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最大的失敗,就是既創造了男人又創造了女人,因爲男人比神更厲害的地方,都集中體現在女人的身上。花兒將在光天化日之下向世人展示:男人一生之中最令神自嘆不如的絕技,不是所謂神功,而是哄女人睡覺的本領。
花兒已經第十三天沒有在天涯海角出現了,五年大限將滿,石上栽花的瘋人癡夢將從此留成一個荒唐的笑話,一代瘟神將從此在天朝的舞臺上絕跡。而就在花兒看似消沉之際,銷聲匿跡了整整一年的潛龍大少爺卻神奇乍現。
寒風吹雪,暗雲翻涌。孤城龍府之中,三聲鏗鏘巨響,三柄神劍乍然現世,三道劍光直衝雲霄。原來潛龍大少爺是在閉關修煉,而在短短一年之內竟然同時修成三柄神劍:聖皇天下,名鼎十方,極意生死。
天下修行神劍道者,都必須劍劍遞進,一一修煉,而潛龍大少爺竟同修三劍,打破了神劍道的千年禁忌。天賦異秉如是者,自古迄今,唯潛龍大少爺一人而已。孤城之中,又澎湃起了仰慕大少爺的風潮。
天才!什麼是天才?不犯忌不能稱之爲天才,然而犯忌就像犯賤,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潛龍大少爺修成的三柄神劍沖天劍光直到第二天依然持續不退,還呈現出不祥戾氣。市井中已傳出流言,說潛龍大少爺三劍同修,犯神劍道大忌,導致神劍雖成,卻不爲心神控制,無法駕馭。
懂神劍道者稱:神劍失控,唯有用聖潔之血祭劍,才能化其兇相,消其戾氣。再用神劍道迴天心訣補救,假以時日,方能使神劍與心神合一,駕馭自如。而什麼是聖潔之血?心無半絲塵垢,胸無半分恩怨的少女之血。
第三天,潛龍氏負劍五絕之首劍主現身天涯海角,證明了三柄神劍失控確有其事。似乎一切早有註定,聖潔之人,萬中無一,然而偏偏在天涯海角恰有一人,她就是南極客棧清麗絕塵洛夢無。劍主揹負霜天劍,身披淡紫飛鳳袍,引領隨從百人,爲買洛家小姐而蒞臨南極客棧。
人命無價,劍主原本準備了一番軟硬皆施的手段,不料卻異常容易,只憑區區南城一座豪宅便讓洛掌櫃把洛小姐賣給了潛龍大少爺。或許如市井流言所說,洛夢無真是洛掌櫃撿回來的,所以無關痛癢。
黃昏時分,寒風很冷,飛雪很疾。洛掌櫃簽了賣身契,劍主把一件雍容華麗的皮袍披在洛夢無的身上,扶她進了馬車,一聲“回府”,隊列徐徐離開南極客棧,踏上潛龍銀道。天涯海角,又響起了上朝天國的兒歌:弱不只是落魄,是犯錯!窮不只是齷齪,是罪過!欺貧凌弱不算過,生來沒落纔是禍……
劍主臉上浮現出絲絲的哀婉之色,不知是因爲洛大小姐的憔悴,還是因爲聯想到了何種傷懷的往事?她加快了腳步,似乎想快點逃離這刺骨的寒風。她當然不知道,前路上將要遇到哀感頑豔的荒唐。
游龍大街,富麗堂皇,因爲大街的盡頭便是大少爺的府邸。
游龍大街,陰森怪異,因爲大街的中心坐着一個駭人的瘟神!凡此瘟神出現之處,必有心驚猝死的人,凡此瘟神大笑之時,定是災難爆發的前兆。
“哈哈哈哈……”他已在笑!他一笑,風聲更疾,莫非他就是風一般的男人!
“哈哈哈哈……”驟然爆笑,如雪山崩塌;忽轉悽然苦笑,如冰雨入夢;再是三聲藐視天神般的狂笑;又變一陣滄海桑田般的沉笑……嘲笑,冷笑,苦笑,狂笑,佯笑,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笑。
狂人擋道,令冗長的隊伍停了下來。這世界上沒有人敢擋潛龍氏的道路,偏偏他就是個例外。破衣爛衫,長髮凌亂,天下第一白癡,花兒霸道坐姿驚現潛龍銀道。
風更冷了!而風裡的女人卻反而變得熾熱,劍主怒髮衝冠,氣血翻涌,拔劍大喝:“大膽!荒唐!臭乞丐亂瘋子!膽敢擅闖潛龍銀道!”
