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說要叫自己招徒弟,現在又叫自己買人,常巧姑有些猶豫,她跟竇恆確實生活比以前好太多了,藉着洛陽水席的名聲,炒菜跟漿麪條兩項,每月淨落個七八兩銀子是沒有問題的,可是這些錢常巧姑跟竇恆商量着還想在鄉下買地將來再蓋個大院子呢,她可不想養下人,“買人?咱們這樣的人家,我有手有腳的叫人伺候,不是叫人笑麼?”
“咱們買人也不是圖享受,是生意需要,你不是着急想懷個孩子麼?一直這麼勞累,別說懷不上,就算是懷上了,只怕你不好好歇着,孩子的身體也好了,難道真要等到那個再手忙腳亂的去挑人?”自己這個姐姐就是個不推不動的,常相逢跟她說話永遠都比一般人費力,“你也知道,咱們這水席不怕漏,但漿麪條的方子我卻是不想給人的,你將來要是貿然找個不清楚人品的,吃虧了怎麼辦?”
“可你說我能懷上麼?”妹妹說的永遠都是對的,常巧姑又回頭糾結起自己否懷孕的問題了。
“我覺得你不會有啥問題,只是時候沒到罷了,不信你去問問徐大娘?她經的事兒多,見識也廣,”按常相逢對徐大娘的瞭解,常巧姑去問,徐大娘肯定會找出周圍許多例子來開導她,“還有啊,你那個大嫂子,沒事兒少理她啊,你們怎麼又勾搭上了?還沒嫌沒吃夠虧?小心她再往你家鍋裡丟點兒啥!”
常相逢一句話說的常巧姑啞了聲,半天才點點頭道,“那好,我明天就跟大娘說,叫她幫着我去找牙婆來挑個能幹可靠的。”
又跟常巧姑拉呱了半日,雖然這個姐姐跟常相逢性情不投,可是有人陪着說話,要比常相逢一個人守在空屋裡胡思亂想的強,眼看日頭已經要落了,常相逢才從荷花巷出來,叫了乘小轎,晃晃悠悠的往壽春前街去。
一進水席樓後院兒,常相逢就聽到自己的新徒弟古明珠清脆的聲音,“你看看你,膽子那麼小,我跟你說,你越害怕,這刀越往你手上去,你來看看我,根本就不用低頭看,就叫啥?‘手感’,師傅說了,這練的時間長了‘手感’就出來了,馬少強,你還差遠呢,一會兒下工不許歇着,跟鎖住一起把竈上師傅們的刀全磨了!”
常相逢教徒弟不講先來後到,只說手上功夫,跟進水席樓之前從沒下過廚的馬少強和只會磨豆腐燒火的鎖住比起來,已經可以雕花擺盤兒的古明珠簡直都可以給他們做師傅了,所以理所當然成了他們的大師姐,負擔起了這兩個小師弟的基本功訓練工作,而古明珠也很樂意當個小師傅,每天除了完成常相逢安排給她的功課,更拿出十二分精神來教導兩個小師弟。
“師傅,師傅你可回來了,”鎖住看到常相逢進門,頓時鬆了口氣,剛回頭跟常相逢打招呼,就被古明珠一筷子敲到腦袋上,“做什麼呢?你的土豆切好了?你看看你切的是什麼?再切這麼粗,我叫你全都生吃嘍!”
鎖住被古明珠當着常相逢的面打,臉上有些掛不住,想斥古明珠幾句,可是看到她瞪的圓溜溜的眼睛又有些不敢,訥訥道,“我不是跟師傅見禮麼?哪有看到師傅了還不打招呼的理兒?”
“就你道理多!”古明珠又瞪了鎖住一眼,才歡歡的跑到常相逢跟前,“師傅,你看我今天切的豆腐絲兒,怎麼樣?就沒斷多少,我爹剛纔看了,你看,在水盆裡呢!”
