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爲天,下爲地,南有花妖開遍地,北有雪狐久成仙,皆無窮盡,而人世環於地中。
北界,大概千冥可以在心底告訴自己,只是路經此處罷了,別無他意。
“隔了三千年,你竟回來了,”但蒼茫大地,銀裝素裹間,那個男子的聲音,帶着熟悉的飄渺,只是千冥並不認得此人,“或者我該說,你隔了這許久,竟纔回來?”
“你在等我。”陳述的語氣,千冥只知此人乃自己同族,卻不知對方爲何在此等候自己。
“誰知曉呢,”肖離的目光低垂,語氣平淡,卻帶着抹不去的顫抖,“你大概已然忘卻前塵了吧?不記得我了,也是正好,我喚作肖離。”
“肖離,肖離——”千冥反覆唸了幾遍,更覺莫名熟悉,“我大概,叫千冥。”
“你確是,喚作千冥。”男子終於含笑,無瑕的面容略帶蕭索。
“只是我,不記得了。”千冥卻苦笑着搖頭,很明顯地自嘲。
“回來便好。”只一瞬,肖離已近在咫尺,看着千冥的目光,溫柔而複雜。
“當初我因何離去?”千冥頷首,詢問。
“我不知,”肖離無辜地笑,不知可否瞞得過什麼,“北凌雪山上的那些狐崽兒可都長成人形了,一個個粉嫩嫩的,一開口就問千冥姑姑去了哪裡,可撩人呢,你總該去看看吧?”
千冥不記得,卻覺得溫暖,即使在這冰雪覆蓋的北界。
北界有狐,初爲雪狐,修兩千年,能言,再千年,化爲人童,再三千年,歷人劫,生者化如人世妙齡男女,再四千年,渡天劫,過則渡爲散仙,共萬年,歷兩劫。
千冥稍作計較,除去三千年的黃泉隱沒,自己的修爲恰是萬年,卻是爲何不曾經歷天劫?且忘卻了前塵往事,淪爲黃泉引者,思索半響,終是無果,卻見北凌半山腰上飛奔下數個孩童模樣的粉娃娃,心中便覺愉悅,聽着衆人紛亂的喚聲,也覺心安。
“千冥姑姑——千冥姑姑——”跑在最前面的娃娃最先撲到千冥懷中,恬着臉蹭來蹭去。
“千冥姑姑,你是不是修了仙,便不要我們了——”又一個娃娃跑到了腳邊,拉着千冥的衣裙搖擺。
“千冥姑姑,他們變得都沒我好看,你怎麼都不看我?”不知誰,被攔在外圍抓不着千冥的裙襬,氣得小臉通紅,撇着
小嘴抱怨起來。
“小紅、小橙、小黃、小青、小藍、小紫、小白。”肖離也在溫暖地笑,一一介紹。
“怎的沒有綠色?”千冥暗暗記下,下意識發問。
“因爲你說綠色的東西皆是不妙,綠帽子尤爲如此。”肖離面露尷尬,順手抱起一個粉琢玉刻的娃娃。
千冥無語,只得望向山頂:“上山罷。”
剛要邁出步子,卻發現自己身邊還圍着些粉娃娃,且這些娃娃開口異常一致:“千冥姑姑抱——”
千冥無奈,拂袖間衆人已身在山頂,只見山頂一處雪溶洞有些突兀地佇立在漫天風雪中,卻看不清洞中的景緻,千冥探尋地看向肖離,卻見對方已邁出步子,雖不知這雪溶洞中住着何人,千冥卻也感覺到了洞中的仙氣,便跟着踏了進去,身後一堆娃娃忙跟上,千冥無意間回首,卻見獨獨有一個娃娃正背對着自己,只站在洞口不動,因辨不清名字,千冥只得回身。
“怎的不走?”千冥彎腰,柔聲開口。
“阿紫長得最好看,可是千冥姑姑爲什麼都不抱阿紫?”一面說着,那娃娃的眼中已蓄滿了淚水,一副我見猶憐的楚楚模樣,千冥無奈,只得彎臂抱起了小紫,卻聽到身後傳來的異口同聲的呼喊——
“千冥姑姑,小橙(小黃、小青、小藍、小紫、小白)也很好看,要千冥姑姑抱——”
千冥暗暗嘆息,本想一一瞪回去,卻在轉身看見那一張張粉嫩小臉時,軟下了語氣:“下次再抱。”
再看那溶洞,早已沒了肖離的身影,千冥便一面緩緩走着,一面聽身後那一羣娃娃喧鬧的聲音,一面暗自計較着雪溶洞,究竟住着何人。
愈往深處走,千冥只覺寒氣愈加逼人,猛地回身,才發現身後幾個娃娃已是冷得抖作一團,這些個小鬼,三千年的修爲罷了,竟還要強撐着,真當自己是大人了嗎?
