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婚前的籌劃
鄧家長房長子,剛在奶孃懷裡吃了奶,正困得厲害,興許是睡夢裡夢見什麼,小嘴兒一張一張的,白嫩嫩的臉蛋兒直想讓人揉兩把,他如今還未取名,在兄弟中排第三,在他上面兩個哥哥粥兒和餅兒,兩個姐姐,一個是鄧知信前妻張氏生的紅兒,另一個是二房梁氏去年生下的英兒。
粥兒和餅兒這兩個小傢伙因爲年紀小,宋氏捨不得送他們去學堂,便由鄧知仁閒暇之時教他們識幾個字,如今《三百千》已能背下,唐詩也背了幾十首。粥兒挨着宋氏,餅兒則直接壓在了哥哥的肩膀上伸長了脖子,圓圓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祖母懷裡的小嬰兒,元元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把宋氏身邊的位置讓給了只比她小半歲的紅兒。
去年梁氏生英兒的時候,這幾個孩子被教了規矩,知道襁褓裡的娃娃是不能隨便碰的,然而架不住小寶寶糯米糰子似的可愛模樣,粥兒還是大着膽子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寶寶的包被,“祖母,弟弟怎麼老是睡覺啊?什麼時候才能和我們玩啊?”
宋氏面上滿是憐愛,目不轉睛地瞧着孩子的小臉兒捨不得移開,聽了長孫童稚的言語,笑了,“你們弟弟累了,需好生睡覺呢。”
餅兒忍不住問道,“祖母,弟弟叫什麼名兒?”前些日子粥兒和餅兒起了大名,粥兒叫鄧敬舟,餅兒叫鄧敬秉,報回晉州上了族譜,這會兒哥倆兒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便眼巴巴的看着祖母。
宋氏暗自搖搖頭,自個兒歡喜了半天,卻把這事兒給忽略了,不過,剛生下來的孩子也不可能給他起大名,若是循着鄉間習俗,就該起個不起眼的賤名叫着,爲的就是好養活,於是笑道,“你們弟弟還小呢,大名得讓你們大伯起。”說着,笑看了一眼鄧知信。
鄧知信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長子,見母親說到這個,連忙道,“大名兒不着急,倒是明天洗三,不如先起個小名兒吧?”
“小名兒麼……”宋氏看看右邊的兩個大孫子,又瞧了瞧左邊的大孫女和小女兒,心下一動,道,“就叫倩兒吧,喚個丫頭名兒,好養活。”
雖說是丫頭名兒,卻也無妨,反正是乳名,畢竟要等到孩子三歲以後纔會上家譜,到時候還要給他正式起名,於是鄧知信點頭,“行,就叫這個吧。”
這時候溫華捧了一盒點心進來,將果盒端到孩子們面前讓他們一人取了一塊,笑道,“名字定了?是哪個字?”
宋氏只簡單認得幾個字,會寫自己的名字而已,之前給孫子起名也只是因爲倩兒這名字一聽就是丫頭名兒,並沒有想到具體應取哪個字。
倒是鄧知信琢磨了一番,道,“就選茜草’的‘茜’吧?娘,您覺得呢?”
兒子說的自然是好的,宋氏應道,“成,就這個吧。”
溫華將果盒放在一邊,也拈起一塊咬了一口,看着大哥鄧知信的笑模樣,心底掠過一抹淡淡的失落,到底不是自己的,終究……
元元吃完了手裡的,眼巴巴的瞧着桌子上的果盒,果盒離得遠,再加上還有鄧知信這個大哥在——大哥平日裡最是嚴厲,前幾天餅兒背詩沒背下來還被訓了呢——她便不敢自作主張去取點心,只得蔫蔫的喊了一聲“姐姐……”
溫華意識到自己又陷入胡思亂想,便不免罵了一聲沒出息,聽見元元喊她,視線移過去,正瞧見她眼饞地盯着桌子上的果盒看,愣了一下,隨後便覺得有些好笑,這小丫頭在幾個孩子裡輩分最長,年紀最大,平日裡在紅兒、粥兒和餅兒面前將“姑姑”的架勢擺得足足的,幾個小傢伙倒也聽她的,這會兒這個饞模樣兒,倒讓人真想把她摟到懷裡搓巴幾下。她轉身取了幾塊點心,又倒了茶水連同點心一起放到了炕桌上,“你們都坐過來吃,別擠着弟弟了……別總幹吃點心,要多喝水。”
她雖然因爲久居書院的緣故很少回家,但是每次回到柳莊,都會給幾個孩子捎帶好吃的好玩的,又有耐心陪着他們玩,再加上年齡差距不大,因此幾個小傢伙總是愛黏着她,也願意聽她的話。
見幾個小的雖然眼睛都捨不得離開茜兒,到底安分了許多,老老實實的圍着炕桌吃東西,她笑了笑,對宋氏說道,“娘,剛纔二嫂使人來說再有兩刻鐘就能上飯了,大哥是在這邊吃還是去陪陪嫂子?”
