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客房裡,偌大的白色雙人牀上,一個穿着白色棉麻長裙的女人,右肩上的吊帶半垂,背朝天,睡得正沉。
或許是心中太過篤定自信,又或許是燈光太過黑昏暗迷糊了他的雙眼,宋明然竟沒有留意到牀上的那個女人有一頭海藻般濃密長髮肆意凌亂,傾灑在白色牀單上。
十分鐘後,他渾身只裹了一條白色浴巾,從浴室中走出來。
牀沿塌陷,他的手順着女人腳踝慢慢往上,目光亦順之往上,終於察覺到不妥。看仔細了,牀上那昏睡着的女人是長卷發,個子大約要比程曦矮小一些。
宋明然心中有些不爽,伸手將牀上女人翻過來正對着自己。那張臉,果然不是程曦。
但倒也不是一個醜女人。相反,身材玲瓏有致,臉蛋長得很妖媚,雖然不如程曦氣質出衆,沒有那一份清新淺淡,卻很性感,令男人忍不住會有一種血脈噴張的感覺。
她呼吸很淺,很緩,不像是被人下了藥。
宋明然是情場高手,一個女人被下了藥會是什麼樣,他非常清楚。他輕哼一聲,從牀邊站起身走到酒櫃旁替自己倒了杯酒,悠然輕啄,“我不喜歡死魚一般的女人。”
嶽蘭蘭沒有想到會被他看穿自己是在裝昏迷。她緩緩從牀榻上爬起來,頭髮慵懶挽在一邊,身上的吊帶白裙鬆垮垮,似隨時都會掉下來,露出迷人風景。
宋明然輕挑了挑眉,雖然不是心中所期待的那個女人,但眼前的女人貌似也不算太差。
嶽蘭蘭慢悠悠從牀上站起來走到他身邊,用一隻手搭上宋明然的肩膀,“宋先生果然眼光犀利。”
宋明然微眯眼,看着她,“你叫什麼?”
“嶽蘭蘭,我是程曦舞蹈團的同事,一直久仰宋先生的大名。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夠有機會得到您的青睞,那該多好。”
嶽蘭蘭說話間,將身體有意無意地在宋明然身上蹭着,猶如那種蜿蜒盤旋的蛇,帶着微涼卻溼潤的氣息。
“其實,演戲嘛,也不一定非要是程曦,您說是不是?”嶽蘭蘭媚眼如絲,臉上有兩酡緋紅,非常蠱惑人心。
宋明然沒有說話,但雙手已經覆上嶽蘭蘭的胸。她妖嬈一笑,將手中的紅酒遞到他面前,“宋先生可是答應了?”
“呵,”宋明然勾脣,“你倒是個非常直接的女人,不錯。我也不喜歡想要爬上我的牀來換名利卻又扭扭捏捏的女人。”他說完,低頭就着嶽蘭蘭的杯子,“你先喝。”
這女人出現得太突然,誰知道她是否已經在酒中下了藥。
嶽蘭蘭輕輕一笑,一口將那杯紅酒喝盡。宋明然這才勾脣笑起來,抱起嶽蘭蘭,一邊吻她的脣,一邊往牀邊走去……
一刻鐘後,宋明然剛剛脫下自己的底褲,身體一擡就覺一陣頭暈目眩,很快便倒在一邊,失去了意識。
嶽蘭蘭穿起衣服從牀上走下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坐在一旁的沙發旁,靜靜抽起煙來。
牀上,那色膽包天的男人不會知道自己在踏上維爾京羣島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陷入了雷冉的圈套之中。
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聽了李敏兒的唆使,打程曦的主意。她下的迷藥,不在那杯酒中,而是在她的舌尖。
嶽蘭蘭抽完煙,從宋明然的衣衫口袋中取出他的護照和錢包,面無表情走出了1008房間。
走廊電梯口,雷冉一身白襯衫白褲子,站在窗口,雙手環胸,沉默無聲。聽到腳步聲,他轉頭,望着穿着棉麻布連衣裙,海藻般的濃密捲髮凌亂披散在肩上。那露出來的頸項上,有一個個刺目的吻痕。
嶽蘭蘭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這是你要的。”
雷冉看着她那雙纖長瘦細的手。指尖如蔥,細細長長。他記得少年時聽家中的老工人閒暇時聊天說過:手指細長,顛沛流浪。
他接過她手中的護照和錢包,倏爾擡手,一巴掌扇在嶽蘭蘭臉上,“賤!”