不錯,百姓踏上銀道便是死罪,所以,花兒已經是一個死人!只不過,人死了可惜,神人死了卻可喜,神人死了豈不變成死神?是因爲這個原因嗎?所以花兒又是一陣無所謂的大笑。
霜天劍閃閃發光,正欲取那瘋乞丐的人頭,而劍主卻又忽然收劍,莫非她雲一般的劍殺不了風一般的男人?當然不是,只是那無恥花兒的放肆程度遠遠超乎常人的想象,他居然溜到了孤城黃金道的正中,悠然安坐下來。
孤城黃金道,就連潛龍氏也不敢踩踏半步,區區劍主當然沒資格殺站在黃金道上的人。整個孤城之中,百姓踏黃金道半步立即就會被皇城禁衛格殺,但游龍大街偏偏就是一個例外,因爲游龍大街在潛龍氏的威嚴管制之下安定繁榮了千年,孤城氏出於對潛龍氏的信任而撤了皇城禁衛。
劍主雖怒而不敢妄動,只好命令身邊兩個隨從道:“紫玉,珊瑚,快去通報皇城禁衛,前來取這亂瘋子的狗命!”
“是,劍主!”兩個隨從齊齊應了一聲,轉身奔去,相信轉眼花兒就會被就地正法。
擅闖潛龍銀道,褻瀆孤城金道,既觸怒了潛龍氏,又得罪的孤城氏,區區一個白癡,荒唐一個瘋子,這一次絕對要萬劫不復了!
劍主雙手一抱,胸器凜然,氣勢逼人道:“哼!白癡!乞丐!瘋子!瘟神!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卑鄙伎倆能耍?”
既然必死無疑,不如多看幾眼。花兒把目光移到了劍主的胸前,邪笑道:“我猜,劍主一定很軟,哈哈!不錯!很不錯!”
“無恥……蠢貨……”什麼很軟?劍主從花兒的眼神之中當然能猜得出來,她氣得滿臉通紅,側過身去不讓他看。
忽然之間,花兒猛舉雙手,捏一個拈花指法!難道?他真的領悟了老種花人胡說八道的拈花大道?所以才藉此機會,向孤城潛龍二氏示威?
花兒的手落在了自己的頭髮上,他用拈花指法整理頭髮而已。“聽說很軟的女人,通常會喜歡很硬的東西,比如,很硬的劍!”神人專用表情,神人專用腔調,神人又將目光移到了劍主背的那把很硬的劍上,飄渺一句:“今日看來,果然如此!哈哈哈哈……”
劍主恨得緊握雙拳,咬牙切齒。
白癡?乞丐?瘟神……這種種稱呼,深深刺進了隊伍中馬車裡那個人的心裡,她咬着嘴脣,緊攥衣角,這些稱呼她聽了整整五年,她陪了整整五年,她還以爲從此都不會再聽到了。
“石頭人?”那個人輕輕地呼喚一聲,不知道爲什麼,她心中忽然涌出一陣似是幸福似是痛苦的強烈傷感,他伸手去揪着胸口想要抵禦那陣衝擊,而它卻迂迴從眼眶裡破碎而出。笨石頭人!你爲什麼要來?不是說永遠都不要再見了嗎?
“石頭人!”輕喚變成了深沉的呼喊。那個人終於忍不住掀開車上錦簾,跳下馬車,狂奔向那個向石頭一樣討厭的人,她纔不管什麼金道銀道,又什麼孤城潛龍。
“洛小姐!快回來啊洛小姐!”劍主驚呼之時已晚,洛大小姐已經亭亭站在了那瘋子白癡的面前,踩在孤城黃金道上。
“石頭人……”十幾天夜夜無眠,以爲將是永別。見不到時心亂得如同飛雪,而見到之時卻又心碎得如同冰屑。
花兒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洛大小姐,黑色的深眼圈,落滿雪花的悽美眼眸,神話連天的他忽然間沉重地咳了幾聲,變得黯然遲鈍,只一句輕輕的:“洛……洛大小姐……你……你!”
