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冷哼一聲道:“我聽人說,前兒你欺負寶玉了?”
“寶二哥?”
賈清想了想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看着旁邊有些目光閃閃的賈寶玉一臉不敢置信的道:“好啊,寶二哥,你居然背地裡在老祖宗面前告我的刁狀!”
賈寶玉張張嘴欲辯解,賈母不滿了:“好啊,原本我還不信,現在我是信了,你當着我們的面都這麼對寶玉。寶玉那麼乖巧,又不如你善於言談,你們私下裡起了矛盾,他豈有不吃虧的道理!”
賈母說着,當真有了一點生氣的意思。
賈寶玉是她寵了那麼多年的寶貝疙瘩,誰也不能欺負他!
賈清苦着臉,吧唧着嘴,站在原地,張張嘴卻沒說話。
賈母等都等着賈清回答,等了半晌,卻見他呆呆的站着一言不發,形容之間除了滿腹委屈再無別色。賈母又有些好笑:“好端端的你做這個模樣幹什麼?”
“冤。”
賈清擺擺頭,張嘴吐出一個字。
他這個樣子,別不說別人,就連一直審視着他的王夫人都沒忍住露出一抹笑意。
“那你倒是說你怎麼冤了?”
賈母這麼一開口,賈清頓時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孫兒怎麼冤?孫兒簡直是冤到家了!那天我去看小侄女的路上不是碰到寶二哥讓我幫忙把以前老劉家的夫人救出來嘛,孫兒當時雖然沒同意,可是回去之後我立馬就讓來升家的去把這事辦了,還花了銀子把人悄悄送到南邊去!
這可都是我看在寶二哥的面上才做的。可憐我出錢又出力,到頭來寶二哥居然還在老祖宗面前告我的刁狀,最重要的是老祖宗你居然相信了,反過頭來冤枉你誠實可靠又孝順的孫兒我,哎,看來孫子還真是要嫡親的好!”
賈清一副看清事情本質的模樣。
賈母笑道:“既如此,你當時爲什麼不答應,還好端端的排喧了寶玉一頓?”
賈清躡手躡腳的走到賈母旁邊,故意壓沉聲音道:“老祖宗你想啊,那劉家可是犯了大罪被聖上御命抄家的。馬上大姐姐就要歸家省親了,這個時候要是咱們大張旗鼓的維護劉家,若是聖上因此不喜,豈不是讓大姐姐面上也不好看?
這個道理老祖宗肯定明白,可是寶二哥福氣重,從小又錦衣玉食,純真善良,孫兒不是害怕他被人蠱惑了嘛,所以當場纔沒答應。
孫兒也是念舊情的人?劉家的事,因爲中間出了些變故,聖上其實也沒深究,等再過些時日風聲下去之後,咱們家能夠使得上勁的地方總得再幫襯幫襯,這纔不辜負咱們兩家幾代人的交情,老祖宗您說是這個理吧?”
抄家,只要沒被滅族,就表示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雖然很渺茫,但只要人還在,就還有希望。
賈母的神色,在賈清的語氣變得沉着之時就變了,等他說完最後幾句話,更是成了複雜之色,隱約還可見一抹欣慰。
“好了,既然你不是誠心欺負寶玉,這件事就罷了,以後你們也別再提這事!”
後面的話賈母是對着衆人說的。
賈清雖然做出說悄悄話的樣子其實在場的人都聽見他說的話了。年輕的丫鬟們不知世事,但只看賈母的神色,就知道賈清說的話“很有道理”!至於年老懂世情的婦人婆子,則看了看賈清,又看看賈寶玉,不由心中感嘆這年紀差不多的兄弟倆終究不是一路人,在這些方面,賈寶玉差的實在太遠。
王夫人也神遊物外。賈清那句賈寶玉被人蠱惑的話驚到了她。
不用猜她也知道前次的事賈寶玉是受誰蠱惑的!她的逆鱗也就是賈寶玉,任何可能危害賈寶玉人身、名聲安危的人和事,她都會堅決打擊!
