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話,蘇木就將金箭令牌收回懷裡:“牟指揮,旨意已經宣完,還請起來。”
牟斌這才站起來,凝重地看着蘇木,不等他出言詢問,就道:“蘇木,牟斌手下可調動的兵力總數大約萬餘,不過倉促之間,也只能召集兩千不到。”
“兩千是不是有些少?”蘇木略微有些遲疑。
牟斌知道蘇木不通軍事,也不說破,道:“蘇木你大約還不知道,我錦衣親軍人數雖多,可真正能夠派上用場的也不過千餘。其他要麼是掛了個名吃空額的,要麼就是下頭的千戶百戶招募的破落戶子弟,真到要緊之時未必可用。不過,須也得放心,這兩千多人都是見過大陣仗的,都值得信任。”
蘇木舒了一口氣:“如此就好,也不知道還須多少時辰才能召集齊人手?”
“估計還得一個時辰。”牟斌:“事不宜遲,咱們進大堂吧!”
說着就和蘇木一道急匆匆地出了屋子,朝北鎮撫司的大堂走去。
胡進學也忙跟了上去。
此刻,東廠的大堂之中早已經站滿了人,檔頭、掌班、領班、司房四十來人都屏住呼吸,將目光落到大堂正前方的徐燦身上。
大半夜的被徐公公從熱被窩裡傳來,又弄出如此大的陣勢,衆人心中都是疑惑。
又看到大堂的客座上坐着淮王和李士實,心中更是驚駭,感覺今天這事怎麼看都透着不尋常。
徐燦背對着衆人,點了香,對着懸掛在大堂正中的那張岳飛像恭恭敬敬地行完禮,再小心地將香插進香爐後,就轉過身來,輕輕一聲咳嗽:“上喻!”
所有人都同時併攏腳尖,發出整齊的嘩啦聲。
這突然的一聲響,驚得淮王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李士實忙拉了他一把,淮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事態,麪皮微紅,好在他臉上纏着紗布,倒不至於尷尬。
徐燦:“上喻:着即令東緝事廠徐燦率衆入值西苑,欽此!”
說完這句,他一揚手:“好了,立即帶上兵丁出發吧!”
這個時候,一個檔頭小心地一拱手:“徐公公,西苑那邊不是有皇上的親軍嗎,又爲什麼招我等過去?況且,就算要讓我們東廠入值,又爲何要大半夜過去?”
話還沒有說完,徐燦就是一個眼色過去,人羣中立即有一個年輕太監突然抽出刀子,“刷拉!”一聲就將說話那人的腦袋砍了下來。
血花四下飛濺,紅得耀眼。
身邊衆人一時不防,都被濺了一頭一臉。
立即就亂成一團,有人在抽兵器,有人慌忙地朝屋外跑,又有人大聲驚呼:“來人了,有刺客,有刺客!”
“啊!”淮王什麼時候見過這種血淋淋的場景,大叫一聲,軟軟地從椅子上滑落下去。
“安靜!”突然間,徐燦用盡全身力氣一聲厲喝:“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否則殺無赦!”
這一聲舌迸春雷,畢竟做了這麼多年廠公,徐燦的威信還在,大堂中立即安靜下來了。
徐燦:“萬歲爺有聖旨,西苑出了奸佞,讓我東廠入值查奸。”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具無頭死屍:“此人就是奸佞潛伏在我東廠的內應,等下所有人都要依我號令行事,否則,按叛逆論處!”
衆人同時跪下:“願遵廠公號令!”
“出發吧!”徐燦大步朝外面走去。
大堂之外,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着,空地上早放了兩具無頂涼轎,上面已經積滿了雪。
李士實拉了一把淮王:“王爺,走!”
