:“我們不吃茶,姑娘不用費心。”
黛玉便罷了。
正好園中各處姐妹們也聽說賈母並沒有取消遊園,都又收拾了一番過來相陪。就連寶釵也協同湘雲一起,在瀟湘館外與三春碰頭,一起進來。
人一多,也就熱鬧了,大家一起喝茶說話,倒也忘卻了早上的不快。
一時王夫人問道:“我記得姑娘這屋裡原來糊的是綠紗,什麼時候換的這個?”
她這一說,薛姨媽也看了看,道:“原以爲她這滿庭滿院的翠竹,只有糊綠紗才應景兒,沒想到糊這個也挺好看的。”
黛玉因說:“年後纔剛換的……”
王熙鳳笑道:“這個我知道,還不是我們家這位爺,說那綠紗新綠的時候表在窗戶上好看,舊了就不好看了。正巧宮裡不是送了一些上好的蟬翼紗來嗎,他說那個輕盈,糊在窗子上好看。可惜他們那府裡的不夠用,還打發人從我們這邊要了一半去呢。”
賈母正和劉姥姥說話,聞言擡起頭瞧了瞧,哈哈笑了起來,道:“虧你成日家說嘴,連個紗也認不得,竟鬧笑話呢。”
王熙鳳一愣,略顯尷尬。薛姨媽笑道:“她怎麼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既知道,何不教導教導她,也讓我們聽聽。”
賈母聽了這話高興,笑道:“說起來這個紗年紀比她們還大呢,也難怪她們認不得,看着像蟬翼紗,也就胡亂叫了。其實,它真正的名兒叫做‘軟煙羅’。”
王熙鳳知錯就改,亂忙捧道:“這個名字好聽,難怪我遠遠看見這瀟湘館的窗子,就像上面飄着煙霧一般。可見是我孤陋寡聞,惹老祖宗您這個行家笑話了。”
“呵呵呵,這紗啊,其實還分四種顏色。一種是雨過天晴,一種是秋香色,一種鬆綠色,一種銀紅色。像她這窗戶上糊的,就是銀紅色的,這種紗,還有個名兒叫做霞影紗……”
賈母盡情的享受衆人的崇拜。
這邊,黛玉嘴裡輕輕唸了幾聲,然後哼哼道:“原來這個叫做霞影紗,虧你上回還一口一個’銀紅紗‘的叫。”
她旁邊,賈清犟嘴道:“至少我顏色沒認錯……再說,叫什麼有什麼關係,以後我逢人就給他介紹這個叫做銀紅紗,反正他們也認不得,過不了兩年,大家就只認得這個叫做銀紅紗了。”
黛玉立馬道:“不行,還是霞影紗好聽。飄忽如影,燦若朝霞,如此好聽的名字,你可不許胡亂篡改!”
賈清偏頭沒答應。
劉姥姥聽着賈母介紹這樣那樣的,她全聽不明白。走到窗戶邊上,伸手摸了摸,嘆道:“這麼好的料子,我們想拿來做衣服還不能,拿來糊窗子,豈不可惜?”
衆人笑了笑,倒也沒說什麼。賈母可能是起了念舊的心思,道:“庫房裡還有沒有?拿出兩張來給劉親家帶回家去,若還有剩的,我那裡正缺一頂帳子。”
王熙鳳連忙說:“那紗輕的很,做衣服很一般,因此也沒怎麼動,都在庫房裡呢,明兒我就叫人給老太太做一頂帳子,再撿兩匹好的讓姥姥帶回去。”
賈母說:“既然還有,那就再添了裡子,做幾件背心給丫頭們穿了。別壓在庫裡,倒黴壞了。”
王熙鳳答應了。
說完了紗的事,賈母覺得這屋子小了,人又多悶得慌,就領着衆人出來。
可巧板兒因爲半日沒見他姥姥,丫鬟們哄不住,也只好帶到園子裡來。劉姥姥見了便罵:“下作黃子,不好生聽話,又到處亂跑作甚!”一面對賈母等致以歉意的眼神。
賈母等並不在意,笑着說正好也帶他遊逛遊逛。
與瀟湘館毗鄰的是探春的秋爽齋,賈母便領着衆人進去。
探春素喜闊朗,所以秋爽齋三間正屋並未隔開。當中放着一張梨花雕大理石大案,足有兩丈長,六七尺寬,橫亙在屋內。案頭上整齊的擺着各色名人法帖以及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筒內插的樹林一般密集。另一邊是青花雕刻的兩個花盆,一盆君子蘭,一盆白海棠。
西面的牆上掛着一幅米襄陽的《煙雨圖》,左右一幅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
煙霞閒骨格
泉石野生涯
案當中設着寶鼎,內焚雅香。左邊一個大觀窯的盤子,盛着十來個黃燦燦的佛手。右邊是一個白玉磬,側掛一小錘子。
東牆面,也有一張大書架,上頭擺滿了書。探春是個愛書之人,這一點自然不會少。
賈母仔細看了,點點頭。她素喜她這個三孫女的爲人,如今看她這房間的格局,也是沒差了。只是案上有些東西她一看便知出處……
“這些東西,我看的不錯的話,至少有一半都是清哥兒陶弄來送你們的吧!”
