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用膳時還是繁星滿天,怎的半夜就下起了雨,真是惱人。”站在廊檐下,林陌辰仰着頭嘟囔,倒也奇怪,昨晚確是滿天星辰,可不知怎的,夜間便下起了雨,且這雨還不小,隔着紙窗滴滴答答地落在檐下,激起層層水花,讓人跟着心慌。
“久等。”清涼的聲音響起,是洗漱妥當的千冥。
“沒等多久,只是這雨下得不小——”林陌辰擔心千冥會因此推了此事,於是試探着詢問。
“無妨,拿傘了嗎?”千冥搖頭,看陰暗的天。
“恩,最近蘇府就是傘多,好像生怕下雨似的。”林陌辰立刻心情大好,撐起一把描着淺藍花紋的油紙傘,先走到了廊外。
“是擔心涼淺吧,其實蘇晟大概是好人,”千冥剛一擡步,便有大半的傘面移過來,擡頭才發現林陌辰有大半身子都露在傘外,“你淋着了。”
林陌辰只是傻笑,卻不收回伸着的手臂:“蘇晟雖是商人,卻很老實,人自然也是好的。”
“蘇晟待涼淺好嗎?”千冥問,一隻玉手不動聲色地壓彎了林陌辰伸向自己的手臂。
“是極好的吧,雖說我以前並未見過涼淺姑娘,但,”林陌辰心中甜蜜,離千冥又近了些,“蘇晟竟因爲涼淺姑娘的去世而休了陸家小姐,那位陸姑娘也是大家閨秀的。”
“不負此人,便要負他人嗎?”千冥低嘆,世間之情不過如此。
“但這至少能說明蘇晟對涼淺姑娘是真心的吧?”林陌辰反駁,雖說心間有些同情陸家小姐。
“可是——”頓了頓,千冥終是不能說出事實,可是,蘇晟是一定會死在涼淺手中的吧?
“可是什麼?”林陌辰追問。
“這天,也越來越涼了呢。”千冥搖頭,淡淡地笑,勾勒出些許淒涼。
“可不是呢,一場秋雨一場寒哪,”林陌辰跟着嘆息,指了指前方,“咱們先去那個巷口看看吧,我記得以前那裡有貼過佈告的。”
走得近了,便失望了,那處巷口的牆上確是貼着些紙張,卻因這突如其來的大雨而失了原來模樣,被浸透的墨跡隨處暈開,已然看不清字跡。
“要不,咱們再去那邊看看?”不知何時,林陌辰學會了遷就,遷就這個或許並不在乎別人遷就的女子。
“恩。”千冥點頭,已邁開了腳步,那片陰影便緊隨而至,只是有人早已淋溼了大半肩膀。
走着走着,林陌辰突然覺得不對勁兒,這雨天若是以往大概半條街也遇不上一個人,可是今日,怎的有這許多匆忙擦肩的行人?
“誒,這位大哥,可是鎮上出了什麼事?”隨手拽過一個迎面匆匆走來、沒有撐傘的男子,林陌辰急着問。
“你別拉我呀,我說——你——你不就是上次做法的那個人嗎?”男子扯了扯自己已然溼透的布衣,睜大了眼睛看林陌辰,“你還不知道啊,趙府出事了,可是近來鎮上又來了厲鬼索命?”
林陌辰也睜大了眼睛,鎮上又出人命了嗎?
“趙府?哪個趙府?是誰出事了?”林陌辰還記得那個怯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出事的會不會就是她?
“是趙府的管家,就是昨夜的事——”男子的話還未說完,林陌辰已轉身對着千冥開了口:“我想先去衙門,你——”
“我與你一道去罷,”千冥垂下目光,似是害怕看到林陌辰熱切的目光,解釋般加了句,“只有一把傘。”
林陌辰倒不介意,只與千冥一道快步向衙門走去,雖是雨天,衙門門口卻也圍着不少人,議論紛紛。
“哎,上次不是做過法事了嘛,怎麼又出了這種事?”
