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生不如死
聽見問起藍家福的死因。劉縣長滿臉愧疚,他沙啞着嗓音道:“蓮兒,都是乾爸爸不好,是乾爸爸連累了你爹爹,他們本來是要批鬥乾爸爸的,可是你爹爹突然衝上來緊緊護着我,然後,然後就這樣了。”說到最後,劉縣長聲音哽咽,眼淚順着臉頰滾滾而下。
批鬥兩個字像是兩根刺扎進藍蓮的心底,她強忍住心中的悲痛,仔細的問道:“乾爸爸,是誰批鬥你?”
“就是那個唐老師啊。”羅達遠在旁邊接話道,“蓮兒,我回來的第二天,那個唐老師就領着一羣紅衛兵從市裡趕過來了。他們在縣城設立了**委員會,說是要掃除四舊,把縣城搞得烏七八糟。劉叔叔勸阻他們,他說劉叔叔阻礙他們的工作,還說劉叔叔是反**分子,所以他們就把劉叔叔抓起來做批鬥。剛開始是在縣委裡面做批鬥。可是幹部們都不附和他們,唐老師見此情景憤然得很,他說什麼要把劉叔叔的罪行詔告天下。”
“詔告天下?”郭曉北憤怒的道,“他以爲自己是誰?是皇上嗎?簡直無法無天了。”
“恩,就是啊。”羅達遠咬牙道:“這哪是批鬥啊,擺明了就是要把劉叔叔往死裡整。他們糾集一幫人,將劉叔叔拉到大街上,還編排了劉叔叔許多莫須有的罪名,讓老百姓們往劉叔叔身上吐口水,到了最後,這幫禽獸竟然對劉叔叔要動手。正在這個時候,藍叔叔突然從人羣中衝了出來,他衝上去將劉叔叔緊緊摟在懷裡,然後和那羣人爭辯,說劉叔叔是樂毅縣的好縣長,不許他們這樣對待他。但是那羣喪了人性的東西怎麼聽得進去,那個唐老師惱羞成怒,在藍叔叔的肚子上狠狠地踹了一腳,藍叔叔當場就癱倒在地上,然後又有幾個人將藍叔叔暴打了一頓,直到藍叔叔奄奄一息,老百姓們都憤怒了,他們這才悻悻的離開,我們趁機把劉叔叔搶了下來。然後把藍叔叔送到醫院來。藍叔叔昏迷前嘴裡喊着蓮兒的名字,我這纔想起給你打電話,讓你回來。”
聽了羅達遠的話,藍蓮心如刀絞。淚水更是如決堤的河水一般洶涌而下。
“蓮兒,對不起,都是乾爸爸牽連了你爹爹。乾爸爸真該死。”劉縣長不停的囁嚅道。
劉縣長愧疚的話語讓藍蓮的心再次深深的痛起來,她擡眼看向劉縣長道:“乾爸爸,不是你的錯,這一切是遲早會發生的,但是我卻沒有想到我爹爹是第一個受害的人。”說到這兒,藍蓮再次失聲痛哭起來。
“不光是你爹爹受害。”羅達遠在旁邊陪着流淚,嘴裡哽咽道,“蓮兒,劉校長因爲不同意他們在學校裡搞運動,也不同意她們把學生帶出去,唐老師正好新仇舊恨一起算,於是把她抓了起來,沒想到第二天劉校長就被他們害死了。昨天下葬的,好端端的一個校長就這樣被他們折磨死了。”
“啊?劉校長也死了?“藍蓮又驚又痛,當初劉校長一直幫助她們,想不到現在也落到這個下場。
“恩,是啊。因爲劉校長的事情,樂毅縣所有學校都已經停課了。”羅達遠點了點頭,臉色沉重的道。“看樣子這羣人不會這樣罷休的,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被他盯上,也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
羅達遠的這句話讓藍蓮從悲傷中倏地驚醒過來,是啊,唐老師這一次是滿懷着仇恨回來的,他的目標不只是劉縣長和劉校長兩個人,只怕羅達遠和藍劉兩家都是他泄恨的對象,自己如果再不制止的話,只怕下一個被他害死的又會是自己的親人了。
藍蓮想到這一層,她強壓下心中的悲痛,道:“我爹爹只是一個人來縣城的嗎?”說道爹爹,她好不容易忍住的情緒再次崩潰瓦解。低聲哭泣起來。
“好像是。”劉縣長點了點頭,“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沒有看見藍家的人出現,好像是隻有他一個人來縣城辦事。”
藍蓮聞言又是一陣悲慼,她無法想象孃親和藍家老太太在知道爹爹去世的消息,會是怎樣一番悲痛?
