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天國,孤城潛龍,萬民敬仰,世人膜拜。而在南城一隅,卻有一條貧民長街,住的都是些地位卑微飽受欺辱的底層貧民。他們飢不能飽食,病不能求醫,眼睜睜看着別人的幸福歡笑,冷悽悽嚥下自己的悲劇人生。
一座廢棄的古廟,是貧民長街最破舊不堪的建築。破而不敗,因爲廟前廟後都開滿了錦簇奇葩,廟裡廟外都爬滿了絢爛花藤。百草香回,百花爭豔,恰似世外花園。
破廟裡,住着一個迷一般的癡人。他臉上的五六道疤痕似乎在刻意掩飾着自己的身份,所以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人們只知道他愛花成癡,爲花道荒廢一生,所以便隨口叫他“種花人”。
自那種花人出現在孤城的第一天起,他就住在破廟,他鑿水渠爲溪,在溪邊種滿一種美麗的奇花,奇花雖美,卻整個花期都在凋零,哀豔無比。他說,她叫“念君夜夜花滿溪”。他在破廟周圍種上無數的香蘭怪草,其中有一種黑色藤蔓,無花無葉,枯而不死,糾纏成結,悽切至極。他又說,她叫“怨君年年淚滿城”。
花滿溪,淚滿城,聞者哀,見者傷。
據說年輕時候的種花人,有一雙霧靄重重的眼睛,像是埋葬了生離死別的墳墓,更像是隱藏着玄奇奧秘的深淵。他種花愛花,哀傷中隱約着落拓和瀟灑。
而如今,種花人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他將一生都獻給了他的美麗花夢,他所堅持的花道到頭來換回的只是那滿頭的白髮,他的神情已經在時間的折磨中變得猥瑣。而最猥瑣的是他那習慣性的招牌動作:有事沒事,手掩下體,腌臢不堪。
他的背後到底有怎樣的秘密,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感興趣。
在老種花人花甲之年,上天似乎也漸漸同情起這位慘遭命運凌辱的老花癡,也不知從哪一天開始,破廟中竟多出了一個奇怪的男嬰。笑容重新爬上了老種花人的臉頰,因爲他竟莫名其妙地當上了爺爺。
關於那男嬰的身世,老花癡的解釋是: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天上飛來一隻神鳥,棲落在破廟前的花叢中,產下一顆金蛋,那男嬰就是從金蛋裡孵出來的。
於是人們很快便給那男嬰取了個名字叫“鳥人”。
老花癡覺得有傷風化,所以他再次向人們解釋了那男嬰“真正”身世:老種花人曾與一位富家千金在破廟裡偷歡,不久後那千金就出嫁了。幾個月後那千金偷偷地生下一個男嬰,但卻發現那男嬰並非自己夫君的骨肉,不敢留下,就遣人把男嬰送還給了老花癡。老花癡爲替那千金小姐掩飾,便自稱是男嬰的爺爺。
“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老種花人對自己的解釋相當滿意,他認爲這樣說顯得自己很有能耐,還給那男嬰在名義上攀了一門權貴。
迷一樣的嬰兒一天天地成長,給老花癡帶來了希望。如同少男少女們思春一般,一把年紀的老花癡孜孜不倦地幻想着這男嬰將來的大好前程:他一定是百年不遇的習武奇才,一定天生好運,一定會遇到各式各樣的機緣巧合,一定會學成各式各樣的神功仙法……就算不能天下無敵,也絕對不會像自己一樣,爲花而癡,荒廢一生。
“哈哈哈哈!”老種花人想着,忽然怪笑三聲。
男人有兩種幻想可以荒唐得令人髮指:一種是想未來,另一種是想女人。
“神……功……”老花癡開始一字一頓地教那男嬰說話。
那男嬰撇過眼去,作無視狀。
“神功神功神功……”老花癡一連說了幾十個神功。
不料那男嬰天生不同凡響,只見他忽然開口,仿照老花癡“神功”的發音說出了一個詞:“種花!”
老花癡一陣冷汗,以爲是自己耳鳴聽錯,便再次清晰地緩緩教來:“神……功……”
男嬰也非常認真地再次緩緩學來:“女……人……”
錯得離譜!錯得神奇!