“我看那人分明就是騙人的,什麼驅鬼,人哪裡
能鬥得過鬼去,你說是不?”
“興許根本就不是鬼魂所爲呢,這世上哪有那些異類——”
“你們可別亂說,若是真觸犯了忌諱,指不準下次發生什麼——”
“這事可別再來了,怪嚇人的——”
“你們還記得吧?上兩次出人命的時候,天也是下着這麼大的雨,老天爺八成也看不下去了吧?”
“老天要是開眼哪還會連出這幾起命案?我看你們都是瞎猜。”
“請讓一下,謝謝——”林陌辰一面低聲說着,一面埋着頭費力地擠出一條路,若是以往,大可不必如此,但千冥就在身後,所以林陌辰理所當然地成了開路者。
“衙門裡正在查案,閒雜人等不得擅入。”好容易擠到了衙門口,卻被一把彎刀擋住了前路。 www●тт kán●℃ O
“還請這位官差通融,我們是想進去找個朋友,有要事相商。”林陌辰爲難,只笑着開口。
“別說是朋友,就是知府大人也——”衙役卻不理會,但話未說完,已不見了面前二人身影,眨了眨眼睛,莫不是自己大白天產生幻覺了?
林陌辰只覺得自己的身子突然騰空而起,再次立定時,大概已身在衙門中了,回頭衝千冥溫暖地笑笑,便拐進了內堂,裡面的人並不多,夜知府和夜師爺前後站着,洛淵則在對面,留下中間一處放着屍體的空地,仵作正在驗屍。
“洛淵——洛淵——我在這裡——”怕擾了旁人辦公事,林陌辰只弓着腰在內堂門口小聲喚着洛淵,不想內堂幾人竟都轉過頭來看向自己,只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我找洛淵——”
洛淵只低聲對夜知府說了什麼,便走了過來,只是目光掃向千冥時,似有些異樣。
“你怎的來了此處?”洛淵皺眉,不似以往。
“我方纔在街上就聽說出了命案,這纔過來看看,興許還能幫到你呢,”林陌辰還在不安分地往裡看,拽了拽洛淵的衣袖,“那人是何時死的?”
“大概是昨夜破曉時分,具體情況還要等仵作驗完屍。”洛淵也跟着往裡看,只是有意無意的,目光便瞟向一直未開口的千冥。
“直觀來看,死者的死因與上兩次可有相近之處?”林陌辰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心底有些擔心。
“十分相似,但這次是中毒身亡,且死者似乎是含笑而終。”洛淵點頭,像是宣告了此事的嚴重性,又像是在解釋着什麼。
“那可如何是好?如今已是人心惶惶,若是日後再——”林陌辰搓手,想到了方纔百姓的反應。
“不會再有此類命案發生,除了——蘇晟——”千冥冷聲開口,若是未曾記錯,那女子是自己在地獄引回人世的第九百九十九個冤魂,而第一千個,似乎還未曾出現,本是安慰二人的話,但聽在耳中卻變了味道,洛淵的身子竟是一震,心中似更是掙扎。
“千冥是如何知曉的?難道這些命案確是女鬼所爲?”林陌辰倒是直爽,也不知避諱。
“正是。”千冥並不像提及過多遠離人世的人或事,只含糊作答,這在洛淵耳中卻變成了心虛的表現。
“那蘇晟——難道涼姑娘便是自地獄而來,要尋蘇晟報仇的?可是也不像啊,涼姑娘對蘇晟用情至深,又怎麼會傷害蘇晟呢?會不會是搞錯了,興許涼姑娘回到人世只是——”林陌辰相信千冥的話,但也不希望蘇晟出事,也許這其中存在着什麼誤會呢?
“不會。”但事實如此,千冥還未學會欺騙。
幻由心生,大概自洛淵親眼看見千冥進入趙府之時,所有的懷疑便已由心底產生,一步步,配合着事實展現在腦海中,究竟因爲什麼,洛淵並不知曉,但似乎這一切確實與千冥脫不開關係,從最初她口口聲
聲要至蘇晟於死地,到後來似是偶然走到趙府的身影,追回到方纔那麼肯定的語氣,洛淵幾乎就要定下結論,千冥纔是兇手,不管處於什麼原因或是目的,千冥終是殺了人、犯了法,最重要的一點,千冥是妖,妖類,又怎可輕信?