羅達遠在旁邊安慰道:“蓮兒,你要堅強起來,現在藍家所有人都還不知道你爹爹出事,現在你大表哥也不在家,只有你和二表哥是家裡的主心骨,所以你要節哀纔是。”
“是啊,是啊。”郭曉北看着悲傷不已的藍蓮,說話道,“蓮兒,咱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先讓你爹爹入土爲安,剩下的事情慢慢再說。”
“恩。”藍蓮抹了一把眼淚,俊俏的臉上露出堅毅的表情。羅達遠和郭曉北都說得不錯,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還是先把爹爹安葬了再說。想起家裡的孃親和藍老太太,藍蓮擡眼看向羅院長,誠懇的道:“院長,我想請你幫個忙。”
羅院長慈祥的道:“蓮兒不要這麼客氣,你有什麼話儘管說。”
“我想解調幾名醫生跟着我回家去。我怕我孃親和外婆她們會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說到這兒,藍蓮再次痛哭起來。
“好好,這個沒問題。”羅院長連連點頭。
“羅達遠,拜託你去街上的棺材鋪給我訂一副最好的棺材來。”藍蓮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摞錢遞給羅達遠。
這些年來師傅每年都會像幾個師兄師姐一般給她工資,只是藍蓮因爲跟着師傅生活,所以工資從來也不動用,四年下來,她也積攢了一筆錢財。她也曾經想過在市區裡買房產,然後把藍家的幾個老人接到省城來生活,但是她一直以爲這場浩劫,在農村受到的衝擊遠遠比市區裡要小得多。而且在埡口村,藍家的人緣一直很好,那也是一張關係網吧。可是要是搬到省城來就不一樣了,因爲這次運動中有一項是揪資產階級的尾巴。而藍家就是一個大地主,一旦運動搞起來,勢必會被衝擊到,所以藍蓮才一直沒有買房。
她想等着過了這幾年,再把藍家遷出來,誰知道運動纔剛起來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想到這裡。藍蓮的心又一陣疼痛。她搖了搖頭,將懊悔和悲傷壓下去,然後站起身來。因爲悲傷過度,她的腿發軟,幾乎跌倒在地上。
郭曉北連忙伸手攙住她,他不無擔心的問道:“蓮兒,你還好吧?”
“呃,我沒事。”藍蓮搖了搖頭,她擡眼看向冷警衛道;“冷警衛,你跟我去一趟縣委大院。”
“蓮兒,現在紅衛兵正在那兒呢。”劉縣長沙啞着嗓子道。“蓮兒,你們去縣委做什麼?”