老種花人臉色發白,只當是風聲太大,沒有聽清,再一次教道:“神……功……”他的聲音開始有點顫抖。
男嬰眉頭一皺,似乎在保證這一次絕對不會再說錯。“肚……兜……”
如此學舌!何止驚世駭俗!這!這是什麼怪物!
老種花人一個趔趄驚到在地,仰天長嘆:“天哪!這不是人!這不是人!”
老天沒有回答他,那男嬰卻回答了他:“絲襪!”這是什麼詞語?這是什麼天外之音!老花癡茫然四顧尋找磚塊,幸好他沒有找到,否則他絕對要拍死自己。
時光飛逝,從男嬰到男孩,宛如彈指。但彈指之間,老花癡已是遲暮佝僂,他承受了常人無法想像的含辛茹苦,和驚心動魄!
是造化在愚弄人?還是上天在開玩笑?男孩愛花之癡,亙古未有,勝過老花癡百倍千倍。喜時花下狂笑,悲時憐花低語,夜枕花香入夢,日攬花影隨行。因此人們便以花爲名,叫他“花兒”。
被命運凌辱了一生的老種花人不願看花兒沉迷花藝,步他後塵,所以在花兒十三歲那年,他砸鍋賣鐵,連乞帶借,湊了一點微薄的銀兩,準備拜訪南城的三流武師,希望花兒能學一些安身立命的拳腳功夫。
於是,花兒舉手投足之間把人活活驚死的神技即將開始上演!
誰也想不到,數日之後,會有兩個人用兩種令人髮指的方式在南城迅速走紅。他們一個是曠古奇才潛龍大少爺,令一個是空前怪物花兒,兩人合稱爲“空前曠古南城雙奇”。
孤城分南北。孤城之王的皇宮築在北城,磅礴恢弘,極盡奢華。潛龍氏的府邸修在南城,表面平凡無奇,但據說內藏地宮千里,這也是潛龍氏能夠富甲千年的秘訣之一:乾坤內斂。
潛龍氏第二十四代嫡長子潛龍易風比花兒年長兩歲,是千古難遇的奇才。他不但穎悟絕倫,過目不忘,是繼承潛龍氏經商大道的奇才,而且天賦異稟,筋骨俱佳,是得天獨厚的文武全才。唯一的不足,就是潛龍大老爺英年早逝,使潛龍易風從小失去父愛。
潛龍氏世代以藏鋒爲訓,潛龍易風也不例外。他樂善好施,溫文爾雅,臉上常常掛着迷人的微笑,是萬千少女半夜思春的對象,甚至連少婦也不例外。
天下習武修身的人,通常首先要從基礎武學開始,只有掌握了基礎武學,才能選擇進一步修煉的流派法門。而天下萬千流派之中,以武神道最受世人追捧,當世的武神道至尊白雨枯榮更是已無敵天下數十年。靈仙宗次之,靈法仙術不但千變萬化,還能偷窺透視催眠,有男人們渴求的理由。但靈仙宗與武神道之間由於各種糾葛和恩怨,是爭鬥了千年的宿敵。
潛龍易風也是人,所以他也要從基礎武學開始。但潛龍易風終究不是凡品,他的師父當然也不能是凡品。
四年前,潛龍易風開始跟隨公孫離娘學習劍術。正是豆蔻芳年的公孫離娘精通一套精妙無比的潮涯劍法,是南神洲鮮朝國第一劍法高人,是基礎劍法中的魁首,還是鮮朝國王未成婚的皇后。
鮮朝小國向來以貧窮爲患,所以才讓潛龍氏有機可趁,重金將公孫離娘僱爲潛龍易風的劍術師父,鮮朝國王的大婚也因此而暫延五年。
公孫離娘天賦頗高,但將潮涯劍法融會貫通,也曾花了六七年的時間,而那潛龍易風卻在短短三年的時間裡掌握了整套劍法的精髓,悟性之高萬中無一。三年裡,公孫離娘溫柔大方,體貼入微,潛龍易風溫文爾雅,禮質彬彬,師徒二人朝夕相處,彼此都很喜歡對方。
而就在第四年,潛龍易風卻忽然變得喜怒無常,目空一切。有一陣詭異的哀傷漸漸滲透到他的眼底,隱隱間扭曲着一種悲劇性的殘暴和冷酷。
龍府蒼松院。秋葉亂落如雨,寒風放肆呼嘯。