“嗯,不錯,不過啊明珠,你呢雖然是師姐,師傅不在的時候替師傅監督兩位師弟練習,可是他們不像你從小就長在廚師之家,都是跟着師傅之後才接觸這些的,你可不能老罵他們,小小子兒們也要臉着呢,你要是老罵他們笑話他們,知道的是他們笨,不知道的還覺得你兇呢!”常相逢可不想帶個女徒弟還弄出個師徒胭脂虎出來,那古師傅還不恨死她。
“好吧師傅我知道啦,以後我教訓他們的時候,聲音小一些,不叫別人聽見,”古明珠從善如流道。
晚上常相逢一收工從廚上出來,剛進自己的休息室就看到令狐儼坐在裡面,訝然道,“大東家有什麼事兒?”水席樓步入正軌,令狐儼就很少出現在這裡了,今天猛然坐在自己屋裡,倒把常相逢嚇了一跳。
“沒事兒,來看看你,今天是明奕上場的日子,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令狐儼比明奕大四歲,卻視明奕如弟如子,今天他上考場,令狐儼也是一天沒有踏實做好一件事,最終還是跑到常相逢這裡來了。
“今天是弓馬,明天就要考兵法策略了,半個月之後就會放榜,”令狐儼也不指望常相逢招待他,自己給自己倒了茶。
“也不知道今天他考的怎麼樣?受傷了沒有,唉,如果不是跟你一起弄這個水席樓,我估計都跑到京城去看他考試了,”常相逢也不跟令狐儼客氣,疲倦的坐在自己的大圈椅上,由着燕兒將裝滿鵝毛的大靠墊給自己放好,“半個月,咱們收到消息要多久?”
“怎麼也得二十天之後了,官府的消息只怕會更晚,”有人跟自己一起揪心,令狐儼的心反而安定了一些,“我們京城裡專人有人盯着這件事呢,一有消息就會飛鴿傳回來。”
“那明奕要多久才能回來?一個月之後?”那就要到五月了,常相逢心裡算了算,“他回來能住多久?”明奕一回來,他們的事情只怕要提上日程了,可自己跟明家的關係,常相逢心裡暗暗叫苦,怎麼都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你覺得咱們這間酒樓一年下來我能收入多少?要不我先把這兩個月的紅利都提出來,在鄉下多置些地?唉,早知道我應該早點兒跟你合作了,哎,你看我這陣子變化大不?像不像你見過的那些大家閨秀?”
這都什麼跟什麼?令狐儼被常相逢的自言自語弄的啼笑皆非,“你害怕了?”確切的說,常相逢現在真正看清了她跟明奕之間的差距。
“這次回來,他再不是明府小公子,而是新科進士,而我姑祖母,舅母,會幫他在京城尋上一門登對的親事,嗯,像明奕這樣的男兒,家世雖然不是上佳,可是有新科進士這樣的身份,加上出衆的相貌,娶個高門的嫡次女也不是不可能的-”
又來了,這傢伙不打擊自己會死啊?常相逢沒好氣的瞪了令狐儼一眼,“那又怎樣?我相信明奕。”這傢伙就是有本事叫人心情不爽,“而且我也不覺得自己比那些貴女差到哪裡去,呃,除了那些禮儀規矩,”自己先天已經輸了,靠後天彌補,真的很有限。
“你別跟我說你和我說這些,是爲了叫我提前有個心理準備,免得聽到他跟別人訂親的消息太過傷心,”常相逢起身道,在永安呆的越久,她其實心裡越沒有底氣,也很不願意聽令狐儼說這些,“我要回去了,如果京城有消息回來,你記得叫胡萬過來跟我說一聲。”
“知道了,”令狐儼微微嘆了口氣,他實在鬧不明白常相逢這種人,明擺着的事兒爲什麼就是執意不肯看見呢?“其實你們也不是沒有可能,等明奕回來了,叫他寫封信去海家,只要海家肯認回你,隨便一個身份,也不差現在的明家多少,你也不必覺得欠海傢什麼,如果能因你跟明家扯上關係,海浩然也是樂意的。”
