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時,臨行前,殤濯曾言,此事不急,只當到人間走一遭,千冥便疑惑,若是如此,又爲何放自己來了人世?
黃泉路,彼岸處,殤濯也曾言,此番迴轉人世,是借了一個凡人之力,此去便又多了件事做,談不上報恩,卻要護其周全。
那個男子,千冥在初入人世時曾見過僅一面,一身白衣勝雪,兩點眸光似墨,那個人呵,似是也看到了自己吧?
千冥是狐,這一點似是在她初涉人世時便知曉了,脫不掉一身寒氣,所以選擇離去,這大概是千冥消失於法臺的原因,但回過頭,自己終是要回到這裡。人世的天很藍,讓千冥忍不住覺得溫暖,學不會微笑,便在心底淺吟,大概幸福,也很簡單。
這是千冥來到人世的第二日,天正晴,站在路經的木橋上,千冥並不覺得自己是在感受或是等待什麼,但立在這裡,千冥便不想再動。心中有些彷徨,因爲不知該去何處。
不遠處,又起喧譁,千冥聽不真切,只知那是不屬於自己的繁華,所以不必聽清,只是緊接着——
“蘇晟,你怎的不直接把那丫頭趕出去?”一路走來,林陌辰已經不知抱怨過多少遍了。
“畢竟是李家的千金,禮數總是要盡到的,”蘇晟舉着傘,耐着性子重複相同的答案,“況且我已遣人去了李府,這事兒還是李老爺親自決斷爲好。”
“那可是我的清譽啊,一個快出嫁的丫頭,跑來找我,這算是什麼事啊?”想想晨間的事,林陌辰的氣便不打一處來。
“清譽這等事,還是用在女子身上比較合適,”洛淵無所謂地開口,看了看周遭景緻,“都快到秋天了,陌辰怎的突然要來這郊外?”
“恩,踏秋啊。”環顧周圍環境,林陌辰頓時心情大好,這裡是夜淺鎮近郊之處,楓樹林立,淺溪流淌,看着便很是賞心悅目。
“先前也不見你有這等情趣,莫不是被那李家小姐嚇得轉了性?”洛淵挑眉,在這等景緻下,心情也是不錯。
“我這般還不是爲了蘇晟和涼姑娘,”林陌辰沒好氣地瞪一眼蘇晟,卻見一側涼淺顯得比昨日更加單薄,臉色也是
白了幾分,“涼姑娘,你的臉色怎的如此蒼白?”
涼淺略微低頭,近日不知爲何,總覺得身子愈發輕盈,似是要消失了一般,本以爲沒甚影響,不想此刻竟被旁人看穿,不禁有些心憂,正猶豫着不知如何作答,便聽到了不遠處響起清涼的聲音。
“鬼魂回世,自然是耗費魄力的。”先聞其聲,如冰,再見其人,勝雪,林陌辰便愣在了原地,這女子,這女子——
“姑娘——”涼淺的聲音,有驚,有嘆,有疑,有問。
“涼淺姑娘,別來無恙。”千冥笑,卻不似笑。
涼淺驚疑擡頭,只見遠處那抹清麗緩緩走來,映得初秋的白日也顯得昏暗了:“姑娘你——不是鬼——”
“我何時曾言,我是鬼?”止步,千冥的目光無意間撇過涼淺周邊三個男子,其中一個,愣愣看着自己的白衣男子,千冥記得自己曾見過,便是在昨日。
“姑娘是爲何來了這人世?”心底升起一絲不安,涼淺復又低下頭。
“來幫你。”肯定的答案,卻只讓對面的人兒顰眉更深。
“姑娘,你我曾——”這次開口的,是方纔緩過神來的林陌辰。
“我喚作千冥,爲狐。”冷聲打斷對方,不知爲何,偏偏加了後半句,我爲狐,你爲人,罷了。
林陌辰便再沒了言語,心中不知在沉思着什麼。
“姑娘方纔言涼淺回世,需要耗費魄力?”良久的死寂,打破這靜止的,是右手撐傘,卻將傘撐在身側的蘇晟。
“不止,留在人世也是損耗陰壽的。”千冥點頭,細看涼淺的神色,這女子,終究是有那麼些不同之處。
“那當如何?”語氣愈發急切,蘇晟追問。
“只有殺了你,她纔不致魂飛魄散。”調開目光,那份冷冽便落在蘇晟身上。
“殺我?”蘇晟驚駭反問,卻只見千冥淡然點頭。
“還請姑娘出言謹慎,莫要胡說八道。”在其他二人都無話可說之時,洛淵終於站了出來。
“我沒說錯,此番涼淺回到人世,只有一個目的,”千冥冷笑,目光直指蘇晟錯愕的
雙眸,“便是殺了這個負心人。”
負心,蘇晟的身子向後一頓,險些未站穩,轉身欲看,卻始終看不到那個在記憶中刻下溫暖的女子。
“姑娘莫要胡言,”聽聞此話,涼淺也是急了,竟顧不得對於千冥的敬意和恐懼,“蘇郎待我一向很好,哪裡來的‘負心’二字?”
“即便從前不是,那麼日後呢?”轉過身,千冥看那腳下溪流,“你說,他會眼睜睜看你陰壽耗盡、魂飛魄散嗎?”
蘇晟終是沒站穩,一個踉蹌跌在地上,卻費力地高舉着手中紙傘。
“敢問這位姑娘是仙,還是妖?”洛淵冷笑,語氣像是質問。
“妖。”千冥漠然看一眼天邊,稍作停頓,答。
“難怪姑娘看不懂這世事,原是個不知人世冷暖的狐妖。”一聲嗤笑,洛淵並非有意如此,卻是氣憤難當。
“正因看不懂這世事,所以看得清晰,”千冥卻不惱,只走上前,在衆人都未作反應前,單手扶起了蘇晟,聲音溫婉,卻依舊寒氣逼人,“你想看到她嗎?我可以幫你。”
蘇晟依舊不曾回神,似是愈發震驚,只任由千冥拉着衣袖,洛淵卻一個箭步衝過來,想要扯斷兩人間的牽扯,但還未近身,對方已飄出數步,引來一陣寒風。
“好不知趣,涼淺,你可跟我走?”千冥冷笑,只看涼淺愈加慘白的面色。
“姑娘,是要幫我——”涼淺低聲呢喃,目光卻在閃爍,“但奴家,不想離開蘇郎——”
千冥記得,當日黃泉路上,涼淺口口聲聲念着的,她的“蘇郎”,心底似有觸動,竟隱隱作痛。
“我只問一句,”沉默片刻,千冥突然開口,“他,當真未從負你?”
涼淺吃驚,卻堅定點頭:“我信蘇郎,絕不會負我。”
話音未落,便聽千冥癡癡地笑了:“你信便好——”
只是究竟是不會,還是不曾?
霎時狂風大作,天昏地暗,自千冥身側升起層層濃霧,衆人皆是擡袖御風,待到風停、霧散,早已沒了那清淡身影,只似有餘音縈繞耳畔,只道一句,你信便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