“乾爸爸,我必須去打一個電話。”藍蓮臉色凝重的掃視了衆人一眼,剛纔在省城的時候,她本來想打電話來着,但是因爲她不知道局勢是什麼樣子,所以拿起電話後她又放了下去。而現在,這個電話是必須要打的了。
見她面色嚴肅,劉縣長不禁蹙緊了眉頭。他道:“蓮兒,現在那個唐老師就在大院裡,當年的事情他一直耿耿於懷,你去了的話只怕是正好撞在他的槍口上。”
“呃,”藍蓮撫額嘆了一口氣,如果是在幾十年以後就好了,每個人手裡都有一部手機,就沒有這麼麻煩了。
郭曉北看着藍蓮爲難的神色,道;“蓮兒,。你想給誰打電話?我去給你打吧、。我和那個唐老師無冤無仇的,他還不至於爲難我。”
藍蓮擡眼看着郭曉北,她想起他們的關係,於是她點了點頭。
等到安排妥當,已經是傍晚時分。羅院長很快安排出幾個醫生來,在羅達遠的率領下先行向埡口村趕去。而藍蓮則身穿孝衣,在羅院長和劉縣長他們的配送下,扶着靈柩慢慢向家走去。因爲是傍晚時分,紅衛兵們並沒有在大街上,倒是樂毅縣的老百姓們紛紛出來,看着身穿孝衣,滿臉悲慼的藍蓮,衆人紛紛露出憐憫的神色。
隊伍走到埡口的時候,天色已經發黃,不過遠遠地卻見埡口上一片明亮,隱隱還能聽見悲慼的哭聲,藍蓮心中知道,這是羅達遠到了藍家以後,藍家的人出來迎接靈柩了。
到了近處,只見藍興元和藍建國兩個人率領着藍家的爺們舉着火把迎上來。跪在地上迎接靈柩,都還沒有說話,已經哭成了一片。
聽着他們悲慼的哭聲,藍蓮再次淚流滿面。不過逝者讓人心痛,而活着的更讓人揪心。藍蓮現在惦記着家裡的孃親和藍老太太。
藍蓮進到家裡,發現藍老太太掛着鹽水,原來聽見消息之後,藍老太太當場昏了過去。來的醫生連忙對她進行了搶救,並給他她輸上鹽水、。而最讓藍蓮不放心的孃親卻一直撐着,平日柔弱的她這一刻表現出鎮定的神情,只見她含着淚,有條不紊的指揮衆人把靈柩安放在院子裡。這讓藍蓮暗暗奇怪,原來按照老家的習俗,在外面暴死的人是不能進大門口的。
後來她才知道,是孃親跪在醒過來的藍老太太面前,固執的請求藍老太太答應這個要求。如果老太太不起來的話,她就長跪不起。藍老太太無奈,只得答應她這個請求。因爲上面有藍老太太,所以孃親沒有讓爹爹的靈柩進堂屋,而是在院子裡給他搭了一個靈堂。
藍蓮望着孃親冷靜得幾乎沒有表情的臉色,不禁暗暗折服孃親的鎮定。誰知在爹爹的靈柩停放好,一切都安排妥當以後,孃親卻像一截樹幹猛的栽倒在地……
一直在旁邊滿臉愧疚和不安,不敢正視孃親的劉縣長見此情景不禁大驚,“萱兒,萱兒……”
他猛地撲過去將藍萱抱起來向屋裡衝去,嘴裡還着急的嚷道:“蓮兒,蓮兒,快點來救救你母親。”
藍蓮怔了怔,迅即衝了進去。她用異能仔細給孃親治療。而劉縣長,這個開朗的硬漢子,這一刻竟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卻又無能爲力的小孩,他心痛而又無奈的碎碎喃道:“萱兒,都是我不好,這可怎麼辦好?爲什麼死的不是我?爲什麼死的不是我?”