“再說吧,我走了,”這些人際關係利益牽扯都不是常相逢所擅長的,也不是她喜歡聽的,趁着明奕沒有回來,能躲一時就一時吧。
“逃避不是辦法,我若是你,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就一定會想辦法達到目的,”令狐儼看着常相逢纖細的背影,輕聲道,“爲了自己的目的,就算是過程中低低頭,又怎麼樣呢?何況這是兩利的事情。”常相逢出身雖然不高可是傲氣卻不比那些貴女們少,貴女們憑的是自己的出身跟血統,而憑自己的能力跟頭腦的常相逢更叫令狐儼心折。
可常相逢這種死擰的勁頭也叫令狐儼頭疼,“你現在的努力其實很傻-”
“或許吧,可是除了這個我還能做什麼呢?我在盡我最大的努力,只是好像跟你們想的路子不太一樣吧,我只是希望明奕在努力的時候,我也沒有隻是在原地看着他,”常相逢停在門檻處,自失的一笑,自己想的是提高自己的價值,讓明家人看到自己的好(她好像失敗了,)而按令狐儼的建議包裝出自己的價值來?常相逢有些躑躅,求海家?爲了愛情背棄自己的原則?
其實你還可以換一條更簡單的路走,令狐儼心道,可是卻無法將自己的建議訴諸於口。
常相逢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等到了令狐儼送來的消息,明奕中了一甲第三名,成了整個永安矚目的武探花,金殿面聖之後,被授予從三品遊擊,並有幸被太子樑炎看中入了東宮左衛。
“明奕的運氣還真不錯,居然得了皇上跟太子的賞識,”常相逢嘴裡發苦,她不是不希望明奕有個好前程,可是這皇上太子什麼的,跟她的生活實在太遙遠了,“那他還會回來麼?”
“有道是衣錦還鄉,明奕中了一甲第三名,又被朝廷授了官職,回來祭祖是一定的,只是,”有些話令狐儼說出來只會叫常相逢不高興,可是不提醒她,令狐儼心裡又過不去,“除了祭祖之外,只怕他的親事會是明家最要考慮的,而且他現在是武探花,先祖又是歷城侯-”
“他是武探花,先祖歷城侯,長的又好,年紀又輕,他的婚事自然就是大熱門兒了,說不定當個駙馬也是可能的,”常相逢接過令狐儼的話,“這些我都知道,可就算是他要負我,也得當面給我個交待不是?”
無論令狐儼怎麼說,常相逢都不相信那個在月色下揚眉大笑的少年會負了她。
知道了明奕要回來了,常相逢一顆心完全放了下來,現在她最大的任務就是好好將水席樓的生意做下去,就算一時攢不出多少嫁妝來,可起碼也叫明家人知道自己的事業是很有前途的,自己的能力也是槓槓的,好叫將來明奕幫自己說話時,有那麼一些些底氣。
“師傅,師傅,”忙了一中午的常相逢正準備捧杯茶歪在自己休息室裡歇歇,就看到古明珠提着裙子跑了進來。
“你不回去歇着又跑來幹嘛?幹一上午活不累啊?”常相逢看到古明珠,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老了,這個小丫頭真是比一般小男生都精力旺盛,成天就沒有個消停的時候,“你再不回去,只怕明天你娘都不許你過來了。”
古明珠學廚她娘並不樂意,可是不用進令狐府上伺候的誘惑太大,古嬸子也算是半推半就的同意的,但前提是,每天只有上午古明珠到水席樓來學廚,下午要老實呆在家裡跟她學針線女紅。