“這洞中寒氣甚重,若是身子抵不住,便先回山腰上耍鬧,”正待揮袖,卻見一個娃娃奔過來死死拉住千冥裙襬,“小黃還有何事?”
“千冥姑姑不——要送我們走——”小黃牙齒還在打顫,說話也不利索,卻執拗地捏緊千冥的裙襬。
“是呀,上次千冥姑姑也說讓我們等着,結果一走就是三千年——”小藍微擡着頭,滿眸幽怨。
千冥恍然,這些個
娃娃大概是害怕自己如三千年前那般,不辭而別,心中升起些許感動,千冥溫柔地撫了撫小黃稻草般枯黃的鬆垮髮髻:“小黃乖,姑姑再不會不辭而別了,但若小黃不聽話,那姑姑可要生氣的。”
小黃怯怯擡頭,這才鬆了那隻把千冥裙襬抓得褶皺的小狐爪,清風拂過,千冥淺笑,回身已到了溶洞深處,只見前方腳下一處偌大的溶洞,肖離就在不遠處,而他的身前,是一個白衣女子,和一樁冰棺。
“還不下來?”肖離回身,擡頭看站在洞口的千冥。
千冥只飄然落下,看一眼泛着白光的四壁:“別有洞天。”
“冥兒,你可走了許久呢。”讓人莫名覺得舒心的聲音,是那個倚着棺壁的女子。
“千冥失禮了。”低頭,千冥知曉面前這個女子的修爲定是極高,但那冰棺中,卻躺着一個人世的男子。
“與從前相比,果真大有不同。”女子看千冥的目光,不似審視,卻有些逼人之氣。
“狐主——”肖離似是無意間開口,卻已暴露了心底的焦慮。
“這是外子,只是睡得熟,失了禮數,冥兒你莫要見怪。”女子溫婉地笑,目光落在冰棺中,面容定格的黑髮男子。
“不敢,只是千冥已忘卻前塵往事,竟也記不得狐主,該是千冥失禮纔對。”千冥猜不透這男子身份,更猜不透這女子用意,只得恭敬立在一側。
“忘卻了,也好——”一聲長嘆,女子的眸中寒意盡顯,襯着臉上溫婉的笑意很是突兀,“喚我青莜便好。”
“狐主——”肖離的語氣似有些焦急,卻生生頓住。
“你且在洞外候着,我有話要同冥兒講。”青莜的語氣雖輕,卻不容拒絕,饒是肖離猶豫了片刻,也終是黯然拂袖離去,千冥便突然有些懂得這個女子爲何爲狐主了。
靜默,環繞着寒氣,莫名地,千冥的腦海中便突然浮現出殤濯的模樣,妖豔的紅色,不敗的彼岸花,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他是否也會感到寂寞?
“冥兒,你可知雪狐一族自何時生於北界?”青莜的聲音依舊溫婉,像是隨口一問。
“不知。”千冥回神,淺淡回答。
“那是很久遠的事了吧,那時都還沒有你我呵,”青莜抿了抿脣,目光再次落在冰棺上,“冥兒,那你,可還記得殤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