原本對於賈母把罪臣之女買到家中來的事就不太贊同的她,現在更是添了一層擔心!寶玉若是再被她教唆着去做別的,惹下了禍事,那該如何是好?!
可是人在老太太屋裡,她也不好出面處置,想了想,站起來道:
“老太太,依我看咱們還是開個恩德,添幾兩銀子,置辦幾件衣裳,送伶兒丫頭出去吧。那丫頭也怪可憐見的,記得她小時候我也還抱過她呢,如今她家裡成了這般樣子,咱們買她回來雖是一番好心,可是看着昔日的千金小姐如今只能有一個丫鬟的身份,心中實在不落忍。
因此,想討老太太一個示下,竟還是放她出府,過安生日子去吧。”
“咱們又沒把人當丫鬟看待,當初買她回來,也是爲了儘儘當年她祖輩的情分罷了。”
賈母只聽個大概就明白了王夫人的心思。
這是怕劉伶姝在府中生是非,想送她出去呢!
說實話,賈母也不喜歡愛生事的人,可是,她比王夫人想的多一點。
“要送她出去也不難,可是,你也知道她現在家沒有家,這麼把她送出去,讓她去哪裡安生?”
這世道,若是一個女孩子無家可歸,多半就只有庵堂和青樓兩個去處了。
王府人道:“清哥兒不是把她母親送到南邊去了嗎,我們就多花幾兩銀子,把她送到她母親那邊,讓她們母女二人也可得團聚……”
“老祖宗,你們不能送她走……”
賈寶玉有些焦急。
劉伶姝住到府中,他正高興的每天都去找人家玩,這個時候豈能讓王夫人一句話就給他送走了?
“伶兒,伶兒都生病了,哪兒都不能去……”
“寶玉,別胡鬧!”王夫人訓戒道。
賈母看着目光殷切的賈寶玉,又看了看一旁一副看好戲模樣的賈清,忽然笑道:“這樣吧,既然清哥兒你那麼明事理,又不會受人蠱惑,我就把人交給你,你給我好生照看着,可不准你欺負她!”
“啥??”
賈清腦袋上頓時頂起兩個問好。這件事和他有半毛錢的關係嗎?
“老祖宗,你不是說笑的吧?”
“誰和你說笑了,我讓你把人好好安排,你不是說你是個念舊情的人嗎?算起來伶兒丫頭也算你的姐姐,你要好好照顧她!”
賈母權衡之下,也覺得王夫人的擔心不是多餘。可是她又捨不得看賈寶玉不高興的樣子,因此就這麼處置。
就賈清那副賊精賊精的模樣,想來也不會被一個丫頭拿捏住!
賈清此時只感覺無語。寧國府什麼時候成了收容所了,什麼人都往他府裡塞!
再說這個劉什麼姝,明顯是賈寶玉的菜啊,他這麼橫插一扛子算怎麼回事?
不過嘛,這也確實算不得什麼大事!
“老祖宗有命孫兒自然不敢不從,只是寶二哥怕是要不高興了……”
賈寶玉經過簡單的利害分析,覺得要扳回原狀的可能性不太大,如今這樣也總比她母親的提議好太多,心下一有決斷,聞得賈清的話,立馬道:“沒有沒有,二弟一向謹慎心細,讓二弟來安頓伶兒姐姐是再好不過了!”
賈母看過來,意思是問賈清還有何話可說。
賈清嘻嘻笑道:“嘿嘿,我這裡可是允了老祖宗一件事,現在孫兒這裡也有一樁事要求老祖宗應允。”
“什麼事?”
“明日大姐姐就要回府了,這可是咱們家的頭一等大事,萬萬馬虎不得!偏巧林妹妹這時候卻生病了,這個樣子,到了明日不能面見大姐姐問安不說,就是府里人到時候忙亂之中也不免要分心照看,實在不便的緊。”
說到這事,王夫人賈母臉上的笑容果然就沉了些。賈母嘆道:“是啊,玉兒打小多災多病的,這回,又這般不巧,府里人都在忙省親的事,到底疏忽了她一些。她又心細,到時候難免心中不順,又生一層傷心。”
“所以啊孫兒就想,大姐姐明日肯定要進園子和這邊府中駐蹕,到時候這兩處地方肯定威嚴肅穆,容不得絲毫差錯,可屆時我那邊府裡倒是清閒的很!因此,不如請林妹妹暫時到我那邊府中,由孫兒專門派人照看,一來可免去這邊府里人的顧盼之憂,二則於林妹妹養病有利,老祖宗你覺得如何?”