“洛先生,驗屍結果已經出來了,不若先生先看看?”猶豫着走過來的是夜師爺,手中捧着一份宗卷。
“夜師爺且先與知府大人計較一二,我有事要與這位姑娘商議,不知可否借衙門後院一用?”洛淵抿了抿脣,心底似乎也並不希望自己的設想屬實。
“洛先生請便。”夜師爺答應着,便走了回去。
“你要找千冥聊什麼?在這裡不能說嗎?”處於本心,林陌辰並不想千冥和洛淵獨處。
“只是問些問題,你先去看看屍體,也許會有意外的發現。”洛淵安慰地笑笑,目光投在千冥身上,是在詢問。
千冥也不點頭,只看了眼林陌辰,便邁開步子向着後院走去,千冥不知洛淵要問什麼,也不關心,只是覺得沒必要拒絕罷了。八月末的天氣,外面還下着雨,千冥沿着迴廊一路走着,腳步很是舒緩,似是在等洛淵開口。
“昨日,千冥姑娘去了趙府?”略作停頓,洛淵是攥着拳頭開口的。
千冥想了想,淡淡點頭。
“去那裡作甚?”有些不滿千冥冷淡的態度,洛淵接着詢問。
“洛公子爲何問及此事?”千冥覺得自己沒必要回答着問題,所以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冷冷打量着洛淵。
又是片刻沉默,洛淵也不想兜圈子,只是看着這張無論何時都顯得異常冷漠的臉,洛淵便沒了開口的勇氣。
“若是無事,恕千冥不奉陪了。”沒有耐心再等下去,千冥便要回去,只是擦着洛淵身子的時候,卻被對方拉住了衣袖,千冥反感,揮袖間又退了幾步,只皺着眉頭看洛淵。
洛淵的心底“咯噔”一下,多了些寒意,右手還低垂在半空中,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叫囂着,她不想我碰她,她竟是這般,討厭我嗎?
“是不是你殺了趙府管家?”咬了咬牙,洛淵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勉強的鎮定。
千冥微愣,不曾想洛淵會這樣發問,稍作停頓才答了兩個字:“不是。”
但即使只是短暫的停頓,在洛淵眼中也是放大了許多倍,而且,她沒有解釋,竟然沒有任何解釋嗎?還是她根本便不屑於同自己說話?如此想着,洛淵的心便愈發地覺得冷,無以復加的冷。
“沒有,要解釋的了?”即使冷,洛淵卻不死心,總希望,能聽到千冥說出,哪怕一句算是解釋的話,對着自己。
“我說,不是。”千冥皺眉,終是看不懂面前男子的心,邁開步子,便要擦着洛淵的身子過去了。
“呵呵——”自洛淵的口中發出兩聲怪異的冷笑,很快便被廊外的雨聲淹沒,洛淵只看着千冥,右手插入左袖中,抽出了什麼,“真的——沒有話可說啊——”
沒有迴應,什麼迴應都沒有,思緒蒙上了厚厚的失落,所以當洛淵把那張一直帶在身上的符咒貼向千冥時,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爲什麼要這樣做,那張符咒啊,僅有的一張除妖的符咒呵,還是林陌辰無意間交給自己的吧?真是沒想到啊,竟在此刻,派上用場了。
林陌辰還沒來得及開口,便愣在了那裡,接着便冒着雨徑直跑了過來,可是人在哪裡?方纔那一道白光之後,爲何千冥便不在了?匆忙地尋找,卻只看到了那飄飄揚揚落在雨中的符咒,符咒?確是符咒,林陌辰呆呆地注視着符咒上已然被雨水浸溼的痕跡,只覺着想笑,卻笑不出,本是胡亂畫來的符咒,隨手給了洛淵,最後竟用在了千冥身上?可笑,當真是可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