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哪裡,小弟也就是比別人稍微俊了那麼一點點而已,是陛下和貴妃姐姐謬讚了!”
面對元春讚賞目光,賈清頗爲“不好意思”的道。
只是他的話音一落,底下就傳來一陣竊笑聲。要不是顧忌元春,別人不敢保證,三春姐妹肯定會笑出聲的。
元春稍稍愕然,然後就聽賈母笑着解釋道:“他平時在家裡就是這樣沒個正行,還請娘娘不要怪罪他纔是。”
“老祖宗又冤枉人,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哪裡就是沒正行了,老祖宗你不要在貴妃大姐姐面前詆譭孫兒的形象……”
元春頓了半晌,忽然笑了出聲,然後趕緊以鳳帕掩住,對賈母笑道:“沒想到二弟還是這麼樣一個妙人,想必孫女不在家的這些年裡,他定是沒少承歡於祖母膝下,有這樣一個代孫女盡孝的弟弟,孫女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罪。”
元春本來沒想再煽情,可是說着說着,聲音到底沒忍住發酸。
她從小就是長在賈母身邊,賈母對於她這個嫡親長孫女可是一言一行言傳身教,全然不似對待三春姐妹這般鬆散。如今八年之後重新回到榮慶堂,她又如何和不感慨萬千、思緒萬千?
賈清眼見賈母等人的情緒也被帶動,擔心這裡很快就會變成洪水氾濫之地,便道:“哎呀呀,老祖宗你看看我,大姐姐好不容易纔回家一趟,孫兒竟沒好好伺候,還讓大姐姐站在這裡說話,實在該打!大姐姐,請允許小弟扶您歸坐吧。”
說着,點頭哈腰的上前,做出一幅太監的作像,從木愣愣的賈寶玉身邊奪走元春的手臂,攙着她往髙榻上走。
“好。”元春自是沒拒絕,而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她身處中間,自是沒察覺,可是賈母等站在旁邊的人卻很清晰的看見,此時,原本的堂弟變成了親弟弟,而原本的親弟弟,竟似變成了堂弟一般......
賈清本來也是嫉妒方纔被賈寶玉蓋住了風頭,所以才故意“搶走”他的姐姐,可是當真正扶着元春的時候,他就沒心思想理會這些了。
元春的身子,真的很香......
這種香,不是庸脂俗粉的濃香,也不是高雅寡淡的清香。這種香,是尊貴,是迷人的香,清新可聞,醉人心神。
元春的胳膊,真的很軟!扶着她,賈清知道了什麼叫做“侍兒扶起嬌無力”般的柔軟。
“以前我在宮裡的時候,就聽人說起過家裡清兄弟的名聲,只恨我一直出不得宮,所以未嘗一見。今日見到,果然不同於尋常家的孩子,有他和寶玉兩個伴在老祖宗身邊,孫女縱然不能盡心服侍,也得安心了。”
坐下之後,元春又對賈母如此說道。
賈母聽了很是感動,亦道:“你姐妹弟兄們也很想你的。”
賈清見元春看向他和賈寶玉以及三春姐妹,就順着賈母的話道:“大姐姐你是不知道,以前在家裡,老祖宗總是提起你,特別是寶二哥不聽話的時候,她老人家更是經常拿大姐姐你來教訓寶二哥,說大姐姐你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是如何孝順聽話的,每次都能說的寶二哥面色發紅,羞愧難當,自然而然的他就聽話了......”
“嗬嗬嗬。”
賈清的話固然逗得元春等人發笑,一直傻乎乎站着的賈寶玉終於有反應了,苦大仇深的看着賈清。卻不知道他這個表情更是惹得衆人發笑。
賈母道:“你別聽他胡說,家裡就數他最是跳脫,寶玉在這一點上,可比他乖巧多了。”
“是嗎?”元春笑看着賈清。賈清回之一個無辜的表情。
元春便道:“恐怕老祖宗心裡,最是喜歡他不過了。”
元春知道賈母的脾性,是個隨和喜歡熱鬧的。不喜歡寡言少語的人,賈清這種,也許正討賈母喜愛。
賈母笑道:“否這麼說,原本他就上竄下跳,脫繮馬似的,如今你這麼一說,以後他怕是要飛到天上去了。”
“哪裡像老祖宗說的這樣,今兒不是初次見到大姐姐,孫兒心裡高興嘛,老祖宗你再這麼說,我也學寶二哥,乖乖站着不說話了啊。”
賈清陪着元春賈母談笑,周圍三春等人都只是看着不敢隨便說話,只是偶爾發出一兩聲輕笑附和。
其中,薛姨媽和寶釵因爲是外人,感受又有些不同。
薛姨媽很明顯的發現,在賈清未進門之前,因爲元春緬懷,暢訴幽情,所以氣氛還不算尷尬,但也絕對不算融洽。就連賈母,先前說話都頗爲小心翼翼。
可是,自從賈清進來之後,廳內就歡笑聲不斷,這才短短不到半刻鐘的時間,此間,纔算是真正有了一家團聚,歡聲笑語的氛圍。
薛姨媽自己就是一個善於說話的人,自然知道賈清這種潤物無聲的能力有多強!可是,就連她也是在薛家當了幾十年主母之後才學會的這種處世方式,很難想象,賈清一個十多歲的半大孩子是如何做到的。
寶釵的心思和她母親相似,但也不同。她感受到的更多在於,此時賈府上下十多人齊聚一堂,只有賈清一人,敢於在元春面前侃侃而談!