……
沒出賈清的意料之外。
賈母幾乎沒怎麼想就同意了賈清的說法。
畢竟,林如海對收賈清爲義子一事還專門給她遞上了一封信以作說明。也就是說,現在這府裡,除了她之外,賈清作爲義兄,照看義妹也是合情合理。
可能更關鍵的還是,元春省親的事重過一切!
沒辦法,賈府不論外面如何張揚氣派,有個事實府中人都不得不承認,自賈代善死後,家族確實不復往日榮光了!如今好不容易元春榮升貴妃,賈府一下子就成爲外戚,這是多麼大的喜事啊,元春就是賈府尊榮的保證,萬事都不如元春重要!
所以,賈母輕易就答應賈清的請求,合乎常理。
“哥哥,我想和林姐姐一起過來好不好?”
走在回黛玉屋的路上,惜春拉着賈清的胳膊,委婉的哀求道。
賈清站,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好妹妹,明天大姐姐就要回家了,你不想見大姐姐嗎?”
“想,可是......”
“好了,明天我也要過來迎接大姐姐歸省,你若是過去了,到時候大姐若是問我:四妹妹哪裡去了?是不歡迎我嗎,我這麼多年沒回家都沒見她來接我......那時候我該怎麼回答?”
“纔不會,大姐姐纔不會這樣問呢。”惜春雖然年紀小了點,但也知道貴妃是何等尊貴的人,豈能如一般市井的人這樣嘮家常。
不過,到底打消了過寧國府去玩的念頭。
安撫好惜春,賈清擡頭見寶釵盈盈的看着他,嘴角一笑便道:“寶姐姐今兒可真好看。”
“噗”探春聞言直接就笑了起來。
寶釵在微微一怔之後便道:“清兄弟越發口沒遮攔了。”
聲音難得的少了一分鎮定。
探春笑問:“我記得不錯,上次二哥哥還爲這句話批評寶哥哥不會說話,今兒怎麼也犯了?”
賈清笑笑未答。說真,每次看見寶釵,都能給他一種很舒心的感覺。
很淡雅,很靚麗。
就如今日,一件淡黃色的菱花格子裙,上面套一件淺紅色的背心,頭上的珠釵也不盡華麗,卻能起到恰到好處的點綴。面上未塗脂粉,只有一點點淡淡的霞暈。脣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
要知道,就連惜春這麼大的女孩子,都愛弄胭脂水粉來裝扮自己。只有寶釵,行到何處都是淺淡的妝容。
不過正應了那句話,天生麗質不用修飾,依舊那麼美,美的無可挑剔!
難怪能與黛玉並居於十二釵之首。
若說黛玉是以靈秀俊逸,嬌弱婀娜制敵,那麼寶釵便是以雍容貴氣,豔質明媚取勝。
寶釵見賈清若有所思的望着她,面上終於露怯,腳步一擡就繞過賈清往前走了。
走了兩步又聽賈清在後邊問道:“今兒怎麼沒見姨媽。”
“她說這兩日這邊府裡事忙,不好打擾,就沒來,只叫我過來問候。”
“哦,前兒我傷了,多虧姨媽和寶姐姐三番兩次來看我,還給我送參送藥,正說要當面給姨媽道謝呢。”
“清兄弟傷愈了便好,又用道什麼謝。”
“那可不,既然姨媽沒見,那我謝謝寶姐姐也是一樣......”
賈清笑着說,沒再得到迴應,知道寶釵恪守禮法規矩,不便和他隨意玩笑。或許,以後搬到園子裡,少了長輩的存在,情況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