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夢,恍若隔世,卻是任誰都不願甦醒的美夢,憶起那女子的面容,皎若弦月,靜如夏花,南燼扯開脣角,算是笑了,那樣一個女子,縱然是夢魘,又如何?
“公子,少夫人要您在此等候。”俏生生的聲音響起,南燼擡頭,便看到那個怯怯的小丫頭,微低着頭,攪着衣袖。
“你怕我?”南燼開口,語氣是玩味的,聲音卻是冷的。
“奴婢不敢。”女子咬着下脣,看起來更是楚楚可憐,連那揪着衣袖的素手,也蒼白了指節。
“你看這花,可好看?”南燼舒一口氣,面前的花,紅得有些詭異,像極了那傳說中的彼岸花。
“少——少夫人馬上就過來了。”羽兒更覺害怕,這位公子是少夫人專門請來除妖的,卻還要讓自己把這人看在東園裡,真是個刁難人的差事,況且這院內哪有什麼紅花?這人卻總是問自己這個問題,真是讓人禁不住膽寒。且這人的眼神好生凌厲,自己竟是連看都不敢看的,又想起許久未回府的二公子,小丫頭便突然覺得安心了,二公子纔是好人呢,笑着多好看呀,只可惜,他都好久沒回府了。
“怎的,被嚇住了?”羽兒回過神時,那人已站在自己身側了,大紅的長衫有些駭人,還從未見過哪個男子穿這種顏色的衣衫,至少二公子是從來不穿的。
“沒——沒有——”羽兒便有些慌了,不自禁地後退了兩步。
“你們少夫人可真奇怪,不放我走,又不讓我出門。”南燼皺眉,人類,果真都是無膽無謀。
“奴——奴婢不知,還請公子先回房。”羽兒死死低着頭,靜靜看着那雙紅靴離自己漸漸遠了,這才鬆了口氣,這人,爲何如此怪異?哎,也不知少夫人何時來能過來呢。
過了不知多久,吳雪芡纔算從那西園滌若閣漫步走到了此處,小心謹慎地囑咐了羽兒兩句,便入了東園。
東園,最裡側的客房。
“南公子,久等了。”走到房內的女子有些拘謹,見了裡頭的人便忙着福身行禮,態度恭謹得有些過分。
“南公子這稱呼,我不喜歡。”南燼並未起身,只是毫不客氣地回了句,語氣更無恭敬可言。
“那——該如何稱呼公子?”吳雪芡皺眉,卻只能小心翼翼地反問。
“公子燼,如何?”南燼略想了想,算是定下了,哪有半分詢問的意思。
“公子想法獨特,”吳
雪芡也不會把此事看得多重,只附和了一句,便直奔主題,“奴家今日來公子這裡,是有一事不明。”
“說。”南燼抿一口清茶,看向窗外。
“奴家想問,九離如今在何處了?”吳雪芡垂眸,略作思索,終於鼓起勇氣發問。
“九離?你是說那隻狐妖,她既已離了這林府,便也不幹夫人的事了吧?”南燼這才知曉原那隻九尾狐喚作九離,道行也是不淺,只是不知爲何入了世,又被這凡塵女子記恨在心,才借了自己之手被趕出林府,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公子話雖如此,但那狐妖畢竟是害人之物,若是流落他處,也不知還會做出些什麼,公子爲何不——不把它除了?”吳雪芡咬脣,也不敢看向旁人,攪着一張絲帕看着怪是柔弱的模樣。
南燼禁不住冷笑,世間最可怕的,也莫過於這顆人心了。
“夫人既是開口了,我自當盡力,只是不知我請求夫人的事,可有進展了?”南燼口中應着,大概也只是口中應着。
“公子放心,大概不出兩日,這鎮上的人便都會知曉公子的到來,只是向來法師都該有個法號纔算妥帖,不知公子可有中意的名號?”吳雪芡忙點頭,心中卻不知南燼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非要自己把這除妖師的名聲宣揚出去。
“公子燼。”南燼勾脣,起身入了內室,算是送客。
世間的女子當真是奇怪得緊,若說她們心胸狹隘,可自己的夫君明明早已是三妻四妾,她們也能逆來順受、好好地活着,但若說她們寬容大度,卻又爲何非要費盡心思除掉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人兒,難道當真只因爲那女子是妖類嗎?妖類,自己又何嘗不是?