沒辦法,一張案上擺放了五六十方價值不俗的寶硯,三四十個筆筒,數百隻筆,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探春笑道:“老祖宗說的不錯,好些都是二哥哥送的,也沒別的地方好放,就都擺在這裡了。索性這張案夠寬敞,才放的下。”
當初之所以選擇秋爽齋,很大一部分原因她就是看中了這一方長達兩丈多的大案。
賈母額首,她知道賈清大方得很,每逢節日或者她們姐妹生日必會送禮,就是平常也要送些小禮物。剛纔瀟湘館佈局精緻,屋子較小,沒看到這些東西。可是人人都知道賈清最寵的還是楚楚動人的黛玉,探春這裡都這樣,可想而知她那裡的情況了。還有迎春惜春兩處,自然也不會差。
劉姥姥自一進門就被這樣氣派的屋子吸引了,只管往前細瞧,也沒留意賈母等人說話,一時便說:“這屋子,肯定是哪位哥兒的書房了吧?”
賈母聽的笑了,提醒她道:“這是我三孫女的屋子!”
劉姥姥便把探春仔細瞧了幾眼。這位小姐,身上倒少有嬌氣……
劉姥姥笑說:“這哪裡像個小姐的繡房,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呢!”
說的薛姨媽等也笑了。
板兒本來認生,這半日來略熟了一些,看那案上盤子裡黃燦燦的佛手,以爲就是村裡黃大財主家的孩子過節時啃的那大豬蹄子,就嚷着要吃。
探春隨和,笑着取了一個下來給他,道:“玩吧,吃不得的。”
板兒拿在手裡才知道真不是吃的。但因爲是面前這個神仙一般的姐姐給的,也便高興的抱在懷裡,一邊玩去了。
這邊衆人才坐了一會,那邊就有婆子來說,午飯已經擺好了,請太太奶奶小姐們。
賈母便拉了薛姨媽起來道:“咋們走吧,她們姐妹都不大喜歡別人往她們屋裡坐,怕髒了屋子。”
探春跟在賈母身邊,聞言便說:“瞧老祖宗說的,我們求着老太太、姨太太來坐坐還不能呢!”
賈母笑了,說:“我這個三丫頭是好的,就只兩個玉兒這點最可惡!”
說到這裡,賈母不自覺又想起賈寶玉來,心情瞬間落下去一節。
大家都是眼尖之人,如何看不見賈母的神色,都不說話了,只簇擁着賈母出來。
賈清懶得和她們慢悠悠的走,正好剛出來就看見湖邊那從蘇州買來的船孃正划着木舫在這邊等候,賈清便問賈母要不要坐船過去。
賈母說:“就這幾步路你還要坐船,我就不坐了,等會吃了飯倒是可以上去遊遊湖。”
賈清自然不強求,隨即邀請姐妹們一起坐船。黛玉湘雲以及三春姐妹自然一口答應,唯獨寶釵推辭了。當着衆人的面賈清也不好強迫她,只好帶着黛玉幾女改走水路,與賈母等分道揚鑣。
顏魯公就是顏真卿,米襄陽即米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