公孫離娘拔劍而起,踏着一棵巨大的古銅蒼松扶搖而上,展劍揮劍之間,劍氣如潮,削落蒼松木屑簌簌而下。公孫離娘收劍翻身,穩穩落地,不動如崖。攻勢如潮,守勢如崖,攻守兼備,這就是潮涯劍法。削落的蒼松木屑在鑲着金邊的大理石板路面上鋪展成兩個大字:鮮朝。公孫離娘溫柔地告訴潛龍易風,那兩個字便是她學劍的原因,她爲她深愛的祖國而學劍。
這是一場測試,接下來是潛龍易風出手。潛龍易風朝他美麗的師父優雅地行了個禮,然後才踏風展劍。他的劍卻似乎不是出自他的手而是出自他的心,忽然間放肆狂亂,劍如狂潮,潮起潮落,恣意無涯。潛龍易風居然將守勢全部去除,所以他出劍比公孫離娘多了一倍,削落的蒼松木屑在大理石板路面上鋪展成四個大字,那也是他學劍的原因嗎?只攻不守,所以他狠狠地摔落在地上,一身白袍正好蓋住了那四個字。
公孫離娘告訴潛龍易風,攻守偏廢,是很危險的動作。
潛龍易風居然躺在地上大笑三聲,出劍前後判若兩人。他笑着狂言道:“潮涯潮涯,哪裡有涯?潮涯劍法,那是師父的過去!狂潮劍法,纔是易風的未來!”
公孫離娘忽覺脊背一陣發涼,因爲她驚奇地發現,眼前這個英俊秀氣的徒弟,眼中忽然充斥着與他年齡不符的狂妄和強烈佔有慾。最可怕的是,他那雙眼睛,竟然如尖刀一般盯在她身上,盯在他不該看的地方。天哪!他才十幾歲啊!
潛龍易風的眼睛進一步移到更不該看的部位,他的狂言也進一步變成了惡語:“師父終究是個女人,女人的職責,就是伺候男人,帶給男人快樂!”
公孫離娘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驚聲道:“易風!你怎麼啦?易風怎麼可能說出如此無禮的話!不可能!”
潛龍大少爺悲傷地低下頭去,忽然又仰起頭高傲道:“十日之後,本大少爺將在南城斷愁崖以狂潮劍法打敗師父的潮涯劍法,師父!你終究只是個女人,女人的手,不該握劍!”
不該握劍?難道該握什麼又粗又硬的東西嗎?
南城斷愁崖,是孤城歷來的決鬥之地。潛龍易風甚至不留給公孫離娘回絕的餘地:“師父!要是你不應戰,恐怕就永遠也回不去了。”潛龍易風稚氣未乾的聲音裡瀰漫着幾分扭曲。
“易風!易風!爲什麼?爲什麼?”公孫離孃的聲音恐懼而悲傷。
潛龍易風說着便起身離去,他仰頭看天,似乎以爲自己就是蒼天。“師父!我猜,你的家鄉一定很美,否則,爲什麼你這麼美?”最後一句,卻如放肆的暴雨之後,格外柔軟的風。
公孫離娘木然而立,那陣風,亂了她美麗的長髮。她移眼去看潛龍易風起身後顯現出來的那四個字,居然是:“公孫離娘”!棱角微微扭曲,輪廓隱隱悲涼。
“啊!”一聲驚歎,公孫離娘猛地握緊雙手,指甲嵌入手心。
一個得天獨厚的奇才,潛龍氏的大少爺,還能有什麼能令他悲傷?公孫離娘癡癡站着,望着隱隱消失在亂落如雨的楓葉裡的大少爺,眼中晶瑩閃動。
其實公孫離娘不是很美,只不過,她太風姿綽約。豐滿挺拔,舉止嬌媚,眉宇的胭脂痣,永遠看似上揚的嘴角,她身上有一種成熟的誘人氣質,簡直像是一個熟透了的桃子。
潛龍易風挑戰公孫離孃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孤城。孤城百姓皆斷定這將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比試,試問區區鮮朝小國未成婚的皇后,怎麼敢怎麼能贏上朝天國蓋世無雙的潛龍大少爺?但是,他們萬萬想不到,這將是一場駭人聽聞的神人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