就連王夫人,元春的生母,此時也是難言片語。
更別提以往人稱“鳳辣子”,以健談著稱的王熙鳳了。從開始到現在,她一句話也沒插上過,此時正在旁邊一臉羨慕的看着賈清和元春。也不知道,她是羨慕元春頭頂的鳳冠,還是羨慕賈清敢在貴妃面前談笑風生的膽量。
果然,一個人的不同,只有在特殊的場面裡,才能看的更爲清楚。
由此可見,賈清能以低微的出身,成爲家族一族之長,並不是運氣使然。
寶釵,生平第一次對一個男子生出敬佩的情緒。
不一一贅述旁人的感官,只說元春又和賈清等閒話幾句,李紈和王熙鳳便上前跪啓:“宴席齊備,請娘娘遊幸。”
於是元春再次擺駕入園,賈母等隨行。途中,元春因爲想起賈政所說,院中臨時匾額皆是賈清和賈寶玉兩人所題,原是便招二人上前問答。
賈清本不想把賈寶玉的風頭佔盡。奈何賈寶玉此時彷彿變成了一個悶嘴葫蘆,只有元春問他一句他才“嗯嗯啊啊”的答一句,所以賈清只好主動接過“導遊”的工作。
大半個時辰之後,一行人終於來到正樓。元春下輿,與衆人一同跨入正殿。
……
黛玉獨倚窗前,看着皎潔的月光灑滿庭院。
“寒氣越發重了,姑娘還是睡一會子吧。”紫娟拿着一件軟袍,輕輕爲黛玉罩在身上。
黛玉緊了緊脖頸處的衣領,清幽幽的道:“多少時辰了,那邊,可散了?”
“快到四更了,估計那邊也差不多要散了。”
黛玉凝眉,道:“你去睡吧,我不困。”
紫娟見黛玉執意,只得作罷。事實上,今夜,兩府中也不曾有人安睡。
“姑娘,姑娘……”
一個丫鬟欣欣喜喜的進來。
黛玉並未回頭,紫娟就問:“香菱,這麼晚了什麼事?”
“二爺,是二爺……”
香菱直接跑到紫娟面前才完整的道:“是二爺吩咐人把這個交給姑娘!”說着,遞上一封箋。
黛玉早在聽見“二爺”一詞就回過頭,聞言道:“快給我看看”
紫娟見黛玉有解袍下榻的打算,連忙將箋子轉遞到黛玉手上。
黛玉沉了沉心神,纔將其打開,取出裡面一張精緻的御用宣紙。
打開,黛玉便不由自主露出微笑。確實是二哥哥的筆記!然後才細看內容……
半晌,紫娟見黛玉雖合上信箋,但卻沉思不語,便問:“二爺說的什麼?”
黛玉輕聲道:“他們,在作詩呢……”
“作詩?”紫娟不解,賈清好端端的打發人出來給黛玉說這個幹嘛,嫌黛玉不夠“吃味”嗎?
“紫娟,扶我起來。”
“起來做什麼,待會又受涼了。”
黛玉想了想,道:“那你們幫我把桌子挪過來。”
紫娟還待再問,見黛玉的神情是懶於再言,加之她也隱隱猜到黛玉的用意,便招過香菱,兩人一起把屋裡的一張書桌搬到這邊來,並擺上筆墨紙硯。
香菱鋪紙,紫娟研墨。黛玉拿起筆,蹙眉沉思,須臾之後,沾墨寫下一聯詩……
“姑娘,寫了好些了,歇會吧。”
小半個時辰之後,紫娟勸道。
黛玉回頭來,發覺自己果真已經寫了不少,覺得憑這些定能蓋過園中衆人,才心滿意足的收筆。
“好了,撤了吧。”
等到筆墨撤盡,黛玉被激起的好勝心一下去,孤獨感隨之而來。
一時又想,賈清此時抄出娘娘的詩題出來與她,必是擔心她獨自孤單,所以送來與她解悶。此等關心體諒,親兄弟姐妹尚且不能顧慮的到,何況義兄……一時又想,若不這樣,那她搬到這邊來,豈非失禮?
如此胡亂想着,黛玉不由心亂如麻。忽然瞥見窗外那一輪滿月,黛玉才停住亂想,呆呆的望着天空。
良久,忽然收回目光,低聲嘆道:
“明月雖常在,知心人可知?”
屏風一側,剛欲跨入的紫娟忽然就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