淮王一身顫得像打擺子一樣,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李士實定睛看去,卻見淮王kua間已是溼漉漉一片。
他心中嘆息一聲,用力將淮王扶起,扶到外面另外一頂涼轎上。
一聲令下,隊伍走得飛快。
雖說從古到今上陣征戰都有見血祭旗一說,可淮王被嚇得尿褲子這件事還是讓李大人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如果不出意外,弘治皇帝會在今夜大行。必須在景陽鐘敲響之前趕到西苑,控制中樞,拿到遺詔。
若是遲了,後果不堪設想。
大家都知道事情的要緊,這一路跑得飛快。
無論地上全是雪,卻走不快。而且,東廠位於皇城東面護城河邊。如果要去西苑,得從東往南,繞大半個皇城才能到西苑。
西苑比皇城還大,到正門,還得繞整個南海,單邊距離至少有十幾里路。即便走得再快,也需大半個時辰,遇到這種大雪天,鬼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趕到。
太監們身子弱,走不了片刻,徐燦就聽到身下擡轎子的人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再回頭看去,所有人都是步履蹣跚,已經有人熱得實在受不了將尖角帽摘下拿到手中,頭上有騰騰熱氣冒起。
他心中暗罵:萬歲爺真是頭老狐狸,若他還留在皇宮裡,我等自可由午門殺將進去,也就一壺茶的工夫。看來,萬歲是忌我東廠入骨,否則也不會搬去西苑。看眼前情形,等到了西苑,只怕都早朝了。
一想到這裡,他心中就是一陣急噪,提起鞭子朝身下的太監抽去,罵道:“快走,快走,再耽擱,仔細抽了你們的懶筋!”
徐燦一想溫文爾雅,同人說話一向細聲細氣,如今急火攻心,一張英俊的面龐徹底扭曲了,看起來如同那廟裡的小鬼一樣。
吃了打,東廠的太監們這才快了起來。
不過,道路實在太長,又難走。
等到了地頭,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長長的隊伍竟然變得稀稀拉拉得,也沒多少人。
徐燦出來的時候帶了大約四千人馬,到現在卻只剩兩千出頭,估計又不少人都掉了隊伍。東廠的番子畢竟不是真正的軍人,平日間在京城作威作福慣了,什麼時候吃過這種的苦頭。
終於跑到了西苑大門口,衆人的一口氣都瀉了,齊齊站住,大口地喘息,有的人甚至直接坐在地上再不肯起來。
李士實口中吐着長長的白氣,叉着腰佝僂着身子走到徐燦身前:“徐公公,大家都累壞了,是不是歇息片刻再進去。”
徐燦冷笑:“船都到東灘了,還歇?”
李大人爲難地看了看四周:“士氣低落啊!”
徐燦:“沒士氣,咱家有的是法子。”
一揮手,就有兩個太監擡了一口大箱子過來,打開了一往隊伍前面一倒。“嘩啦”一聲,白花花的銀子落了一地。
徐燦從轎子上直起身子大喝:“一人一錠,先到先得,得了錢,隨咱家殺進去,誅國賊,護聖駕!”
“誅國賊,護聖駕!”看到了錢,所有人都亢奮起來,同時抽出兵器大聲喧譁!
然後排了隊,一人揀了一錠銀子,滿血復活朝西苑大門衝去。
這邊這麼大動靜早就驚動了西苑大門的護衛,就有一個軍官衝出來,張開雙臂攔住爲首的徐燦,大叫:“徐公公,你這是要幹什麼?”
一個東廠的檔頭大聲喝道:“聖上有命,東緝事廠接管西苑防務,讓開,立即帶着你的手下換防!”
那將軍一呆,然後冷笑一聲:“聖旨,什麼聖旨,聖上可就在這裡面,咱怎麼沒聽說過這事。”
“大膽,你什麼身份,竟敢同廠公這樣說話?”
那將軍怒道:“什麼廠公,廠母,沒有萬歲爺的手敕,你們一個人也不許進來!”
徐燦也不廢話,指了指那個將軍:“斃了他!”
東廠的太監們一涌而上,手中雪亮的刀子就雨點一樣砍下去,瞬間將那將軍和守門的幾個護衛砍成肉醬。
見了血,東廠的人就好象是打了激素一樣,嗷嗷叫着,擡了徐燦和淮王就朝裡面衝去。
西苑實在太大,跑了半天,總算跑到皇帝所在的瀛臺。
等到了地頭,徐燦一看,頓時吃了一驚,感覺到一絲不妙。
原來,瀛臺本是一座小島,正好位於中南海中心,以一條棧橋連接。
此刻,棧橋上面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用亂七八糟的傢俱給堵住了,後面站着一羣武裝到牙齒的衛兵,總數大約三十。
這羣人手上都提着長長的騎槍,一身重鎧在夜色中閃閃發亮。
而太子朱厚照站在人羣之中,手按寶劍,一臉的興奮:“嘿,原來是徐公公,你怎麼來了?”