鄧知信沒有猶豫,“我在這邊陪娘吃些吧。”
宋氏聽了卻直搖頭,“你媳婦這些天吃飯得注意呢,你去看看她,就在那邊兒吃吧,囑咐她把該吃的都吃了,別挑嘴,要不然苦的不光是孩子,還有她自己。”
鄧知信已經當過一回爹,知道產婦坐月子的時候最是金貴,不亞於懷孕之時,若是爲了以後子孫多多繁衍,照料月子時就更需小心謹慎。
說起來,他經歷了一次失敗的婚姻,和盧氏成親後夫妻二人相敬如賓,並不像初婚時那般看重妻子,只因爲盧氏性情柔順,自從嫁進來便專心侍奉婆婆,平日裡對弟弟妹妹也禮敬着,不擺長嫂的架子,在家務上亦守着本分,從不逾越,日子久了,他待盧氏便也漸漸親和了許多。
他知道自己母親面上雖然嚴厲,卻最是心慈,想到盧氏平素的柔順和她懷孕時黯淡的面容,不由生出幾分憐惜,便站起身,“知道了,那我就去那邊看看。”
待鄧知信走了,宋氏叫過溫華,“下午就把茜兒送回你大嫂那邊吧。”
這句話倒讓人詫異,溫華眨眨眼,“噯?……您不是想抱過來養着?”
宋氏掃了一眼屋裡的孩子們,搖搖頭,“你大嫂坐月子,你二嫂這些日子又代我操持家裡的事兒,我在屋裡也閒不得,光是守着這幾個小的就夠操心的了,還是讓茜兒跟着他娘吧,再說了——坐月子又不是生重病,何況還有奶孃和嬤嬤幫着,累不着她。”
聽到這一番話,溫華不免爲宋氏心疼,又老話重提道,“我讓大管家給您送幾個妥當的丫鬟過來吧?讓丫鬟陪着元元他們玩,反正是在您眼前,磕着碰着有人幫着拉一把,好歹您也能歇歇。”
宋氏沒有回答,只是眯了眯眼睛,撫着肩膀,道,“這兒有些不舒坦,來給娘捶捶。”
溫華趕緊爬上炕跪在宋氏身後幫她揉捏,過了好一會兒宋氏也沒說話,溫華憋不住了,“讓大管家挑幾個老成的,娘……”
宋氏仍然搖頭,“我這把老骨頭,幹了一輩子的活兒,也沒怎麼生過病,臨老了,不用幹活了,偏偏這兒疼那兒疼的,讓人不自在。……家裡攏共就那麼幾個人,哪裡要那麼多人伺候?再說還有你二嫂和瑤珠替我看着……”宋氏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又道,“先前媒人來的時候不是也帶了家眷過來?那些奶奶太太們哪個不是身邊帶着五六個小丫頭伺候着?可見這大戶人家是極講究排場的。若真是有好的,你還是留下使喚吧,將來到了婆家也該有幾個得用的人。”
宋氏的擔憂她知道,只是她自己身邊並不缺少伺候的人,何況這兩年訁周教出不少丫鬟,分了上中下三等,其中有幾個還是專門爲了宋氏而訁周教的,於是她仍舊勸道,“大嫂那邊兒還有三四個人使喚呢,您這兒就只有瑤珠一個,實在是少了些,再說過兩年瑤珠也該嫁人了,總不能把她留成老姑娘吧?大嫂之前要往這邊兒送人,您沒收是因爲那本是伺候大嫂的,不好跟兒媳婦搶人,可外面的人不明白,以爲大嫂不孝順呢,保不齊要議論咱們家不好。”
這話說的在理,宋氏猶豫了,便有些遲疑。
溫華想起這次帶回來的東西,想要再勸幾句,見元元和粥兒他們一個個睜着眼睛瞧着自己,便輕輕咳了一聲,“你們幾個去找滴珠姐姐,她有好東西給你們!”