“你……”洛大小姐用小手擦着淚痕,羞澀道。
“你!你……”天下第一白癡怪聲怪氣道。
洛大小姐繼續“你!你!你!”似乎全世界只有洛大小姐才能領會這種神人的交流方式。
“你!你!你……你……”
“你!你你!你你……你……”
……
兩人用神的方式交流着神的意志?
也不知說了多少個你,然後兩人才相視一笑,臨死境地,竟能將整個世界排斥於外!
笑,是因爲幸福?還是因爲悲傷?皇城金甲禁衛已出現在遠遠的街頭,趕來取他二人薄命,看來是因爲後者。
“臭乞丐!快放了洛家小姐!洛家小姐,快過來啊!那裡危險……”劍主眼看局面已亂,不知所措道。只可惜,什麼金甲禁衛,什麼劍主,完全被那兩個人當成了耳邊寒風,任它吹,任它冷。
“洛大小姐,石頭人這輩子都不會再讓你疲憊無眠!”花兒看着洛夢無深深的黑眼圈,痛心道:“洛大小姐,你……該睡覺了。”此話一出,不知內情的看客又是一陣陣捶胸頓足,瘋人哪!你又想幹什麼!
“死瘟神,你又發什麼瘋!洛小姐,快離開那個瘋子……”風聲。
“可是……可是……有好多人在看!”洛大小姐雖然十幾天無眠,疲憊得搖搖欲墜,然而身爲堂堂洛掌櫃的千金,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一個男人一起睡覺,怎麼可能!
“讓他們看!”花兒笑道。
“可是,有好多人在笑。”
“讓他們笑!”
花兒的無恥果然超乎了常人的想象,他說着便脫起了衣服,難道他要**?在這黃金道上?還要和洛大小姐一起?
花兒脫去破舊長衫,長衫下的破衣褲上,縱橫插滿了美麗的花枝,縱的是念君夜夜花滿溪,橫的是怨君年年淚滿城。花滿溪,淚滿城,要做洛大小姐的牀,當然要把自己裝飾得漂漂亮亮。
風吹花,花映人,風花癡人的臉上卻忽然生出一陣冷峻之色,癡狂的眼神如吹了一萬年的寒風,忽然一聲肺腑悲壯而發:“潛龍何懼?孤城何懼?今天,花兒在此,天下與我無關,我只願化身爲牀,讓洛大小姐安睡!”花兒左手屈成臂彎,右手捏成拈花指,左腳屈膝,右腳彎盤,將身體當成花牀。
洛大小姐猛吸了一口氣,疲憊不堪的她涌起一陣心潮,令她險些暈倒過去。洛大小姐深深地看着花兒一眼,花裝,癡人,飛雪,生死之前,一切竟如同天下最美!她側過身去,感動得淚流滿面。
花兒撕一根布條矇住自己的眼睛,兩人若是靠得太近,總有不應該看到的,他不看。女孩子的第一次,總要給足她安全感。
但洛大小姐似乎還是不願意。
洛大小姐轉過身去,從腰間取下一件東西,打開布套,紫竹白絹傘,傘上蝶戀花。原來,她帶着她的傘,那傘能給她勇氣,那傘能給她希望。
美麗的人撐起美麗的傘。天朝?恩怨?生死?不過如天上的空花!似乎將傘一撐便可將一切紛繁擋在兩個人的世界之外。美麗的人低着頭羞澀地走近那瘋狂的人,是誰的心跳得那麼厲害?是誰在深深地呼吸?是誰在微微地顫抖?是誰聽見了空花落地的聲音?
“洛家小姐!不要啊!千萬不要再靠近那瘟神啊!”又是誰在奮力地嘶喊,可惜爲時已晚,美麗的人已經落在了瘋狂的人的臂彎裡,紫竹白絹傘,遮住了她嬌美的身軀。
上朝天國,黃金道上,能讓一個傷感疲憊的女子在生死之前泰然安睡,神能做到嗎?神也不過望塵莫及而已!