徐燦從轎子上下來,一施禮:“徐燦見過儲君,臣先前接了聖旨,前來接收西苑防務。”
“住口!”從太子身邊鑽出來一個太監,藉着火把的光線看去,正是張永。
張永厲聲呵斥道:“萬歲爺就在裡間,可沒有任何旨意出來。徐燦,大半夜的你帶兵闖宮,想幹什麼?”
他面色森然起來,對着所有東廠番子喝道:“徐燦圖謀造反,你等休要自誤,還不速速將這個叛逆拿下。若如此,還功過相抵。若是一意孤行,以謀反罪論處,夷三族!”
這一席話說得殺氣騰騰,東廠的人雖然兇狠,可做了一輩子皇家的奴婢,皇權觀念已深入骨髓,頓時就亂了。有人想逃,有人甚至還虎視眈眈地盯着徐燦,琢磨着是不是將徐公公拿下,將功贖罪。
徐燦心中也有些慌亂,知道再不能耽擱下去,大叫道:“太子若不信,不妨讓開路,奴婢自去見陛下分辨。臣接了旨意,說是這西苑裡出了奸佞,讓徐燦帶兵過來接防,防止奸臣做亂。”
張永冷笑:“分辨,分辨什麼?將徐燦給我拿下,今日只問首惡,從者無罪!太子,下教令吧,赦免從犯。”
張永何等精明的人,知道太子手下只有三十來人,雖然戰鬥力甚強,可徐燦那邊卻有兩千多人馬,硬打是打不贏的。爲今之計策,只能分化瓦解之。
聽到張永的話,兩千多雙眼睛同時落到太子身上。
正在這個時候,未來的正德皇帝突然興奮地大叫一聲,從護衛手頭搶過來一把長槍就投了過來:“東廠做亂,當盡數剿滅,一個不留,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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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聲,一個太監胸口中槍,慘叫一聲落下橋去。
這突然發生的一幕不但讓東廠相干人等都楞住了,就連東宮衛士也是呆若木雞。
徐燦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前一刻,一聽說只辦首惡云云,自己的手下可說同他已經離心離德,各自打起了小算盤。徐燦也知道,再等上片刻,這羣傢伙就會丟下武器跪地求饒。
事情已經到了最緊急關頭,無論他如何智計過人,也想不出一謀半策。
正驚懼間,太子卻來了這麼一出,這不是犯傻嗎?
太子這麼做,究竟是幹什麼啊?
但如此大好機會送到手頭,徐燦如何肯放過,立即一聲大喊:“各位聽着,太子已經不會放過咱們了,要想活命,就殺進去,找萬歲爺討個公道!”
“對,殺進去!”
“我們要見聖!”
“萬歲爺,奴才們冤枉啊!”
這下,東廠人馬都紅了眼,潮水一樣涌過去,就朝那堆傢俱上爬去。
“啊,擋住,擋住!”張永大驚,連連大喝。
早有十幾個侍衛提着大槍排成一排衝上去,不住前刺,將那些太監刺落。
張永拉住太子大叫:“太子爺,眼見着就要判定叛亂了,何故如此,何必如此啊!”這一聲叫,又是悲憤,又是懊惱。
未來的正德皇帝卻哈哈大笑:“叛亂就這麼被你平息了有什麼意思,總歸要大打一場纔有趣!本殿習武這麼多年,還沒有在生死戰場上走過一回,今日自然要開開殺戒。”
說完,又搶了一把槍,就要殺上前去。
“這,這,這……”張永氣得差點將胸中那一口逆血吐出來,太子爺就爲了能和人真刀實槍地打上一場,竟然置江山設計於不顧,置大夥兒於危險之中,這不是犯二還是什麼?
忙一把抱住朱厚照:“太子,不能這麼做啊,不能這麼做的啊!危險,還是回瀛臺去吧!”
太子大怒,一用力甩開張永,然後一腳將他踢倒在地:“本殿要過癮,你廢話什麼?放心好了,這一戰,我已經用兵棋推演過,必勝。莫要再亂我軍心,否則軍法不饒!”