“我跟我娘說了,我每天要吃在這兒吃了中飯纔回去,嘻嘻,現在我回去不等她問我,就說咱們樓裡生意太忙了,開飯開的晚,”古明珠太瞭解自己的親孃有些貪小便宜,所以對症下藥提出了吃外頭省家裡的“好”主意,“師傅你放心,我爹纔不會說漏嘴呢,他有時候煩我娘嘮叨,也這麼說呢。”
這都什麼嘛,常相逢無語向天,“那你來幹什麼?沒吃飽飯?”手裡有了銀子,常相逢將自己愛吃零嘴兒的毛病又撿了回來,平時她的休息室裡總有些瓜子話梅自制豆腐乾牛肉乾這些小東西。
“師傅你老打岔,我是有正事兒的,剛纔外頭說是您府上的吳媽媽叫人捎信兒來,說是家裡來了客人,姓海的,請您趕快回去呢,”古明珠撇撇嘴,雖然不承認自己對常相逢自制的小零嘴兒感興趣,可還是不自覺的將手伸到了盤子裡的牛肉乾上。
姓海的?難道是海氏在寺溝出了什麼事?常相逢放下杯子,“那我回去一趟,你跟掌櫃的說一聲,我晚上開張前一準兒回來,對了,叫你爹幫我把晚上用的材料再檢查一遍。”
常相逢還未進自己的小院兒,吳媽媽就迎了出來,海家人送上的名貼吳媽媽看了,她從未想到自己服侍的姑娘居然還有一門兒這樣的親戚,而從來人的態度來看,對常相逢還十分恭敬。
常相逢看着坐在正堂的一男一女,二十多歲年紀,全不認識,但看穿戴打扮顯然是主子級別的,她不好張口詢問,轉頭看向打過交道的海大管事,“海大管事有什麼事嗎?”
“小的見過表小姐,給表小姐請安,這次小的跟着三房的岱少爺到洛陽來談樁生意,大老爺特意交待岱少爺跟岱少奶奶過來探望表小姐,”海大管事可沒有了曾經的倨傲跟敵視,笑眯眯的給常相逢行了個禮,一邊向常相逢解釋堂上的那對夫妻。
岱少奶奶一看就是個精明人,沒等常相逢反應過來,已經親熱的挽了她的手道,“原來這就是表妹啊,嘖嘖,真真是好相貌,”說罷一指身邊的丈夫道,“這是你三房的表哥,咱們海家人口太多,堂姑一嫁二十年,幾乎沒有怎麼回去過,你不認得我們也是正常,這次我一聽說原來我在洛陽還有這麼一位本事的妹妹,立馬就跟你哥哥過來了,唉,這路上我一想起來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居然撐起一間大酒樓,這都吃多少苦,出多少力啊。”
說着拉着常相逢的手仔細撫過,居然就紅了眼眶,“瞧着手,一看就是受了罪的,我苦命的妹妹-”
這是弄啥呢?常相逢有些愕然的看着眼前這位岱少奶奶,這是玩一見鍾情呢?
“瞧你,還不把眼淚收收,小心把妹妹給嚇着了,”那邊海岱川苦笑着衝常相逢一禮,“你這個嫂子就是個心腸軟眼淚多,妹妹別見怪。”
見不見怪的得等鬧明白這兩位來者何爲才行,常相逢笑着請海氏夫妻坐了,又命燕兒奉了茶,結果那個岱少奶奶又是一輪感嘆,海家的表小姐身邊居然只有一個半大丫頭服侍,太過簡素。
口口聲聲替自己感傷的未必就是真心疼自己的人,這個道理常相逢還是明白的,“我本就不是財主家的小姐,家裡的事情多是自己來做的,這燕兒跟吳媽媽還是搬到這邊兒來時大東家府上的老太太看我一個人孤單,送過來的呢。”
說罷常相逢也不再理會這位岱少奶奶,轉頭看向海岱川,“不知道海爺這次過來有什麼事麼?”海家可是不肯認她們姐妹的,今兒怎麼打蔥地裡過來了,跑來一口一個妹妹,一個口一個堂姑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