嶽蘭蘭不怒反笑,撫着被他打得陣陣發燙的面頰。一顆心已經開始腐爛,*的疼痛和屈辱,已經再進不了她的心。
她轉身按下電梯的開關,“別忘了,你答應我的酬勞。”
雷冉倏爾抓住她的手腕,“嶽蘭蘭,錢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可以令你放棄自尊放棄一切?!”
“不是。錢沒有那麼重要,”嶽蘭蘭背對着他,輕輕答,“但問題是我沒有錢。”
“你要錢?我給你。”雷冉逼着她面對自己,“五百萬,你從此歸我一個人。”
嶽蘭蘭聞言,諷刺地嗤笑起來,“花五百去玩一個不乾不淨的賤女人,雷少,您真是闊綽。”
“你要錢,剛好我不缺錢。老子樂意!”雷冉臉上有淺淡怒意。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樣做,雷冉活了快三十年,一心與喬子硯賺錢做生意,平時見過的女人三教九流什麼樣的沒有?像嶽蘭蘭這樣,因爲被一個男人拖累,變成一個隨時可以任人欺辱的女人。
那真是早就見怪不怪。再加上一路見證喬子硯對程曦複雜難解的情。
見過鬼難道還不怕黑嗎?他從不輕易令自己陷入感情囫圇。爲什麼對嶽蘭蘭破例?他不知道。
這時,電梯門打開。程曦站在電梯裡,眸光很清很靜,看了眼面頰有些紅腫的嶽蘭蘭,然後目光轉向雷冉,“我要見喬子硯。”
剛纔在宴會廳,喬默笙突然被喬盈盈和伊楠叫走,她抱着程晨在露臺看夜景,沒一會兒就莫名開始覺得困頓。醒來的時候,她一個人被困在一間會議廳。程晨已經不知去向。
程曦無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她好不容易走出會議室,忍着腳疼,尋遍了整個酒店,卻怎麼都找不到程晨。後來,她通知酒店經理,請他一起去尋。
喬默笙不知去向,程晨遍尋不到。程曦一向自制的情緒面臨崩潰。想來想去,到了這一刻,除了喬子硯,她真的不知道該去找誰。
雷冉和嶽蘭蘭見她髮絲凌亂,面色格外的慌亂,當下正了面色,帶着程曦去了二十一層找喬子硯。
看到意外出現的程曦,喬子硯慢慢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怎麼了?”
程曦走進房間,看着他,“程晨不見了。我求你,你幫幫我。”
喬子硯無法去形容這一刻的心情。眼前的女人,面色蒼白慌張,一條淺金色的衣裙此刻皺巴巴,貼在她瘦細的身體上。低下頭,她的腳上竟沒有穿鞋。
一剎那,他彷彿突然意識到什麼,拿起電話,撥了號碼,“發動所有人,翻遍整個維爾京羣島,找到李敏兒。”
他說完,走上前,讓程曦坐在沙發上。俯下身,顧不得此刻是否有旁人在場,亦顧不得什麼狗屁的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半跪在地毯上,捧起她的雙腳,“該死。”
她的腳底都是碎渣,一顆顆嵌在腳底心,泛着刺目血痕。他替她一點點顆顆拔出來,疼嗎?他不敢去問。因爲這一刻,他的心已經疼得斑駁。他或許是這世上最殘酷冷血的男人,但惟有面對着程曦的時候,他會像個正常人,懂得笑,懂得疼惜,懂得痛。
程曦淡淡望着他,她不疼。沒有人知道,經歷過五年前的那場劫難,她如今變得有多麼地忍耐和不怕疼痛。
“你怎麼知道程晨一定在李敏兒手上?”她忽然開口,問。
喬子硯手上的動作稍有停頓,垂着眸,沉默一陣後,“我一直知道。”是他疏忽,他只顧着讓宋明然遠離程曦,卻忽略了李敏兒那個女人。
“什麼時候?”程曦又問。
“一週前。”
“你做了什麼?”
雷冉這時插進來,對着程曦道,“程曦,這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暗示李敏兒,可以在你的酒中下藥,然後將你調包,令宋明然與其她女人發生關係。他打你的主意,二少不可能放過他。”
程曦反常的平靜,望着喬子硯,“你不知道我身邊還有個女兒嗎?你不知道她還小,需要有人照顧嗎?你知不知道,整整五年,我的生命裡只有程晨?你居然讓李敏兒那女人給我下藥?讓她帶走程晨?”