她以爲她會惶恐慌亂,緊張失措,根本不可能睡着。然而,當她落在他的臂彎的那一瞬間,她終於知道了,世界上最安靜最溫暖最芬芳最美麗的地方,原來是他的懷裡。只一瞬間,她便睡着了,只有女人才懂的,深深的睡……
“花兒這輩子都不會再讓洛大小姐失眠,花兒便是你的牀!”真的嗎?可是他的聲音爲什麼一直在抖?可是他矇眼的布條爲什麼悄悄地溼了?
其實花兒不過是五年花夢破碎,又得知了潛龍大少爺將用洛大小姐祭劍,所以前來赴死而已。他只願最後一次哄她入睡……
雪花凋謝,雪花飛舞,雪花墜地發出一陣陣悽美的破碎聲。
“大膽刁民,竟敢褻瀆孤城黃金道!”四名金甲銀劍皇城禁衛已經趕到。
“快殺了那瘋子,那個女的暫且留住她的性命,待潛龍大少爺祭劍之後再做發落。”劍主道。
金甲禁衛呵斥着拔劍便衝向花兒,施展制敵劍法,四招齊齊挑出。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癡,一招足矣,何況四招,花兒已經必死無疑。
四把劍朝花兒橫掃而去,卻不知道爲什麼,四把劍竟然同時落空,只挑下了花兒遮眼的布條。再看花兒,神奇的花兒竟然切換了一個夢幻般的姿勢?切換姿勢時留出的空當剛好避開了四把劍的攻擊。
這怎麼可能!四名皇城禁衛大感吃驚。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閃避,兩個姿勢是瞬間切換的,沒有任何的行動軌跡,而且花兒身上分明沒有半絲任何功力!
其實最吃驚的是花兒自己,他看着自己優雅風情的造型,感覺自己已經和洛大小姐融化在了一起。這怪異的功法,似乎是從花兒腦中起源,在洛大小姐身上施展。
沒關係,花兒立即給自己找到了原因:“劍太冷,刺不穿男人滾燙的胸膛。人世間最偉大的創造,不是刀劍,也不是神功,而是牀。牀是風情的舞臺,牀是幸福的歸宿,牀是男人和女人無敵的天堂。”不愧是天下第一白癡!這是什麼解釋?
“妖民!休得猖狂,受死吧!”四名皇城禁衛一招失手,數招連出,一時間劍光耀動,四把銀劍左突右挑刺向花兒。
奇蹟發生了,只見那瘋子抱着個女人,居然能在各種怪異離奇甚至不要臉的姿勢之間瞬間切換,時而大開大合如牡丹盛放,時而扭捏風情不堪入目,時而又氣勢磅礴如毒龍入洞……每一次切換都閃過一輪攻擊。花兒切換的動作連成一片,看起來竟如同一支妖異的牀上舞蹈。
天哪!這是什麼東西?這是什麼招式?騰雲駕霧?巫山?欲仙欲死?難道是?傳說中的魔魂遺物《翻雲覆雨》?難道這就是男人在牀上切換姿勢的威力?
四名禁衛終於停手,暴汗不止,他們已經看不下去了。有生之年,如此奇術,聞所未聞!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劍招止息,花兒又切回了悠然安坐的優雅姿勢,輕柔地拂去熟睡的洛大小姐鞋間不慎染上的雪片,不動不搖,不哭不笑!而全場圍觀的人卻早已哭笑不得。
難道男人最厲害的絕技,真的是和女人睡覺的本領?
花兒立即又用神一樣的強調作了進一步的解釋:“男人是女人牀上的夢,女人是男人夢裡的牀。牀的最高境界既是天下無牀,牀就是人,人就是牀,無牀便是無敵。”
“胡說八道!”一個犀利如刀的聲音忽然從游龍大道的另一端切入進來,接着金沙飛舞,殘酷的眼神在金沙之中凜然綻放,潛龍大少爺在四劍主和羣隨從的簇擁下與天下第一白癡不期而遇了!
衆人見到金沙,惶恐躬身,行禮陣陣高呼:“潛龍大少爺!潛龍大少爺……”
珍珠白玉雪綢衫,花滿溪時淚滿城。時隔五年,人間第一天才與天下第一白癡再次交鋒,這是天才的末世,還是白癡的劫日?金沙猖獗,飛花凋謝,一陣寒風吹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