聽着劉縣長充滿自責的自言自語,藍蓮心中一痛,這一刻,她才真的明白什麼叫着生不如死。她知道,爹爹的死會成爲劉縣長心中永遠的負擔,如果孃親在有什麼意外的話,只怕劉縣長也不會活在世上了。
好半天,就聽孃親“噯”了一聲,終於緩過這口氣來,劉縣長緊張的臉色稍稍鬆懈了些,而藍蓮和衆人也跟着舒了一口氣……
藍蓮去往老太太的屋裡,只見老太太因爲悲痛過度,竟是無法休息,只是鬧着要去看看藍家福。如果這樣下去,。只怕兩天過來,老太太的身體就拖垮了。無奈之下,藍蓮只好給老太太注射了一劑安定劑,讓她睡一覺,也好養足了精神,明天再來面對這件事情。
安排好了一切,藍蓮這才急匆匆的向小跨院走去。在路過院子的時候,藍蓮看見藍興元和藍建國率領着一羣藍家族人分別跪在兩邊,爲爹爹守靈。而身穿道袍的大姨正跪在爹爹的靈柩前,誦經引渡爹爹的亡靈。
見此情景,藍蓮想起自己的遭遇,她心中一動,急匆匆的走過去,跪在大姨的身後,心中默默祈禱爹爹的靈魂能夠去一個安詳喜樂的地方,直等到大姨誦完一套超度的**以後,她才轉身走進小跨院裡去。
藍蓮剛走進小跨院,就見劉縣長正站在窗戶下,默默地望着窗戶裡面。藍蓮知道那是剛甦醒過來的孃親正躺在屋裡的牀鋪上。
聽見腳步聲,劉縣長回過臉來,看清是藍蓮,劉縣長像是溺水的人看見救命草一般,一把抓住藍蓮的手,懇求道:“蓮兒,我不放心你母親,她剛纔的冷靜和現在的沉默都讓我好擔心,可是我想她一定最不願意看見的就是我了,蓮兒,拜託你好好照顧你母親。你母親的性子我知道,我怕她會想不開。我對不起你爹爹,我因爲對不起你母親。”劉縣長說到最後,掛滿了愧疚的臉色溢滿了擔憂、恐懼、和不安。
唉,藍蓮嘆了一口氣,爹爹的死,這個世上最痛苦的人只怕就是劉縣長了。面對這個自己身體的親身父親,她心中感慨萬千、。
她輕輕拍了拍劉縣長的手背,安慰道:“乾爸爸,你不要自責了,我剛纔看見大姨正在給爹爹超度,我想爹爹會去一個喜樂安詳的地方的,而我娘這兒有我,你就放心吧。”
藍蓮安慰了劉縣長一頓,這才邁步向屋裡走去。藍小丫正陪着小姑姑在屋裡垂淚,看見藍蓮進來,她於是站起身來,衝着躺在牀上的小姑姑怒了努嘴,藍蓮擡眼看去,頓時也嚇了一跳。她也明白爲什麼剛纔劉縣長會害怕了。只見孃親靜靜的躺在那兒,不哭也不說話,竟像是完全沒有生的意念。
藍蓮心中一痛,她輕輕擺手示意小丫出去,然後走過去坐在牀邊。她俯身輕聲喊道:“娘,娘。”但是藍萱像是根本就沒有聽見她的喊聲一般,毫無任何情緒,這一刻,藍蓮有些相信劉縣長的說話,孃親確實想要放棄活下去的念頭了。
她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孃親再從自己的眼前消失?藍蓮想了想,然後擡起左手握住孃親冰冷的手,將異能慢慢送進她的體內。
隨着異能在體內的慢慢循環,孃親的手慢慢有了體溫。藍蓮鬆了一口氣,她輕聲道:“娘,你不要難過了。人的命都是上天註定的,我想爹爹這麼好,上天一定會給他安排一個好的來世的。所以孃親不要太難過了。而且孃親還有我和建業兩個人,娘,我們已經失去了爹爹,我們不能再失去你,。娘,我們需要您!”說到最後,藍蓮哽咽起來。
忽然,她感覺孃的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只聽娘弱不可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蓮兒,娘心裡難受啊!”隨着話音,兩行清淚從孃親的臉上滑落下來。
聽見孃親的話,藍蓮揪起的心終於落了下去,因爲她知道,孃親終於又有活下去的意念了。
早上起來,埡口村的人都知道藍家福在縣城被人打死的事情,他們在驚訝的同時,都趕到藍家來弔唁。一時間,藍家的院子裡聚滿了鄉親們。
而藍家老太太經過一夜的時間,終於能夠面對這件事情了。她端坐在堂屋裡,有條不紊的指揮衆人進行各項事宜。她派人請來道士,開始給藍家福做三天道場。但是天氣太熱,屍體根本無法寄放,於是他們決定先把逝者下葬,然後再做道場。下葬的日子選在第二天。
藍蓮看着一直跪坐在靈堂裡的孃親,她想起孃親昨天夜裡說的話來:“蓮兒,你爹爹昨天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建業生病了,於是今天他去縣城坐車去省城看你和建業,誰知道會出現這種事情。”
藍蓮站起身來,向羅達遠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