喬子硯一味沉默。無論這件事他究竟有沒有做錯,但從知道程晨失蹤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經知道,他這一次太錯。
雷冉看了眼沉默不語的喬子硯,“程曦,二少他做這麼多,不過是因爲他愛你。何況,這次就算要追究,錯失也在我。”
程曦站起身,喬子硯看着她佈滿傷口的腳底踩在地面上,那該多疼。這女人爲什麼從來不懂得疼惜自己?
程曦冷冷看着他,“喬子硯,不是因爲你愛我,我就該感恩戴德。”她說完,轉身離開。
話語如果是刀,喬子硯此刻只怕已經被她的話傷得體無完膚。望着她瘦弱身影一點點離開自己視線,喬子硯妖嬈眸中有深切痛楚。
爲什麼,她可以憎惡他,憎惡到連讓他愛她的機會都不再給予?
喬默笙這時匆匆回到宴會廳,尋了一圈都沒有看到程曦和程晨的身影。他走到電梯處,看到程曦腳步踉蹌地走過來。
“小曦。”他迎上去,皺眉看着她走路不順的雙腿,“鞋呢?”
程曦擡頭,茫然地看着喬默笙,開口,問,“我找不到程晨了。喬默笙,怎麼辦?”
喬默笙聞言一怔,剛要命人去找,卻見大堂經理匆匆走過來,“喬先生,喬太太。程晨小姐找到了。”
程曦眸色頓時一亮,“在哪?”
“她不知怎麼不小心去了教堂,迷路了。伊楠先生髮現了她,然後與我們聯繫的。”
那經理正說着,就看到伊楠牽着小程晨的手走過來,“喬先生,程曦。”
“媽媽。”程晨走過去,抱住程曦,“媽媽,媽媽……”她一遍遍地叫着程曦,叫得她心都要碎了。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獨自在俄羅斯撫養程晨的那幾年,她每次出門去工作,這孩子都會站在門口,這樣一遍遍地叫她。程曦知道,程晨是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她從出生喬默笙就不在身邊,這孩子會害怕她也會隨時不見,或者不要她。
程曦抱着女兒,不迭地向她道歉,“程晨,對不起,是媽媽不好。”
喬默笙望着這一幕,心中有一大塊地方,忽然崩塌。
他走上前,將女兒抱在懷裡,“爲什麼會和媽媽走散?”
程晨抱着喬默笙的脖子,“有個漂亮姐姐說帶我去看星星。”
“那個姐姐叫什麼?”
程晨搖搖頭,“我不知道。”
喬默笙溫柔撫去她臉上淚水,“如果再見到她,你還能認得嗎?”
程晨看着他,很肯定地點點頭。
喬默笙轉身,吩咐大堂經理,“我給你半個小時,將這個酒店所有的女性集中在宴會廳。”他說着,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語的伊楠,然後道,“包括新娘和她的伴娘。”
伊楠聞言,擡頭,正好對上喬默笙深邃的眸。
半個小時後,喬默笙帶着程晨走到喬盈盈和李敏兒面前,“是她們兩人中的一個嗎?”
程晨仔細看着她們,然後指着李敏兒,“是這位姐姐。”
李敏兒一聽,連忙道,“喂,丫頭,話可不能亂說!”
喬默笙冷冷看着李敏兒,“我有允許你開口嗎?”
李敏兒聞言,神色一滯,卻被他面上清冷表情所震懾,識趣地收了聲。
喬默笙凝着李敏兒,一字一句,“將這女人即刻趕出島上,從此之後,你休想再踏進喬家一步。”
“憑什麼?!”李敏兒不敢置信地瞪着這狠心絕情的男人,“喬默笙!這麼多年,我在你心裡究竟是什麼?!”
什麼都不是。”他平靜答,“憑你令程曦哭,又令她傷。傷在她身上心間的每一分每一寸,我都會令你百倍奉還。”他說完,轉眸,看了眼沉默不語,但神色不佳的喬盈盈,“如果有人敢私自留下這女人。島上的所有支出和花銷,你自己負責。”
喬盈盈聞言一怔,沒想到一向溫潤的喬默笙,這一次竟將事情做得這樣絕決,不留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