等孩子們都去了西屋找滴珠,溫華才從袖筒裡抽出來一個信封,低聲道,“娘,我給您置辦了塊地,三十頃中田,帶着兩口井和一個小莊子,還有座新蓋的二進的宅子,這是地契和房契,您收好了。”
“這是幹什麼?我又不缺錢花……”宋氏把信封又塞回溫華的手裡。
溫華也不囉嗦,未等宋氏攔着便直接開了炕櫥放進了抽屜裡,轉過來攥着宋氏的手,“這可是我孝敬您的,您要是不收,就是不待見我了!”
宋氏還要拉櫥門,溫華一屁股坐過去擋住了,宋氏拉着她的胳膊,嘆道,“你這孩子,明年就成親了,怎麼還這麼大手大腳的?銀子豈是好掙的?”
“知道——”溫華看着宋氏日益增多的白髮,心裡一陣惆悵,挨着宋氏鑽進她懷裡,喃喃道,“我知道娘疼我,可這是女兒孝順孃的,你可不能推辭!明年我就十五了,等成親了就不能常回來了,想要什麼時候來看看娘,還得婆家同意才行,不能在您身邊孝順您了……大哥二哥如今雖說沒有分家,可以後難免沒有摩擦,要是您在這邊住得煩膩了,城裡永寧坊的宅子我讓人總是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到了夏天若是嫌熱想尋個清靜的地方,莊子上新蓋的宅子也不錯,”見宋氏仍要推辭,她婉言道,“這是女兒孝敬您的,你就別推辭了,以後要是大哥二哥分家,這田地也別分了,每年總還能有千八百兩銀子的出息,您拿着這筆錢,他們誰也不敢給您甩臉子看!”
說到這個,宋氏心裡也不好受,兒子們都是孝順的,只是有時候粗心,一些事情就忽略了,兒媳婦們雖好,可到底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兩兄弟再好,也終有分家的一天,如今雖還未分家,媳婦們亦有各自的小心思,不像這個女兒,雖是半路進的鄧家,卻掏心掏肺的孝敬她,她這個做母親的不好偏幫,有些事情當作不知道也就過去了,女兒這一番心思終究珍貴,她再推辭恐怕就要給女兒增添愁煩了。
有時候想想,這日子過得飛快,一眨眼就過去了。當初這孩子來到家裡的時候才八歲,如今也還不到十四歲,可眼看着明年就要議婚期,雖說這孩子比別家的閨女都要懂事,可在她眼裡還是個身量未足的孩子呢。
然而她雖捨不得女兒,到底也已經定親了,不能真把她留成老姑娘,想到她平日裡的爲人處世,宋氏嘆了口氣,替溫華挽起鬢角的碎髮,“你大哥二哥一向孝順,我這個做孃的也受不了什麼委屈,只是你——別人看着你溫順,實際上卻是個犟脾氣,又總是爲了家裡人操心,若是在家裡也還好,只是到了婆家卻需謹慎,閒事不要摻和,好事也不要多管,你若是能過得好,家裡也能跟着少操些心,以後到了婆家就要守婆家的規矩,這是立身的根本,各家的媳婦都是這般熬過來的。”
宋氏給她講這些,已是說得極爲委婉了,她怕女兒不曉得爲媳之道將來會吃虧,又怕講得太明白了會嚇着女兒。然而對於溫華來說,她上輩子已是嫁過一次的了,雖然那時的婆婆早亡,她沒有機會去體會“被壓迫的兒媳婦”是什麼感覺,卻從別人那裡聽到過不少婆媳鬥法的段子,其中矛盾衝突的精彩和激烈不亞於任何一部小說和電視劇,她也因此很是慶幸自己上面沒有婆婆壓着。
如今卻不一樣,她未來的婆婆還很年輕,還不到五十歲,而且聽說性情不是個溫柔的,頗有些古怪,這就更讓人不安了,自家的門第和顏家這種高門大戶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兒,將來嫁過去總要面對的,與其到那個時候陷入被動,倒不如現在就開始籌劃,應該……不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