南燼是南冥的花妖,縱然過了上萬年,也只能是花妖,那是天君定下的規矩,往生花是妖花,登不得仙界,出不得南冥。只因那往生花長得像極了那永世開在地獄的彼岸花嗎?還是因爲往生花的怨念太強,執念太重?
也許罷,但自己不是終究也到了人世嗎?
是爲了尋找蘆淵,更是爲了自己心底揮之不去的執念。
恨不能不恨,卻不知究竟在恨些什麼。
若問南燼是如何出了南冥、到了這人世,那便還要感激那位不辭辛苦前去南冥尋找往生花的塵世之人了,尋找往生花,或者是爲着彼岸花而去的罷,可惜了南冥獨獨缺了那朵滴血的彼岸花,所以那人才找到了自己罷,與彼岸花
無二般模樣的往生花,究其最終,卻也只是替代品罷了。
看着這個偏院的小院,看到這遍佈院落的鮮紅,南燼禁不住又笑了,只是這往生花,哪裡又是真的存在?
西園,滌若閣。
吳雪芡靠窗而坐,眸中透出些許疲憊之色,有些路,一旦踏上了,便再無法回頭,正如這條鋪在吳雪芡面前已走了一半的路,想停下,大概也是不能了。
若說這世間最可怕的是什麼,大概便是變幻莫測的人心了。
若說女子身上最可怕的是什麼,定然是那來勢洶涌的嫉妒了。
吳雪芡嫉妒的大概也不止這個狐媚女子,因爲那顆連自己都無法掌控的嫉恨種子其實早已埋藏心底,自從林青涵納了陳氏庶女爲妾、又迎了尋夢閣的丫頭入府,那顆種子便開始萌發了,之後生根發芽、枝繁葉茂、開花結果,自己卻從不敢言,忍着忍着,便也習慣了,因爲孃親曾說過,女子只是一種附屬品,只需在夫君煩心時,遞上一杯熱茶,或在夫君惱怒時,做一回受氣之人,當真如此嗎?但吳雪芡卻不願做這卑賤之人,她一直以爲母親之所以要對父親唯唯諾諾、對姨娘恭敬有加,不過是因着妾的身份,不過是因着母親一生只出一女,不過是因着母親性情柔弱,而自己,雖爲庶出之女,卻是一直得父親寵愛的啊,甚至連婚事都是自己說了算的,嫁入林府做了長房正妻,那還要畏懼什麼?
可是,又有誰是不需要懼怕這些的呢?
林青涵納妾那日,自己也只能高高地坐在主母位上,看着那新婚二人甜蜜的模樣,溫婉大方地笑;敬茶之時,自己也只能安靜地接過那盞一路涼到心底的茶,抿脣輕嘗。
然後,九離便出現了,在這個瀕臨絕境之時,出現得恰到好處,毫不掩飾的嬌媚盡顯,毫不留情地奪走一切,如今回想起來,也許自己真正嫉妒的並不止林青涵那親暱異常的嘴臉,更多的,反而是那女子張揚又無需掩飾的個性,那當真是自己如何都學不來的。
彷彿天意,那晚南燼便出現了,一個除妖師,或者一個裝作除妖師的普通人,是與不是,遠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他說九離是妖,狐妖,那不正是衆人口中的狐狸精嘛?
壓了滿腔的苦楚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合着早已生根發芽的嫉恨,一發不可收拾。
向此此處,吳雪芡微微勾脣,也許有句話,是對的,千萬不要小瞧了女子的嫉妒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